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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陪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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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在很久以前,就是个入殓师了,一个能够很好的为“客人”服务,得到了他们的夸赞与认可的入殓师。
很久以后,他依然是,但已经有了许多不同。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他并没有注意,但等他终于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变过容貌,不,不仅是外貌……无法感受到冷热饥饱疼痒,即便受了伤也会很快恢复,无需包扎更不用药物——像尸体一样,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依旧按照自己的习惯过着自己的生活。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那些人看着他越发奇怪的眼神。
对于社交卡尔有一种天然的抗拒,因此很少同别人说话,宁可与尸体待在一个安静的空间,但这并不代表他是瞎子或者聋子,他能够一清二楚的看到那些人投来的质疑恐惧的目光,听到他们低声讨论窃窃私语——有关他的讨论。
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太平,恶魔的侵扰之下很难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绝对的安全,尤其在他所处的边陲小镇,隔三差五出现的恶魔袭击时间让他的店铺的生意格外的好,但也让整个小镇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异于常人就显得十分刺眼。
他们怀疑他是伪装成人类的恶魔,只等待一个时机就会露出他的獠牙,将死亡带给这个已经被阴云笼罩的小镇。
卡尔对这种子虚乌有的猜想嗤之以鼻,但是抵不住那些居民看着他的眼神日渐恐惧,视而不见与躲避成为常态,那些听信了流言的孩子拿着弹弓向他并不算大的家里砸东西,他虽然不伤心,但是也会厌倦这些手段的。
“伊索先生……?”清脆稚气的声音被特地压低,生怕吵到他,卡尔抬眼向卧室门口看去,小女孩不安的扒着门框,探出一个脑袋,“对不起,爱丽丝阿姨不肯卖给我食物,今晚您可能要饿肚子了。”
卡尔安静的看着她,没怎么出声,她越发紧张,扣着木门的手指甲泛起了白色,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
卡尔其实并不在意她的道歉,对他来说饭食已经不再是必须,他只是看到了她原本白嫩的脸蛋上沾染的灰尘和额头的淤青,手背上的破皮的地方以及渗出的点点血丝。
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并不是那种主动的性格,因此话到了嘴边犹豫片刻后又被咽回去,他“嗯”了一声,起身走到卧室里角落的橱柜前,打开它,取出了那些已经落灰的药和纱布。
艾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一直得不到进一步的回复,可她也习惯了这样的安静,于是当卡尔看向她,说“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愣了一下。
“我,我…吗?”她眨眨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
卡尔点了点头。
按理说卡尔肯主动和她说话,她应该非常开心的,这是她在一开始就希望的,但此时她更往后缩了一下,“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就想跑开,但还是没快过卡尔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站住。”
尽管一开始是她死皮赖脸的缠着卡尔住在了他的家,并且在卡尔默许的情况下接手并开始帮忙打理他的生活甚至是插手他的工作中需要与人交流的部分,卡尔从不会出言拒绝什么,看似是她的主动,但真的说起来,她没有勇气拒绝卡尔的只言片语。
于是艾玛沮丧的停下来,转身一步步走到卡尔身前,把一身的狼狈不堪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卡尔上下打量一眼,比他想象中更糟一点。身上的裙子被泥水彻底打湿,浅色的布料上大片大片的污渍格外引人注目,膝盖处嫩红的肉与污泥混合的样子触目惊心,裸露的小腿上甚至有干涸的血迹。
艾玛看他没再说什么,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辩解,“这只是我不小心摔的……您知道的,今天下雨了,路上有点滑……嘶——”
没说完的话全部变成冷凉的空气被吸进肺里,惊地她浑身一颤,卡尔用带着手套的手戳了一下她脸上的淤青。
“摔的?”
他的声音不起波澜,但艾玛无端觉得,他在生气,她乖乖的闭上了嘴,看着卡尔去接了盆干净的水放到小矮桌上,便自觉的拿毛巾用水沾湿,强忍着疼,龇牙咧嘴地把脏了的地方擦干净。
等她干完这些之后,卡尔才把药又往前推了一下,示意她自己上药。
艾玛皱了皱鼻子,纤细又有点稀疏的眉毛向中间轻微聚拢,嘴唇也撅起来,干净的脸蛋上那些零星的伤把这表情衬得可怜又可爱。遗憾的是卡尔感受不到,他看了会艾玛,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思索着什么。
艾玛是他捡来的……
说是捡来的也不太准确,他见到艾玛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鹅毛般的雪纷纷落下,造了一个苍茫的白色世界,为这个小镇带来难得的寂静与安宁,街道上不见行人,除了卡尔,他偏爱这样的寂静。
但这样的纯白之下,总会有一点不为人知的黑暗,比如那些幽深小巷的墙角处紧紧地缩成一团的人,单薄的衣着下皮肤已经被冻成青紫,走近两步也听不到呼吸声,小女孩的表情很平静,不知道她在“睡着”前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卡尔猜测着,他走上前,蹲下身脱了外套盖住她。
说是职业病也好,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够给逝者一个完美的结束,旅途的结尾不应是如此狼狈。
他把小女孩抱回家,或者说工作的地方,那里保持着偏低但尚可忍受的温度,褪去她那些残破不堪的布片,盖上洁白无瑕的白布,卡尔准备开始他的工作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小猫一样细弱的叫声响起,传入他的耳中。
卡尔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睡着”的女孩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细缝,茫然扫过他,她在疑惑些什么,可是得不到答案,只能再次合上双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叫。
“神……吗?”
卡尔当然不是神,即便他平日里再看淡生死,也总归是自己,他无权决定别人的命运,于是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强行了克服自己对与他人触碰而不由自主产生的抗拒,将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抱到比他工作的地方更温暖一些的卧室,并联系小镇上唯一一名医生。
那个女孩能撑过来真的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体温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躺在他的床上迷迷糊糊的乱哼哼,嘟囔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破碎的话语。
卡尔只是冷静的看着她,生或者死,全凭她自己,他无法插手也不愿插手。
只是等她醒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捡了个多大的麻烦。
那个小女孩怯生生的睁着一双明亮的绿眸,咬着淡白色的唇瓣,双手不安地绞扭在一起,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希冀与小心铺满了眼底。
“我……我能干很多事的,我会打扫房间,会做饭…会,呃……”她一时语塞,绞尽脑汁也再想不起来她还有什么微不足道的筹码,只能抿紧了嘴唇,窘迫的低下头。
卡尔当然知道不可能。
他本应该毫不犹豫的拒绝,他讨厌与别人接触,只要是活人。但是面对那样一双眼睛,任何一句带有拒绝性质的话语都无法脱口而出,或许与他终日不发一言有关。
最后他把一袋钱放在桌子上,留下一句话,起身离开了客房。
“你的衣服。”
谁能想到呢,为人孤僻冷漠,终日与死尸为伍的那个古怪的入殓师,竟然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留在他的家里,那个几乎没有除了他以外的活人踏入的地方。
一声极小的吸气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低头看坐在不远处,生疏地处理自己的伤口的女孩。
“艾玛。”他为数不多的唤她的名字。
听到她的名字,艾玛下意识的抬头,反应迅速到连因为疼痛而皱起的小脸还来不及舒展开。
虽然不应该,但是卡尔极其浅淡的笑了一下,又扯平唇角,说道:“我要离开了。”
“您要抛下我吗?”艾玛不假思索地问,恐慌与不安重新在眼底弥漫。
他本来只是想问问她的选择。
卡尔把目光移开,投向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有段时间,窗外一切似乎都是灰的。
“等你的腿好了再走。”卡尔觉得自己真的难得说这么多,尤其是在艾玛来到以后,她的灵巧帮他省下了许多开口的麻烦,卡尔心里极快的波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准备探出头,被他强硬地压下去,“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
“咦?好,好的!”
艾玛没想到卡尔会这么说,呆了几秒后,笑逐颜开,脆生生的应下来。
卡尔看了她一会,突然站起来,顶着艾玛疑惑的眼神,快步离开了房间。
他突然想起来,艾玛说过,阳光会催促生灵快点成长。
而她的笑容像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