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情史录》山回

1、第 1 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元东那张哭丧的小俊脸儿。

　　元东坐在床头，往日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里此刻却是包了包泪，绞着衣袖可怜巴巴的将我望着，叫人看着着实爱怜，但鉴于这孩子的一张小脸儿是直接从重阳那小子脸上拓下来的，一想到他那个面瘫老爹平时实在是做不来如此举止，而这孩子天性又素来乐观乖巧，脸上从不见一个悲伤的褶子，想到此次机会难得，我便乐的悠闲的在被子外支起了胳膊。

　　二十八天上青莲开的正盛，一眼望去扰扰袅娜，我单手托腮久了，困意便又浮上来了，一个打哈哈的空当儿，惊动了眼前这位小祖宗。

　　小祖宗抬头瞧见我如此，先是怔了一怔，眼里带着几分忧郁的伤情，泪珠便瞬间开始包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抑制不住地哭腔道：“姑奶奶，我……，我娘亲，我娘亲又回宝葫芦里去了。”

　　我把脑子中仅存的几件老物件过了一遍，然而却并未搜寻到有关于宝葫芦此等神物的丁点儿印迹，约莫着应又是哪位闲的蛋疼的神仙打造的破烂物什，这才将元东屁股下压着的云被一脚勉强抽出，又伸了个腰，试图从我的角度出发来安慰他，道：“唔……，那就恭喜你了。”

　　元东坐在床沿上又是撅嘴又是抽鼻子，定定的将我望着，困惑道：“恭喜……恭喜我什么”
　　我边将云被的一角掀起打算坐起来，漫不经心道：“恭喜你提前过上了爹不亲，娘不管的自由时光。”

　　元东一愣，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接着便是两行倾盆而下的热泪。

　　我说此话的原意原本是想锻炼他的心智，谁成想这孩子过于较真，在心态与脸皮方面完全没有继承到他爹的天分。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是比不上我。

　　我降生远古时代。

　　话说混沌初开，清而轻上升化天，浓而重下沉作地，日月既明，星辰环绕，逐万物滋生。那时洪荒虽未定，天地已有大致其状，魔神众群次第临世，但远古魔神无神智只嗜杀，我老母将我诞在大冥无稽山后，便寻了个无人的地界儿浴火去了，待我出世之后，前有初荒巨兽，后又魔神厮杀，若是真要算起来，如今这小崽子的情况不知要比当年的我好上多少。

　　我估摸着大抵是以前自己杀戒开的太大，怜悯之心早已被消磨殆尽，眼见着面前的小人儿哭的梨花带雨竟提不起半分安抚兴致，以至于自己的脑子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眼神儿不自觉便有点儿迷茫，半晌，啪的一声，脖子终于支撑不住脑袋，歪头坐着床头睡着了。

　　时间有片刻的寂静，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觉怀里便多了只绿毛团。

　　那毛团色泽光滑，入手柔软，唯一令人美中不足的是他在使劲儿往我身上钻的同时，将脸上的两行鼻涕泡儿悉数擦在了我的胸口衣襟上。

　　我抬头望了回房梁，却不晓得自己从九鸣山出来的时候带没带换洗衣裳。

　　话说我身上这件绿衣服还是少姜借给我的，当年有人曾评价说从远处看宛如一颗翠绿的水白菜，但一想到她的审美观虽然薄弱，这是相比除玄黑之外她们魔族唯一一件有颜色的衣裳，我便也表示不得不将就将就。

　　这衣服跟了我三万多年，不得不说，除了料子颜色比最初时淡了点儿，其他的都无甚变化，真真乃是实用的很。

　　元东刚一窝进我怀里，一阵浓烈的杏檀香顷刻便扑进鼻中，我一面单手揪住他的衣领，防止他进一步上前乱拱，一面揉鼻在心里暗骂重阳矫情得很，连焚个香都要选的如此刁钻。

　　碧池里缭绕的气泽层层漫进屋来，眼见就要漫到床沿边儿，我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无聊的打哈哈问道：“你阿娘又不是不会回来了，你怎的就这般伤心。”

　　我怀里的毛团子吸了吸鼻子，头也不抬，撅着小嘴嗡嗡道：“可元东要想见到娘亲，就……就要再等三千年，如此，元东……元东……”

　　我抽出右手托腮勉强撑在腿上，听闻元东他娘生在魔族，刚生下元东便不知被哪个闲散神仙收了去，可怜了元东养在重阳那小子身边竟还能长出这么个玲珑乖顺的模样，单凭这一点，我佩服她。

　　殿外的华莲气泽敛了些许和暖的朝光勉强铺洒进来，我在心里估摸着十八天此时也应已大亮，这才抬手勉力将毛团子从怀里摘出去，与他笑道：“即是如此，你为何不央求你父君多留你阿娘几日，也好免你小小年纪便饱受这般相思之苦。”

　　不料我这话刚落地，怀里的毛团便收起哭腔，一改脸上的悲容，难得肃穆道：“娘亲自生下元东以来历经磨难，元东又岂能因一时私念而惘顾娘亲安危……”

　　元东半截子话尾未完，一声佛音蓦的从头顶上传来的，突的将我这原本六七分模糊的灵台撞得清明了些。我细细寻着音迹听去，只觉得这钟声像是从三十三天传来的。

　　那钟音如同绵延生长的藤蔓般密密麻麻，撞得人脊背发毛，我坐在床头不由得心里大骂道果然我与这西天的一众头陀们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