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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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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南枝上报的关于承祐的事,华国方面很快做出了回应。他们派了人来,和承祐在天守阁上从早上谈到了晚上,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那天承祐到了午夜才回来,八景为他留的饭热了又热,早就不能吃了。
“哥?不是说不要等我吗?”承祐进了门,带着一身暖湿的水汽。见八景还是一身白天穿着的道袍,守着盏小灯直楞楞坐在那儿发呆,熟知兄长性子的他倒也没有多少惊讶,“事情还蛮顺利的,哥,我手上的筹码够多了,那些领导都不会是傻子,知道应该选谁。”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抽了抽鼻子,循味儿凑到了八景身边,颇新奇地道:“诶,哥,你抽烟?”
“是旱烟?哥,你刚刚是不是只嚼了烟叶?”
八景没想他闻得出来,一时有点羞赧,但还是肯定了他的猜测,点头之际小声回答:“是旱烟。”
“旱烟抽着还好,哥,烟叶别嚼啦,你都把它吃下去的,这样对你伤口恢复不好。”承祐一边轻车熟路地掰开了兄长死命抓着右手掌的左手,摘下他手上的手套,心疼地抚了抚那道又有开裂迹象的伤,一边哄小孩似的说:“没事,哥,烟少抽点就行了。要是没烟叶了、没火了,你就跟我讲好了,我给你买。”
他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恍然,“哥,你是不是没火点烟啦?”
年少的兄长没有出声,大概是在用那双有着浅淡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自己吧。
哦豁,还真是。
承祐心里猛地一乐,抬手去揉了把哥哥梳得齐整的头发,又去玩他脑后垂下的马尾,“那改天、算了,明天吧,明天上街了咱去买?”
“阿祐!”八景抿着唇去抓住了弟弟的手,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阿祐?你身上怎么……有……血味?”
是的,尽管味道极淡,但那种铁腥气,绝对是血味没错。
“阿祐……阿祐……哪里受了伤?怎么了?在哪里?阿祐?”八景挥灵慌了神,不顾自己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颤抖着就要去解承祐的衣服,眼中满满的恐惧几乎都要溢出来。
“哥,我没事儿,可能是你闻错了?”承祐没有阻止他,甚至还主动脱了外套衬衫,露出无一丝伤痕伤疤的精壮上身,“要不就是哥你自己身上的,刚刚伤口差点裂开呢。”
估摸着兄长应该看完一圈了,承祐直接去翻出了睡衣套上,转身见八景还僵在那里,也不说话,就觉得不对。他过去摸了摸少年的脸,湿凉湿凉的,一手的泪。
“不怕,哥,不怕了,啊?”承祐不自主地又流露出了那种悲哀苦涩的神色,跪坐在了八景身前,牵起他的手摁在自己胸口,那里他的心跳平稳有力,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哥,我在这儿呢。你看,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别怕,哥,我不会出事的,不用怕,我会一直在这儿的,哥。”
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
他萧疏淡远、理智寡言的兄长;他慈和温雅、左宜右有的哥哥;教会了他人间事的、作为他一生标杆的相依为命的人——在茫茫不相见的这几百年里,被彻彻底底地改换了模样。
这是他还是矿石时就不分彼此的兄弟,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从幽深的道观到闹市中的一方庭院,他们相携相伴走过了百年又百年,如今终于都成了对方也陌生的样子。
“哥,哥哥。”承祐抬了下头,平复心情后倾身拥住了他的长兄,他唯一的兄长,脸贴着脸,就像两只寒夜里依偎取暖的小狗,彼此只有对方,“哥哥,我在,我在,阿祐在这儿,阿祐不走。你别怕,不怕不怕啊。”
障子门外,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寒冷终于显出了它的威力,在他们相拥的时候,在第一片雪落下来的时候。
***
翌日清晨,满地的雪反射着太阳光,映得连室内都一片银白。
承祐按着生物钟醒了过来,一睁眼,躺在他旁边的八景就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应该是转头看了过来。承祐也转头,见他面色苍白依旧,无半分睡醒的红润,便知道他又一夜未眠。
他翻了个身,手伸过去力道轻柔地拍了拍哥哥,“眼睛闭上,闭上,哥。闭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睡着。”
“睡不着的。”八景挥灵没有依言,而是捉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强调,“……睡不着的。”
看起来更为年长的弟弟就这么让他抓着手臂,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很快便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没事,哥,闭目养神嘛。我不起床,我再跟你一起躺会儿。”
八景似乎这才放下了心,抱着他的手臂,慢慢把那双有点空洞的眼睛闭上了。
承祐往他那边挪了挪,干脆大半个人都挤进了八景的被窝里,侧着身子,一只手被他抱着,另一只做了他的枕头;而他自己半睁着眼睛,注视着兄长布满淡金色纹路的苍白侧脸,为了不影响他,没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转而去盯着被照得通亮的纸门,紧蹙着眉,神情复杂。
八景一直躺到了九点多都没睡着,后来便执意要起来,承祐也没有什么办法,就依他一起换了衣服,起了床。
拉开门,日光倒是明亮,但庭院里的雪意料之外的积得不多,东一撮西一撮的,不成样子。
承祐没什么感觉,八景看起来却很是失望,整个人都黯淡了不少。承祐看得好笑,又去摸了摸哥哥的头——八景团了个发髻在头顶,不好揉——“哥,这才第一场雪呢,下得不多,太阳一大就都化了。你要看雪呀,再等两星期就差不多了。”
“……不多。”少年这么回答他,怕他听不懂,又补充道,“要……很深很深……至少到、到、到膝盖……满山都是……才差不多。”就像玄门那样。
他弟却没亲眼领略过那种铺天盖地的白,闻言只是笑,“那就太多啦,哥,那都走不动路了!”
八景想了想召旻南陆人的普遍身体素质,还有这个世界的人的身体素质,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承祐不以为意,去轻轻掰开了哥哥自己咬住的嘴唇,“哥,不要咬嘴唇。”
“哥,吃了早饭我们去那个……万屋?是叫万屋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说,“去买东西。我还没衣服穿呢,还有哥你的火,其它的到了再看看。”
“……钱?”
“这有的是,哥,不用担心,傻大头多得很,上赶着送呢。”青年态度随意,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实际在他看来,也真没什么好提的。
“噢,对,哥,还可以买些礼物。这儿的人……刀剑不都挺好的吗?”
八景听了有点心动,抬头看着承祐,确认道:“……可以?”
“可以。”承祐应得爽快,“哥你自己过去挑好了!”
剑灵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件事。接着他突然想起答应给今剑的那支笛子,就一路揪着弟弟的袖子到了他阴干笛漆的地方,“阿祐……试音。”
因为手的缘故,笛子他根本吹奏不了。后面几个音孔他都是按经验估摸着来的,而且那时候他视物艰难,手一直发软颤抖,下刀是否准确也未可知。
“笛子?”青年饶有兴致地接过了它,“是做给常来找哥的那位白色长发的孩子的?”
“……对,他……叫今剑。”
承祐了然,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横笛开始试音。一个个音调试下来,竟没有多少偏差;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偏差。
“等下缠了线,收束一下笛身,音色应该会更完美。哥,你线是放哪儿了?告诉我,然后你自个儿就先去吃饭,我帮你缠。”
他在音乐和乐器上的造诣八景是清楚的,看刚刚他的样子,这些年里也都没有放下。但他也没有马上应允,而是反问:“阿祐……不吃饭?”
“我很快的,哥你就去吧,我马上就过去。”承祐如是说,“这几道缠线,给我十分钟就可以了。”
缠线其实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只不过世间事,大抵都逃不过“熟能生巧”四个字。就好比他的兄长能凭着经验、感觉,在如此困顿的情况下将音孔开得如此完美;所以他也一样能在半瞎之时靠着手感迅速缠好一支笛子的缠线。
“镶骨的事等哥你吃完了再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八景接下来想说的,“缺材料的话,一起到万屋买嘛——总之,哥你先去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