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木槿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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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路边乞丐封冕成王
顾业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眉间傲然之气涌于面上。他穿一件白丝金带御龙袍，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望着面前的人海自动退到两边，跪伏或鞠躬，向登上王座的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了这个自动吸引人的皇帝版花孔雀，尾随在后的陈念几乎无人注意，除了有心观察的何年。陈念还是那副淡然冷漠的样子，随着顾业落座，他盘膝坐到了他的右边。
大臣们纷纷聚拢来，面向北而坐，按官位高低从东往西排列，这也是封建礼仪中“右为上”的道理。
何年垂眉坐到顾业的另一旁，本来太子的旁边应该坐另一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但顾业何其任性，直接把那位无辜的大臣撵到后面去，让人群中的京城解元顾伯舟坐在这里。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有不服气者出言顶撞，直接便被两旁卫士拖出门外。让其余有想法的人噤若寒蝉，一个个摇头闭目不语。
顾伯舟走出来，刹那间，从未见过顾伯舟的顾业，望向他那被黑眼罩遮住的左眼，瞳孔猛缩，如同雷轰电掣一般，顾业的神情愣住，一时间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陈念垂下眼，低声提醒道：“陛下。”
何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按理说，他们两人之间的反应应该对立过来。顾业知道长子名为伯舟，且他的左眼为他亲手之毁，所以应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陈念意图暗中谋反，就算知道顾业有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儿子，理应不知道这人名什么，毕竟君臣之礼摆在那里，不可能连家里长短之事都要说出来。而此时，死去的长子归来，陈念应是震惊万分的。
按理说是这样。
但历史从不会按理来说。
何年右手食指抵到唇边，长而黑的眼睫毛如同鸦羽遮住了他眼中流转的暗色。但，有一个猜想可以解释的通现在的情况。那就是——
顾业从未给他出生即带不祥之兆的长子取名。为顾伯舟取名的人，是陈念。
这个堪称荒谬的想法一出，何年的心里都暗暗一惊。这……真的有可能吗？上一辈的人，顾伯舟的母亲在史料记载中是难产去世，顾泽云的母亲则是因病早逝，现在的皇后是双胞胎顾锦轩和顾白寥的亲母，孝仁皇后。
何年曾与孝仁皇后有过一场简短的对话，得知了顾业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只在孩子出生后才为其取名，免得娘胎里生出死婴，这个饱含希望的名字瞬间染上血色，只能就此作废。
所以——顾业会震惊，只是因为顾伯舟残缺的左眼，让他回想起十二年前他亲手毁掉的长子的左眼，他本来就想杀死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顾伯舟，又怎么会在长子临死之前为他取名！
伯舟？
伯舟……
伯舟！
真正为顾伯舟取名的人是陈念。
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顾伯舟的人是陈念。
将那块质地不凡的木牌给予顾伯舟的人是陈念！
陈念一直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因为是他将木牌给予了顾伯舟，所以顾伯舟才能知道自己叫顾伯舟，也便于陈念之后的行动。解元伯舟，年仅十二，左眼残缺，陈念恐怕早在顾伯舟中举之时，就已经知道了原来的天守太子真的存活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今天来，只是亲眼确认一番而已。
……陈念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年曾阅读过《天守编年史》，惊讶的发现在十二年前的七月二十四日，也就是顾伯舟生日那天，一切都是空白，没有任何记载。而这本书的总编修，就是陈念。
只是因为荧惑守心吗？
还是说，存在着其他目的？
何年那沉思的模样被陈念的目光尽收眼底，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对方。何年知道陈念八成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本性，现在伪装也无用，便神情冷漠的回视过去，黑色的眼眸似乎吸收了所有光线，冰冷的近乎尖锐。
——你的目的何在，陈念？
陈念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一秒之后，便转到了顾伯舟的身上。顾业总算反应过来，声音一下子冷漠了很多，他声音生硬道：“坐。”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顾伯舟只觉得宫殿内温度猛地降低，仿佛时间被冻结了一般。他按照何年教他的礼仪恭敬的向皇上参拜，得到轻声恩准后，才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竟然已经……这么大了吗？
陈念微微有些失神，和宋九一样，他也看出来了。顾伯舟的外貌，非常像她。
仅仅是注视着顾伯舟，注视着他唇边淡淡的笑容，注视着他灿若繁星的右眼，往事的片段便已猝不及防的逼他回想起来。这个时候，陈念才发现，他从未忘记过。他从未忘记过过去的一切，因为曾经是那么美好，美好到一切破碎之后他近乎绝望。
言悦……言悦……言悦……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陈念就感觉心血上涌，刺骨的寒冰如同锐利的长矛将他的心脏摧毁掉，手脚冰凉，连呼吸也带着血和无法停止的颤动。
他从未忘记过。
已经……十四年了。
他从未忘记过，不想忘记，也不敢忘记。
那日中午，他暂时下朝后，听别的大臣说皇帝新娶了一妾，却迟迟没有恩宠她。皇帝家的事儿还要管，这真的可以说是没话题可说了。他欲走，却听那大臣道：“这小妾和陛下后宫里那些玩物不同，一般有权有势的世家贵族才不会让女儿到那里去，可这小妾，却是宋家的。”
“宋家？”有的大臣顿时就来兴趣了，左顾右盼见宋行辞不在，便低声道：“我一直以为宋行辞这人就是呆板和不识趣，但也还算正直，没想到暗中为了攀上皇帝这条关系竟搭上了女儿。”
第一个大臣嗤笑一声，他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宋家那点破事，宋行辞这人，表面上看着不错，对自己家的人可狠多了。”
“怎么说？”第三个人道。
“你看这年头没了战争，天守国太平盛世，农业和生产发展起来，特别是那些做工精致的纺织品只有女子才弄得好，导致女子的地位也就没那么低了。宋行辞身为一个读书人，还读成个状元，理应知道女子为官未尝不可，只不过官职较低、领的俸禄较少罢了。”
“宋行辞这人固执的很，偏偏就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把持家务，喂养孩子便可。”第一个大臣双臂抱肩，讥笑道：“女子不可读书，女子不能为官，这两条都快成宋家的隐藏家规了。”
“宋行辞生了十二个子女，大的儿子没一个出息的，反倒是有个女儿，天资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与人对联朗朗上口，一看就是未来的英才。”
“不过她并不受重视，光听名字就知道——排行老七，所以就叫宋七。”第一个大臣道：“宋七要是生在别的家庭里，别人欢喜还来不及呢，可偏偏就倒霉的落在了宋行辞手中。她只要一拿起书本，就会引起宋行辞的怒火，拿着柳条追着她打，有一次都追到街上了。”
“宋七也是个生而不凡的，她根本不惧怕一家之主宋行辞的威严，敢于当面对质，经常将宋行辞气的怒火中烧，直言她不配当他的女儿。这可倒如了宋七的愿，在她十五岁时，干脆连宋家的姓都不要了，连名带姓，将自己改名为言悦。”
“此后呢？”陈念道。他都有些惊于自己竟对一素不相识的女子产生了一丝兴趣。
那大臣耸了下肩，继续说道：“她还想趁夜翻出家门哩，只可惜被家里人抓住了。只不过这次的离家出走可彻底的触怒了宋行辞，他明知道皇帝的后宫之妾都是一群卖弄姿色的贱玩意儿，却还是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火堆里。”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别的大臣道，“皇帝又为什么不碰她？”
“咳，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算是远方亲戚。一传十，十传百，宋家这些阴沟子里的破事儿也就传到了我这里。”那人道：“至于你问为什么……皇帝心情阴晴不定，我哪知道为什么？”
见猛料都已挖完，众人笑了笑便觉得无趣，就各自散开了，只当啥也没发生过。那大臣还不忘提醒道：“喂喂，各位当个笑料就行，可千万别传到宋行辞耳中，他官比我大！”
陈念转身离去，耳边再度恢复了宁静。
怎么说呢，这件事儿顶多在他心里留下浅浅一痕，说不定几日后就忘了。而且这事儿真假不定，他也不能依此去判断宋行辞真正的品性。
经过空旷无人的太子殿，陈念来到了碧天亭下。这里的木槿花开的很漂亮，是他唯一喜欢的花种，只要经过，必会前来观赏一番。
他驻步片刻，正待离去之时，只听一清澈空灵的声音如同石撞清水般，在他身后不远道：“你也喜欢？”
陈念回过身，见一娇小玲珑的少女正坐在亭上，身着绿色的翠烟衫，细长白嫩的小腿微微晃动，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她轻抿薄唇，冲他一笑：“擅闯私宅，不过介于你也喜爱它们，我就不计较什么了。”
这里什么时候住了人？陈念挑了挑眉。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这少女轻轻一跃，跳到地面上，凑到他跟前来，好奇道：“怎么不理人？”
那距离过于相近，以至于陈念连她睫毛翘起的弧度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心跳诡异的加快了一拍，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脚撞上了身后的花盆，一声脆响，花盆裂了个缝，花也随着土的倾落，倒了。
陈念：“……”
那少女望见他急忙去补救的窘样，低声笑了起来，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拿你怎么样。”
那声音确实悦耳，且想起刚才二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尚为年轻的陈念耳根不禁微红起来，他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姑娘，你离得太近了。”
少女勾唇道：“这么注重礼节的人，如今可真是少见。你不会从未与女子说过话吧？”
陈念：“……”
他手里小心的放着抢救无效、还带着土堆的那一株木槿花，听到少女如此大胆的问题，陈念这一回直接从耳根红到了面孔，咳了一声，闭口不言。
“这么害羞啊。”少女眼角微弯，眼眸中似乎含有细碎的光芒，她伸出手，道：“交给我吧，作为补偿，明天记得带两株过来哦。盛夏之际的木槿花，绽放的光彩可谓十分耀眼呢。”
陈念看了看她白嫩的手，又看了看褐色的泥土，皱眉片刻，道：“我帮你吧，本来就是我的过错。”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嗯，好啊。你先把它放回去吧。”她的手轻轻地覆在木槿花上，指尖触到了他的手心底，使他感到一阵冰凉，心里泛起微微涟漪。
陈念直觉心跳变快，十分不正常，他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正常的声线提醒道：“姑娘，你——”
离我有些近了……
少女却以为他想问她名字，轻笑一声，微微歪了歪头。她灿若繁星的双眼直视着他，少女道：“我名言悦，幸会。”
她面上的酒窝微微显现出来，冲他一笑：“你呢？”
陈念怔了怔，微微别过了眼，故作淡然道：“陈念，幸会。”
与方才一样，那声音如石撞清泉，清澈悦耳。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
这一下，好像真的撞到他的心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木槿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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