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初雪》驷歌

3、（3）青春太过短暂，还是抓紧学习吧

　　温暖，从来都不是一种体感，因为她给予的并不是一件衣服。
　　从今往后，我也是有同桌的人啦。
　　我在窃喜，白猫坐在我身边，很认真地翻着文集，连她的最微弱的呼吸，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极近极近，而她，好像手心捧着太阳。
　　写题目的时候很无聊很无聊，就像一个流水线上不断自动重复着的机器，不带有任何思维和情感。
　　手中的笔马不停蹄，而我的脑子里却想着过去那些天寒地冻的日子。
　　天色灰黑，真是冷得彻骨，雨裹挟着雪，雪又融成水，在泥浆的表面淌出一层冰寒，踩上去的时候，却又溅出一层浑浊。风嘶号着，压迫着我的伞，伞骨几乎不堪重负快要折断。
　　我抽出一只手，觉得手指冻得发麻，捧在嘴上呵了一口热气，赶紧把另外一只手腾出来举着伞。可风口处又换了方向，我急忙把伞扛在脖子上，顶着风来的那股劲。
　　可是，回家的路还有好远好远，我站在路边愣愣地向远方望去，而这样下着雨的冬天，也还有好长好长。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身旁能有一个太阳……
　　好像最近大家的活动有些猖獗，今天的班会上，大帅走进教室的时候，脸色异常的阴厉。
　　大帅说，某某同学和某某同学的行为有点过分了。当然他没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名批评谁，而且，他说的某某同学应该也代表一大片同学。
　　在一通不指名道姓地严厉说教后，大帅的眼神终于和蔼了一些，就像瀑流过后的河道，极为平缓地娓娓道来。
　　“都快高三的人了，你们都该为自己的未来负责，绝对不能因为早恋耽搁了……”
　　对大帅的话，我绝对想举六十四双手来赞成，虽然我并不能代表全班人。
　　“你们的首要任务，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说得太赞了，简直直指我的心坎。过去十年来，我可是把他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
　　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次，一个多么可爱的女生拿着小纸条向我走来，她说，想跟我做笔友。
　　我当时看着她，像看到了不得了的瘟疫一样，啥都没说，转身夺路而逃，留下那可爱的小女生在身后泪眼婆娑。
　　还有一回，我逃了星期一早上的集会在教室睡回笼觉，被两个在晃悠中的别班女生看到了。她们好奇地过来勾搭我，说想跟我交换信件啥的。当时我睡眼朦胧，看到两个打扮得过于妖艳的不良少女，极为火大，于是很不留情地斥退了她们。
　　我的无趣和不合时宜是众所周知的，比如我很不友好的拒绝了一位女同学友谊的小花，当着许多人的面，让她觉得极为难堪。
　　“青春太过短暂，还是抓紧学习吧！”
　　我忍不住叹息道，结果同桌用极为惊异的目光看着我。
　　“想不到你的觉悟比老师还要高。”
　　“呃……谢谢夸奖。”
　　可不是么！但她这么想就错了，我骄傲地扭头，只怪青春都有很多难以言表的苦衷。
　　虽然说大帅刚才呵斥得那么凶狠，但是呢，我们班的同学都很清楚，班上就有那么一对——公开的秘密，真是雷打不动的形影不离！
　　关键是大帅对此事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间的缘由，我们都不得而知了。
　　在大帅喋喋不休训斥的那一个小时内，哈哈，我竟然写完了两页题目。再一看我的同桌，竟然比我还快，写了整整三页。
　　“自由活动课你有什么打算？”
　　“呃……没地方去的话，图书馆倒是不错的选择。”
　　我回答白猫的关切时，心里像是流淌着一弯细细的温泉。
　　“有很多书么？值得去看看么？”
　　她的眼睛像突然被点亮了。
　　“大概……也许……不过对于你来说就未必了。”
　　“喂，干嘛突然拐弯抹角说出褒奖的话！”
　　“才不是呢……”
　　如果是我，出现在其他人多的地方反而多少觉得有些碍眼。
　　她合拢练习本，撩起袖口，又从书堆里翻出笔记本。淡蓝色的封面，细看才知道那是一片二月兰。
　　活动课算是大家最期待的。倘若你热爱运动，则可以像不良人同学那样拉上一群好哥们在篮球场尽情挥汗；倘若你想静静地看看书，则可以像我一样，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铺陈一缕阳光。当然你还可以选择在教室刷题，或是睡觉。
　　不过通常来说，女同学的选择是组队去球场边看男同学们打篮球——这才是真正的青春。
　　而我，今天并没有像往常那么积极地直奔图书馆，我先是趴在阳台上遥遥观望了一番那棵盛夏之岛。之所以称为盛夏之岛，是因为那棵巨硕的栾树每到盛夏时节便葱葱郁郁，开满浅如鹅黄的花，远远观之，气势宏大，胜于岛屿。
　　盛夏之岛的正下方，便是报刊亭，那里才是青春绝对不能缺少的地方啊。每个月的月中，便在那里给远方的友人寄去一封信件。同时，再取回来几本杂志。
　　路过那里时，我照例要了一个雪白的信封，然后把我的心情搁置其间，封好，再投入邮箱。
　　想到昨天刻下的名字，心里按捺不住涌生出一阵暖意。
　　篮球场那边高呼的浪潮真是吵得慌，我背着那个方向往操场走了去。为了躲避得快一点，我甚至沿着跑道跑了起来，不过实在没能坚持多久就有点气喘吁吁了。
　　离校园花圃还有五十米之遥的时候，我就看到那里已经活动着好些人。
　　这里真是个锻炼的绝佳之处，远离了喧哗的教学楼和篮球场，而且相当隐秘。体操小能手已经在单杠上翻了好几个回环，每一个回环都能引得我们惊呼不已。
　　“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梭同学腼腆地拉起衣服盖住暴露的腹肌，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平息。他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了银白的牙套。
　　“实在不行了，我先缓缓。”
　　另一边，高歌同学吊着高单杠做起了引体向上。
　　高歌同学确实很高，他伸直手臂轻轻踮脚就抓住了单杠，而相同的动作我则是要费劲地向上跳起来。
　　另外，高歌同学生得极其白净，面容文雅得胜过大多数女生，我想我绝对会喜欢上他——如果我是个女生的话。
　　尤其是他露出的双臂，优美得简直让我生恨。不过，我是无论如何恨他不起来，因为他整个人温顺得像头绵羊，脸上总是带着春天般的笑容。
　　哎，老天是何其不公道啊！
　　从单杠上下来，我又沿着操场跑了半圈，这就算达到了我预设的一天的运动目标——是的，我本就不爱运动。
　　武中什么都好，唯独图书馆是很让人失望的，罗列的书仅廖廖几个书架，大概是觉得学生需要读的只有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别的书读多了反而不好，有碍于成长。
　　另外，地理位置更是偏远，我觉得只要自己每天都坚持走去图书馆，连额外的锻炼都可以节省掉。不过也正因为偏远，很少有同学乐于涉足，所以这里一直以来都是清闲之地。
　　我踏上二楼，推开尘旧的大门，被突然映入眼帘的白色吓了一跳。
　　待我缓过神来，原来是白猫在这里啊，初感意外，但随后也就觉得在情理之中了。
　　白猫是位书女，从她的一言一行，甚至从她的简单呼吸之间，我都能看出来。
　　但她穿着那身白色连衣裙，依靠在书架边上，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乍看之下，我以为图书馆出现了什么灵异事件。
　　好在她的头发并不散乱披在肩上，而是束得很规矩。
　　从侧面看时，她的脸特别清冷，于是我走到她的正面，在书架的另一侧看着她，希望能看到些光辉。
　　但她看书看得极为专注，可谓痴迷。
　　“雪国”
　　这本书我曾经还粗略地看过一遍，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可惜连写的什么内容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隐约记得有个叫驹子的艺伎，与主人公之间存在一种极为虚幻缥缈的感情，可惜我连主人公的名字都给忘了。
　　那本书留给我印象，仅仅是纯白一片罢了。
　　白猫依旧没有抬头，我也不忍打搅，于是走到书架那个熟悉的位置，取下那本看了一半的《简爱》。
　　我习惯性地坐在最靠近窗户的位置上，让阳光斜照到纸，明晃晃的让我再也无暇他顾。
　　看书的时候我特别容易沉思，但并不是沉思书里面的内容，而是无关乎它的一切，这算是走神？
　　我叹惋了一声，这世间的名著卷帙浩繁，可惜吾生之时太过有限，无法一一去拜读啊。
　　我脑海里一本本传世之作都化为明星，飞升到夜空，越来越多，最后汇如星海，灿若银河。
　　而每本书又生长出绚丽的霞光，相互连接，整片星海变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不再孤立。
　　啊！这就是连接整个世界，贯穿古今千年的人类社会思想的星图。
　　“嘿！你在看什么呢”
　　白猫对着我偷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目光呆滞了好久。
　　我羞赧地埋头，把书的封面立起来给她看到，同时挡住自己的脸。
　　唉呀！刚才的自己该是多么的出糗啊……简直丢死自己了。
　　“Jane Eyre啊，我也看过这本。那样悲惨的环境中，Jane还能成长得阳光明媚，多么难能可贵呀。有那么一段时期，简直都成为了我的灯塔。”
　　她浅浅一笑，微暖还凉。
　　“小说而已吧…”
　　我反驳着她，现实中的话，困厄的境遇只会催生出扭曲的人格，总会在某方面留下不可弥补的残缺。
　　“那也丝毫不妨碍她成为我的向往。你也要一样，不然岂不白读啦。”
　　她眨眨眼睛，很肯定地应答。
　　“如此说来……大概我的书都已经白读了。”
　　我苦笑着自嘲。
　　白猫又静静地坐在了我的对面，她还在看着先前的那本书，那本虚幻的书。有那么些时候，我误以为她是从这本虚幻的书中走出来，美得依然不真实。
　　可她活生生地坐在我的对面啊，让我再也无法沉心去看书了。
　　对于美，都会情不自禁地去歌颂，这是作为人，甚至作为生命所共有的特征。
　　我想去歌颂她的美丽，去表现，去比喻。
　　她像极了什么东西，我苦苦思索，但不得结果，像什么花，但具体像什么花呢？
　　一时间我变得非常烦躁不安，我撂下书站了起来，站在窗户边眺望，可是外面的风景并不能削弱我的烦躁。
　　我又在书架边来回踱步着，希望在眼睛猎奇之时放空自己的内心。
　　当我看到一本很旧的书时，我的眼前一亮。
　　“神农草本经”
　　没想到这小小的图书馆里竟暗藏奇经八脉，真是让我大跌眼镜了。
　　我满怀好奇地伸手去拿，还差点扯破了封面。打开一看真是古色古香了，连排版都是用繁体字竖着排的。
　　当真自己闲得无聊，于是随手翻了几页，虽然辨识起来非常劳神，但细细地读几行还的确有味道。
　　“牡丹味辛寒，一名鹿韭，一名鼠姑，生山谷”。
　　是了，品味辛寒！就是这种印象。
　　凭借着书中写意的插画，我几乎也能断定，这与她再贴切不过了。
　　但是她是纯白的，唯一的白色，那是什么……我快速翻了一翻。
　　“白芍”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白是什么白，是白芍的白啊。
　　“生性冰凉，品味辛寒。”
　　真是再精准不过了。与牡丹同为一属，但又不是牡丹，白芍，她只是独特的白芍而已。
　　她是千年前诗经所咏唱的浣衣女，在水一方，她也是生于幽谷的一株白芍，隐身云雾。
　　我大概能为她度一首，且名为白芍吧！
　　“有彼白芍，生于幽谷。清兮寒兮，云雾渺兮。弱风扶叶，秋露凝霜。”
　　“有彼伊人，在水之隰。静兮姝兮，如俟梦兮。素裳为妆，浅颜佳娈。”
　　言尽于此，我望着斜阳余晖中的那个倩影，且美且哀，让我深觉意犹未尽，这一首总归还缺一半，待我再有兴致时来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