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重逢的邂逅》落羽狂詩曲

56、起风

　　深夜，瑞文独自一人坐在教堂的后院。
　　深蓝色的夜空之中，几簇云朵乘着风相互追逐，就连月光都忍不住追随它们欢快的身影。
　　瑞文仰着头，坐在后院的长椅上，看着它们热闹的嬉戏，然后将落寞留给了自己。
　　左手食指上，再也不见那枚银戒指。中指和食指中间的触感终于从金属变回了皮肤。这点小小的改变，却让瑞文觉得那么不适又陌生。
　　就好像，原本该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强行剥离。
　　他握起手，强迫自己不要在意指间的空虚感，于是他只能强迫自己思考一些别的事情。
　　那封召唤他返回呓语圣堂的信，如同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应该选择无视奥萝拉的命令，立刻去棘飏和克拉提丝汇合。
　　因为，他有强烈的预感，这次返回总部，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
　　毕竟，他可是杀了那个天使的“头号嫌疑人”。
　　当天使们察觉到自己的同胞在实之界被杀，首先被怀疑的对象，一定是瑞文。只有他有着最强的动机，也是这个结果的最大受益人。
　　倘若真是如此，天使找上门来调查此事，他们应该直接来找瑞文才对。他们没有必要借助黎明祷言的力量，绕弯子要瑞文自己回去。他们不可能相信一个“恶魔”会听从一封信的指示。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剩下最大的可能性则是奥萝拉本人察觉了什么——关于瑞文的过去，却没有证据。
　　所以，奥萝拉这次召唤他回去，可能是希望为这些疑问画上一个句号。
　　瑞文回忆起，十五年前，被黎明祷言的牧师们抓住的那天，作为傀儡魔灵的他但求一死。这个简单又合理的要求却没能如愿以偿。
　　傀儡魔灵死了，他却复活了，作为瑞文·里伯斯重生于世。
　　这被救赎的十五年，对瑞文来说是短暂又幸福的珍贵回忆。
　　他把这些回忆珍藏在心底。
　　这是他“为人”的记忆。
　　因为从今往后，他便不再是“人”了。
　　夜风骤起，追逐的云朵仿佛被染成了墨色，就连月亮都害怕的躲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虫鸣四起，重重叠叠。
　　夜幕之下，长椅上的那个孤独又强大的身影，仿佛凝聚了来自全世界的黑。
　　[十五年了，终于是时候实现那个“心愿”了吗……]
　　[那个“但求一死”的心愿……]
　　[可惜……这一次，我选择活下去。]
　　“好大的风啊。”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闯入了后院，轻盈的脚步声在瑞文身后响起，“瑞文哥哥你一个人在坐那儿干嘛呢？占星？”
　　狂风撕碎了夜空中的云，就连月亮也无处可躲，不得不再次现身，为这个后院洒下银色柔波。
　　瑞文用手指梳了梳自己被风吹乱的金发，可有几缕发丝却倔强的不愿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也不在意，任凭它们随意弯曲，翘在额前。
　　盈盈月光也无法照亮的那张阴郁冷峻的脸，却在回头的一瞬间染上了世间最温柔的颜色。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碧绿的眼眸映出淡淡月波，如羽如莹。
　　“占星我不会，赏月倒是擅长几分。”瑞文往边上挪了挪，为来客让出位置，“请坐，妮可。”
　　妮可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然后在瑞文身旁坐下，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沉默了一小会，妮可犹豫的问，“真夜……他知道我身上有恶魔的印记后，说什么了吗？”
　　[果然，妮可很在意。]
　　瑞文摇摇头，“妮可，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讨厌你。”
　　原本只想试探一下口风的妮可，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意图已经被看穿，她立刻改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侧过头，刚好迎上瑞文微笑的眼眸，她只好有些羞涩的避开他的目光，“我想问，还有哪里可能找到‘卡坦奥兰希’这个名字的线索。”
　　“明天一早，等凡妮莎他们都醒了，你再跟他们打听看看。凡妮莎的那个藏书室似乎比我们家的那个多了许多历史方面的书籍。”瑞文建议道，“实在不行，等回到北赛尔，还能和更多的人打听。”
　　“嗯。”妮可认真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那你呢？你接下来去哪儿？”
　　瑞文的目光落到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圈灼痕上，随后柔和的声音反问道，“妮可想要我陪你回北赛尔吗？”
　　“呃，不用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不能再让你为我的事情奔波了。你应该还有你的任务才对。”
　　“嗯，的确有。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说着，瑞文抬头看着深沉的夜空。
　　“诶？不重要了是什么意思？”
　　瑞文回以微笑，“好孩子该去睡觉了。”
　　“什么嘛，又敷衍我。”
　　看着妮可气鼓鼓的模样，瑞文忍不住笑，又不自觉的伸出左手，用手指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
　　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让妮可注意到瑞文一直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银戒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灼痕。
　　“你的戒指呢？”
　　“嗯，战斗中不小心弄丢了。”瑞文有不自然的收回手。
　　妮可没有注意到瑞文的异样，她似乎也有自己的心事。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还得和你道歉。你送给我的发箍被我弄丢了。也许是在橡果镇的时候……”
　　“不要紧，”瑞文露出谅解的笑容，“只要你没事就好。也许那个发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默默守护了你，耗尽了魔力才消失的。”
　　妮可歉意的笑了笑，“也许是的。所以我已经很幸运了。即使这么多不幸的事情发生在我身边，我仍然好好的活了下来。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去改变。忽然觉得，我获得这次重新长大的机会，一定有它的意义。谢谢你，瑞文哥哥。”
　　“为什么谢我？”
　　“谢谢你陪在我的身边。”妮可脸上泛起真诚的笑。
　　瑞文愣住了。陪伴妮可长大的这十五年，他没少听这个女孩说对自己谢谢。唯独这次，这简短的感谢之词让他愧疚难当，无地自容。
　　[谢谢我？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感谢？]
　　[我这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感谢？]
　　瑞文多想如同往常一样，伸手摸摸女孩的发顶，如同往常一样温柔的回应她一句“不客气”。
　　可是，他知道，他再也没有伸手触碰她的资格。
　　事到如今，即使说出真相，即使受到惩罚，能从中获得解脱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若是让妮可知道自己就是当年协助恶魔的杀人犯，自己这个被她当做是兄长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傀儡魔灵，她会是什么表情？
　　[不。]
　　[如果说出真相，会让这个笑脸蒙上阴霾，我宁愿永远承受这个诅咒，终日不得安宁。]
　　那才是他应得的惩罚。
　　活着才是他应得的惩罚，而死亡不是。
　　夜风再起，将乌云卷回了明月的身边，又在院子里投下一片阴影。
　　瑞文抬头看着满天乌云，平静的说，“好了，好孩子该去睡觉了。”
　　“嗯，你也早点休息。”妮可点点头，站了起来，跟他告别，“晚安。”
　　随着女孩的离开，天空中游动的乌云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
　　夜幕下，男人沉沉的嗓音隐没在狂风暗影之下。
　　“晚安，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