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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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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寻仙问道者最深的追求便是长生。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长生观寄托了前朝太宗的期盼得名于此。然而三百年间同晓梦,前朝早已灰飞烟灭,威名赫赫的皇帝也早已沉眠黄土,长生观在百年风雨中却安然不倒。
“你可知是为何?”面容枯瘦的老观主侧卧在山石旁,微微垂首俯视着自己视为继承人的大弟子。
跪在地上的云阳道长沉稳回应:“盖因本观自祖师爷开创以来便遗世独立,不争不夺,顺势而为,以庇护观中弟子为要,故而不管是谁坐了那个位置,长生观都不会违逆。”
老观主微闭着眼睛,半晌不曾说话。
云阳道长抬头看了看老爷子,低声问:“师父,可是徒儿说得不对?”
老观主晃了晃手里的蒲扇,悠悠道:“阿阳,你的性子就是太好了些。我眼见着就不好了,日后观中一应事物都是你说了算……”云阳道长忙要开口,老观主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你当了观主,在这长生观内便是说一不二,你说的话便不会错。”
云阳道长闷闷地说:“徒儿只是怕学不到师父的一二皮毛。”
老观主笑了笑,道:“阳儿啊,你又着相了。当年让狗儿下山的时候,师父便和你说过,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对,没有一模一样的错。为师有为师做事的风格,你有你的,说不上对错,不过是走得道不同罢了。为人在世,最重要的便是不断摸索调整自己的道,切忌一时贪图别人的好处,将自己的道半途而废,走了岔道上去,”他语重心长地望向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按你想的去做,你还摸不清别人的路数时,便不要贸贸然改变自己的想法。”
云阳道长心中慢慢安定下来,他想到前些时候收到的沈澈的来信,心里渐渐有了思绪。还没等他想明白,又听老观主问:“狗儿在外头过得如何?”云阳道长回过神,想到自家徒弟寄来的厚厚一沓来信,眉眼舒展开微微一笑道:“听说在沈师弟帐下做事,学了不少本事呢。”
老观主点点头:“阿澈是个有本事的,狗儿能学个一两成他的谋算,这一趟出去也值了,”他晃了晃蒲扇,疲惫地开口道,“出去吧,你去忙你的事,别成天到晚在我跟前晃悠,让老头子歇一会儿。”云阳道长心里一酸,师父这是担心他累着,只是师父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他哪里放心的下呢。
他嘴上应了一声,弯着腰,恭恭敬敬退出院子后,问起老观主身边的小童:“师父这些时候饮食如何,起居如何?”小童一一回答,云阳道长耐心听了,又多多嘱咐几句,这才往着主殿的方向过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那厢苏席雪在沈澈的殷殷关切下,终于带着花姑和几个仆从,拖着两大马车的行李,晃晃悠悠从太原往宣府去了。赴任这事说不上急,她便不紧不慢走着,行了三天两夜的路,在傍晚时分到了平县。
在核对过身份文牒后,苏席雪一行车马进了城直奔上次下榻的那家客栈。平县以往确有供官吏来往住宿的驿馆,但去年由于本地旱灾频发,收成不够,平县县令上折子请求减免赋税,朝廷同意后下令削减平县支出,其中便裁撤了平县驿馆。所以上次沈澈途径平县也自掏腰包住的客栈。
一回生二回熟,新出炉的“沈敛”大人学着之前师叔的样子安排手底下的人事,倒也有条不紊。车马人都安顿好后,苏席雪坐在烛台下看师叔给自己的一张单子,里面写着宣府任上需做的事,要见的人,还有山西官场暗地里的弯弯绕绕。
就在苏席雪看得入神时,房门突然被敲响。花姑应声开门,门外站着客栈的小二,笑眯眯地问客官可要热水。花姑想了想,这两天赶路风尘仆仆,不如清洗一番,便叫小二上热水。小二热情地“哎”了一声,便去准备了。
花姑关上房门回到房内,笑着对苏席雪道:“阿雪,等下咱们有热水了,你得好好洗洗,再不洗身上可有味儿了。”苏席雪含糊应了一声,继续看单子,过了会儿,她忽地抬头问:“你去叫的热水?”
花姑点点头,又摇摇头:“小二来问的呀,怎么了?”苏席雪顿了顿,道:“无事,你去把魏大青叫来。”魏大青是苏席雪头回去太原路上雇的马夫,后来见人勤劳踏实,便留在身边当作随从。
魏大青很快就到房门口,在门外禀告一声后,进了屋内,垂手准备听大人吩咐。苏席雪咳嗽一下后问:“车马财物都安置在何处?”魏大青回道:“跟沈老大人过去一样,东西都在马车里好好的,几个兄弟夜里轮流盯着马车。”自从苏席雪改了身份授了官后,魏大青等苏席雪身边的人便称呼沈澈老大人,称呼“沈敛”为大人。沈澈原先还有些郁闷,觉得把自己年纪叫老了,后来小梦说了句,若是大人成家早,孩子也有阿雪这么大年纪。沈澈这么一想,倒也没错,捏着鼻子认下了老大人的称呼。
魏大青回报完后,苏席雪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她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白日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夜里怎么却一点声音没有?陈陆是个惯会做人的,沿途有官员经过,他不说下个帖子,问候一声也无?这客栈也古怪,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可没遇见过夜里问要不要热水的事儿吧?”
魏大青听着自家大人说着些不起眼的小事,有些云里雾里,他问:“此处白日里看挺热闹,百姓日子过得不错,并无异常,大人可是多心了?”苏席雪含笑看他一眼:“便是我多心了吧,你去把他们悄悄都叫起来。”
魏大青有些讶然:“八个人都叫起来?”苏席雪点头:“不要声张,我不过是图个万全罢了。贵重的东西拿好了,马车里放进去这个……”她在魏大青耳边说了几句,便挥挥手让他下去布置,“你们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今晚上都给我警醒着。”
等魏大青出去后,花姑抱着猫儿有些担忧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苏席雪盯了花姑一眼:“你可会武功?”花姑下意识要摇头,看着苏席雪的眼神,突然就回过神来:“你知道我会功夫?”
苏席雪勾了勾唇角:“我猜的。”花姑气恼地作势要把猫往她身上砸,苏席雪这才道:“在杭州的时候,我就好奇了,花娘子不显山不露水,走路却比猫还轻,起码该是练过的吧。”花姑点点头:“是我平日里疏忽了,”接着又问,“你怕这客栈有什么古怪?”
苏席雪摇头:“我怕是这平县有什么古怪。”说着她又咳嗽一下,花姑拍拍她关切问:“夜里穿这么少在窗口看书,这下受凉了吧。”说着要去拿外衣。苏席雪倚着窗,手指屈起,轻敲桌面:“平县这地方,陈陆早就上过折子说民不聊生,请求朝廷减免赋税,连驿馆都裁撤了。但就像青子说的,白日里街面上百姓安居乐业,面色不像灾民。平县离京城不远,陈陆有这么大的胆子谎报灾情吗?”她缓缓摇了摇头。
抬手穿上外衣,苏席雪道:“今晚和衣入眠吧。”花姑点头,想问苏席雪让魏大青去做了什么,又看她没有主动说的意思,索性抿了抿唇不再问,只听她安排便是。
夜里,烛火都熄灭了。
知县府衙里,陈陆战战兢兢看向眼前黑衣黑发的男人,他听着那男人指使下属用他的人马布下天罗地网,心里一阵绝望。这帮贱民,他心想,当初就该一网打尽,怪就怪自己贪了些,让这些贱民趁他不备钻了空子反客为主,将他软禁在府衙里。
坐在陈陆对面的孟钰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干完这一票,再加上前几次所得,他便有了去河间的投名状。朝廷消息向来迟缓,等他们发觉这些赴任的狗官不见了,起码要两三个月,到时候他早就带着人去河间共谋大计,把这烂摊子丢给朝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