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白如是

18、018

　　去，还是不去？

　　这是李小橙这两天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或者说是难题，其实，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又有点为难，最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冰糖橙，锁了门，抬着山地车，出门了。

　　十分钟后，李小橙双手扶着山地车，站在曼光村的村委会门口。

　　“小李，你怎么来了？”

　　“刀主任，我，我来找徐大哥。”，李小橙停好山地车。

　　“我哪是什么主任啊，叫婶就行了，村里没那么多讲究。”

　　刀元花是曼遥村的妇女主任，可她不爱管事，只喜欢栽田种地和刺绣，在太洒当地，是十分有名的傣绣高手。

　　两年前，为响应国家保护非物质遗产的号召，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的扶持下，新海县成立傣绣文化传播协会，地点设在曼光村，旨在宣传当地的特色民族文化，由刀元花出任协会会长和代言人。

　　“小徐他应该陪着村长去山上了。”，刀元花瞟了一眼手机，“不过，快一点了，估计该回来了，你进来等。”

　　“好。”，李小橙跟着刀元花走进会议室。

　　后来，刀元花说有事要去一趟镇上，等她走后，整个村委会只有李小橙和一条黑色的土狗。

　　曼遥村的村委会，只有在村里请客或开会的时候才有人，平时大家都忙着田地里的事，很少有人会出现在村委会。倒是村子里，三三两两的老人会坐在某一家的大门口，晒着太阳，聊着天，虽然听不懂傣语，但李小橙能从老人们的脸上，看出一种宁静安详的知足常乐。

　　李小橙有点无聊，只好从挎包中掏出那本《冰糖橙种植技术》，半个多小时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小橙起身走出会议室，徐逆见到他的一瞬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一脸严肃。

　　“那个，徐大哥，你饭吃了没？”，李小橙站在会议室门口，组织着语言。

　　“吃了。”，徐逆的回答简洁明了。

　　“徐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李小橙摸了摸头。

　　“什么事？”，徐逆把刚才掏出来的药匙重新放回兜里，转身走进会议室，李小橙又摸了摸头，跟着徐逆进门。

　　徐逆瞟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书，在李小橙先前坐着的对面坐下。

　　“我……我想请你帮我卖橙子。”，李小橙坐下。

　　徐逆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起了一层波澜，他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随即又若有深意地看着李小橙。

　　“我发你工资。”，李小橙补充了一句。

　　徐逆又是一愣，仿佛没听清李小橙所说的话。

　　“真的，我说真的。”，李小橙赶忙解释道：“皮村长他们那个火龙果种植合作社，那些反常的做法，都是你帮出的主意吧？”

　　“对。”，徐逆干脆地承认了。

　　“皮村长能聘请你，我也能。”，李小橙信心满满地看着徐逆，“他给你多少的顾问费？我给你双倍。”

　　这次，徐逆笑了。

　　“哦，是吗？”，徐逆的哦字拖了一个长音，李小橙听着有点不舒服，他感觉徐逆有点看不起他，不，应该说，徐逆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他。

　　“是的。”，既然现在有求于人，李小橙强压下了不悦的心情。

　　“我帮不了你。”，徐逆起身，“你另请高明吧。”，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徐逆……”，李小橙追了出去，是不是利诱的砝码不够大，“徐大哥，酬劳的话，我们可以谈的。”

　　徐逆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李小橙，“李小橙……”，一声轻微的叹气声飘进李小橙的耳朵，“我爱莫能助。”

　　李小橙早就想到徐逆不可能轻易答应他的请求，徐逆这个人，虽然衣着普通，却透露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气息，这种气息李小橙并不陌生，所以他觉得，如果能说服徐逆帮忙，那他的橙子肯定不会烂在树上。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连徐逆刚才皱眉的角度都跟李小橙设想的一模一样，所以，他现在不急，而且现在也不急着采果，他有的是时间。

　　李小橙也并未纠缠，只是，从那天以后，他每天上午视察果园，下午的时间，都泡在曼光村村委会，确切地说是赖在徐逆的房间里，今天给徐逆看他在市里的调查报告，明天让徐逆看他的销售渠道说明书，后天请徐逆看太洒镇上的冰糖橙零售店分析报告，反正，他每天都会拿出不同的报告给徐逆，倒不是他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是他觉得他在做一件特有意义的事，那些树上绿森森的橙子，要是能让更多的人吃到，他会觉得超级开心。

　　而徐逆呢，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除了回复邮件和接听电话，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吸烟，或者蹲在村委会中央的那棵万年青树下，盯着后面的耀南山，眼里和脸上并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情绪，但李小橙总觉得，徐逆看着耀南山的神情，跟抽烟时的样子，似乎不太一样。

　　徐逆抽烟时，眼角有点微微的上扬，那个弧度极小，不注意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就像把一个小石头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虽然那滚动的海水会淹没小石子，但是，在那小石子与还是接触的一瞬间，再狂澜的动静，都会出现一丝波纹。李小橙觉得，那微挑的幅度表明，徐逆在那一刻明显处在一种稳操胜券的状态里，上挑是因为自信，虽然他极力克制住那股自信，那有些东西，掩藏不住。

　　而当徐逆眺望远处的耀南山时，李小橙觉得，他在忍耐着什么，毫无表情的面孔上，一潭死水的眼底里，李小橙竟然看到了一种可以称作痛苦的东西。

　　“老徐，你在得意什么？”，李小橙起身，把手里的《冰糖橙种植技术》放在徐逆房间里仅有的一个椅子上。

　　赖上徐逆的第三天，李小橙极其自然地将他对徐逆的称呼从“徐大哥”或者“徐逆”变成“老徐”，他一个人老徐老徐地叫个不停，但是徐逆全无反应，也不搭理他。

　　“老徐，你为什么来这里？”

　　“……”

　　“还有还有，你们在印度是做什么项目？”

　　“……”

　　“老徐老徐，你在听我说话吗？”

　　“……”

　　“老徐，你……”

　　“李小橙……”，徐逆右手夹着的烟快烧完了，但他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左手枕着头，两眼盯着白生生的墙顶，“等今年的冰糖橙摘完后，你打算怎么办？”

　　李小橙不吭声了，因为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不想草率地回答徐逆。

　　“我，我不知道，后续继续种橙吧。”，李小橙坦诚。

　　“李小橙，这次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好好想一想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好。”，李小橙惊讶于徐逆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谢谢你，老徐。”

　　徐逆没吱声，好半天后，缓缓开口道：“你前几天吵着让我看的那些调查报告和分析报告，你跟我说一遍，说详细点。”

　　李小橙面带微笑，开始从市里的水果批发市场和特产店将到太洒镇上的冰糖橙零售店，最后又把接道的询价客户简单说了一遍，等李小橙说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期间，徐逆一直没说话，只坐在床边认真听着，手里的烟也被他掐灭了，一只右手不时在膝盖上敲打着。

　　“那，你的打算是？”，徐逆停下了上下翻动的食指，侧头看着李小橙。

　　“我主要还是想找外地的老板来批量收购。”，在这一点上，李小橙从一开始就没动摇过，“其他方式，有合适的再说。”

　　随后，房间又陷入了沉寂，仿佛从来没人说过话一样，李小橙也没再开头，他在等着徐逆，似乎在期待他能赞同自己的观点，又有一点想听到不同的见解。

　　“好。”，徐逆简洁明了，一个字完事。

　　“那你是同意我的做法？”

　　“不完全同意。”

　　“什么意思？”

　　“分头行动。”

　　“啊？”，李小橙以一个单音节表露自己的不满。

　　“你从外地批发商入手，我从当地水果商贩找突破口。”

　　当地的水果商贩？

　　李小橙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徐逆之前帮他整理的销售方式框架图，原来是这样啊，李小橙有点窘迫，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明白了徐逆的意思，谁曾想他只理解了一半。

　　原本，李小橙想着，徐逆在框架图中批发的大项下单独列出太洒，是想让他亲自去跑一下太洒的水果市场，好熟悉当地的市场情况，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曲解了徐逆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你想直接批发给这些商贩？”，李小橙试着问道。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太准确。”，徐逆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你想直接卖给外地的批发商没问题，但是，你的是两年过，而且又是第一次做批发，所以，与其自己主动去找这类批发商，还不如采用迂回的方法。”

　　“通过当地的商贩间接勾搭外地批发商？”，李小橙脱口而出。

　　“勾搭？”，徐逆嘴角动了动，似乎不太喜欢李小橙的用词，“也对，就是间接勾搭。”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李小橙眨眨眼，想了想，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想不同呢？

　　“我们第一批果子控制好采摘数量，先卖给当地的商贩试试水。”，徐逆的右手食指又开始有规律地敲打着右膝盖，“等第一片出手后，看情况再定第二批的批发方式。还有，你那边，两亩地上也保持每天更新图片和橙子信息，我们做两手准备。”

　　“好啊。”，李小橙再次确信，有了徐逆的帮助，他能够事半功倍。

　　“你也别开心得太早，说和做是两码事，而且，市场的事，不可控，再合理的分析也说明不了什么。”，徐逆的声音一成不变，但是李小橙的心里却千变万化。

　　从现在开始，再也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李小橙心里乐开了一颗橙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