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长门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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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彩云逐月的床雕和杏黄色的拢纱帐。
……不是，秋府么……
……那这里，又是哪里？……
微微动了动四肢，左手上的压迫感顿轻，熟悉的声音传来：
“红儿？！你醒了吗……”
秋杏儿转过头，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幅美人初醒图————碧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还挂着小滴晶莹的泪珠。她挥了挥左手，笑道：
“是被压醒的呦！”
碧玺也轻轻笑了笑，随后紧盯着秋杏儿的眸子，目光认真坚定地问道：
“那么，告诉我吧，红儿你在见到我之前，到底遇见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如此恐惧？”
秋杏儿微微一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狠狠摇了摇头，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呢？
“红儿，怎么了，不能说么？”
看着碧玺担心的神情，秋杏儿握紧身上的被子：
“碧玺，我接下来要与你说的，是天大的秘密，不可以随便与别人说，以免伤及无辜，反正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垂下头，阿爹、哥哥、夏至、小蝉……可能，都会被她连累吧。
“很严重的事吗？”
碧玺将手放在秋杏儿头上，轻轻地揉着。秋杏儿在现代时曾经听说，这个动作是安抚动物最有用的动作之一，原来，用在人身上也会觉得如此安心。
她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将自己如何毫无目的地寻找御花园，之后遭遇可疑小太监带路，误入新房，又听到了怎样令人心惊胆寒的对话缓缓道来。
事到如今，她还是觉得这一切恍如一梦。
听完这些之后，碧玺显得并不吃惊，他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月夜下，气质冰冷的少年：
“果然，她忍不住要再次出手了。”
秋杏儿不禁向床内缩了缩，这一切就好像是在照搬电视上演的那些宫斗情节一般。接下来会是什么呢，杀人、被杀、利用、谎言……她第一次感觉到穿越回到封建时代所意味着的危险。可是，她只想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啊，什么阴谋阳谋，她半点不通，为什么这些事却都找上她，难道网络上说的“穿越女主万有引力定律”是真的？
“碧玺，你老实告诉我，这里是哪里，而你，到底是谁？”
碧玺皱起眉头，看着因恐惧到了极限而不住颤抖的少女，她望向自己的眼睛曾经盛满了恋慕与喜悦，而如今，那里只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小心翼翼地向他讨要一个真相。
她是，真的在害怕。
“红儿，你怕了，你开始怕我了么？”
看着碧玺向自己伸出的手，秋杏儿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怕，这是碧玺的手，是自己那样喜爱着的碧玺的手，可不知为何，不断的心理建设，却在看到那伸来的手一瞬，轰然倒塌，只剩下恐惧。
她本能地一躲，看见碧玺失望地收回手时，她清楚知道自己是后悔的，却也怎么都提不起勇气去靠近。
碧玺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眉头又紧了几分，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冷漠：
“红儿，可想听我讲个故事？”
那是关于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名唤月见的女人的一生。
和所有入宫为婢的女子一样，月见出生寒门，被父母卖掉之后，辗转数次，却有幸被出宫采买奴婢的宫人看上，得入宫门。
月见却又于那些入宫为婢的女子不同，因为，她有举世无双、惊人的美貌。
这样的绝代佳人自是会如名贵的珠玉一般，无光自华。
很快，月见便成为了这个皇宫的主人————永和帝的美人。那时，永和帝的第一任皇后，贤良淑德的周皇后还未过世。
但是，随着身份的提高，月见开始看到了一些她从前看不到的东西，譬如————出身、权势……
就在此时，当时身为司农寺卿的卫嵩托人找上了月见
月见虽出身奴婢，封了美人后便再无晋阶，可这时永和帝还是十分宠爱于她的，毕竟，“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美人之如月见，“艳冠六宫”这四字，当之无愧。可天恩难测，红颜也总有老去的一天，所以，这些入了宫门的女子，有哪个不是削尖脑袋往高位上爬？月见并不傻，蕙质兰心如她，也知道要趁着恩宠仍在时，蓄积以后的力量。
而这时的卫嵩，正想为自己即将入宫的胞妹寻一个“领路人”。他看中的人选，正是隆宠正盛的月见。
这两人，一个缺势却有宠，一个有势却无宠，互补之下，一拍即合。
果不其然，自约定那日后，月见的升位变得十分顺利，充华、容华、婕妤、修仪、修容，几月间，连晋五品，成为后宫名噪一时的人物。
之后，卫嵩的胞妹卫舜华入宫，月见遵照约定，向永和帝时不时吹吹枕边风，夸奖卫舜华。
很自然的，永和帝便开始注意这个新入宫的年轻女子了。
这卫舜华人如其名，当真生得是颜如舜华。可和月见比较，也很难不容颜暗淡。但是她却有一点，是月见万万及不上的————才气。
月见虽聪慧，但那纯粹是天生的好灵性，出身低微的她根本不识字。永和帝生性温文，知道月见的短处，便从来不与月见聊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只是喜欢看她扑蝶跳舞，聊聊琐事。
可卫舜华不同，她出身士族，自小便受着严格的女公子的教育，琴棋书画诗酒花，六艺经传皆通习之，可谓品貌上佳。没有多久便也成了永和帝身边的红人，因为和月见关系特别好，还被永和帝戏称作“□□双姝”。
但很可惜，月见并不知道汉武帝废后陈阿娇的故事，也不可能听过李白的《妾薄命》：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没有人提点她“以色事人，色弛而爱衰”的道理。永和帝开始渐渐疏远她。
虽然失望，但这毕竟是月见能够预见到的情况，她安分守己做她的修容，日子倒还过的舒坦，作为好姐妹的卫舜华得宠，自然也没人敢看低月见。
之后周皇后诞下大皇子后血崩而死，大皇子因是嫡长子的身份，很快便被立为了太子。
太子之位已定，后妃们便可自由为皇帝生育皇嗣了。
六年之后，一次醉酒，使月见平淡的生活被完全打破。
她，怀孕了。
在此之前，卫舜华已被诊断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已被封为淑妃，离皇后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月见将这件天大的喜事和卫舜华分享，卫舜华叫她先不要声张，好给官家一个惊喜。她欣喜地答应，却不知，换来的，是无妄之灾。
午后，宫中便传出月修容因记恨卫淑妃身怀龙胎，在早间拜访时，于卫淑妃饮用的茶水中放入了红花，造成她小产。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月见就这样连永和帝的面也没见到，便被抓进了宗人府。所幸她怀有身孕一事被人发觉，上报了朝廷，才免于一死，被削去品阶后，打入了冷宫。
七月后，早产但下一子。
而卫舜华，在一年之后诞下八皇子，赐名璇，永和帝感念他们夫妻情意，于一年后将卫舜华封为皇后，卫嵩国舅官拜宰相，也就是现在仍然专房独宠的卫皇后和卫宰相。
“他单单感念与她的夫妻情分，那我娘呢？我娘便不是他的妻？”
碧玺神色痛苦地闭着双眼，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
“小时候我说娘美得像花，娘却说自己只不过是一株待宵草，花开在黑夜，不见天恩！”
原来，碧玺口中的“她”，是他的娘亲。
“人都道我天生体弱，是早产的缘故，可谁又知道，我这不是病，是毒！融进骨血里的毒！我娘怀孕的那几月，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卫素娘日日来到冷宫，将那些不知名的药一碗一碗硬灌给我娘喝，我娘只好在她们走后，扣着喉咙把药吐出来！可有有什么用呢，终究因为药性去得不彻底，影响了胎儿，也害了自己。”
“没有人发现么？”
碧玺突然张开双目，瞪大了的桃花眼中不见半分绮丽，只有疯狂和嘲讽：
“人，哪来的人？！自古以来，多是落井下石者，雪中送炭者，凤毛麟角罢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冷宫妃子，得罪得势的卫淑妃娘娘？”
“如今她竟然又在故技重施，怎么能，我怎么能让她再次得逞，我定要————”
秋杏儿倾着身子捂住碧玺的嘴，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碧玺，很疼吧，毒发的时候，想起娘亲的时候，这里，都会很疼吧。”
将手轻轻覆盖上少年的左胸，感受那里传来的一记又一记的跳动：
“没关系，我陪着你，我答应你的，我陪着你，一定、一定陪着你。”
“红儿，你哭了————”
少年的声音又一次在叹息。随后，温热的唇印在了眼角，秋杏儿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
……碧玺，现在的你，是那样的悲伤，连你给予我的吻，都带着惆怅……
双唇在眼角微微吮吸，仿佛要将所有悲伤连带眼泪一起收取。
柔软湿润的舌尖轻触脸颊，沿着那道泪迹一路往下，在少女紧抿的嘴角边停了停，猛地覆了上去。
樱色的唇微微张开，他也随着她张开嘴唇，仿佛在彼此临摹一般，缓缓地开合。
气息相闻，他们分享着泪水的苦涩，彼此安抚对方的悲伤。
……
“所以碧玺，你的真名叫做雍瑾，对不对？果然，连名字都是骗我的。”
他们相拥而眠，秋杏儿将头埋进碧玺的胸膛，小小声地抱怨道。
碧玺环紧双臂，轻轻地笑：
“没有骗你呦，碧玺是我娘为我取的字，雍瑾是后来出了冷宫，官家赐的名。”
秋杏儿也跟着笑，所以，你想告诉我，你还是我的碧玺。不是皇宫里的雍瑾，是只属于我的碧玺。
*
待天亮后秋杏儿才知道，她竟然明目张胆的在皇宫里住了一宿，还睡在了七皇子的床上！也不知有没有人询问她的半路失踪，还有夏至，送她来宫里，是夏至赶的车，这孩子是个死心眼，应该不会还在原地等吧！
和碧玺一起用过早善后，秋杏儿扮作小太监跟在碧玺身后蒙混出宫。
碧玺住在麟德殿，四周载满了竹子。琼节高吹宿风枝，那一枝枝穿翠高耸相交，随着晨风飒飒摇曳，仿佛春蚕吞食桑叶的声音，十分惬意。
望着眼前一片片翡翠似的绿色，秋杏儿不禁感叹道：
“碧玺，你这儿干脆改名叫‘阿房宫’算了！”
“哦，红儿何出此言？”
秋杏儿负手而立，装作老学究的样子，道：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每见一处竹林，便会落下来食竹填腹，有歌曰：‘凤凰凤凰止阿房。’你这里翠竹成林，还怕凰鸟不来，只可惜少了梧桐，不然这凤凰神鸟定是要常住在你这儿的！”
碧玺见秋杏儿嘻嘻笑笑没个正经模样，以为她又在开自己玩笑，挑眉反问道：
“这是哪里的民歌，我怎么没听过？”
“那是七皇子你孤陋寡闻罢了！”
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向前走，口中还喃喃唱着：
“昔有鸾凤止阿房，秦宫三载锁离殇。烽火燎天悲歌泣，致使荒魂返故乡。隔秋水，望八荒，浮生一寐多惆怅，梧桐翠，竹影深，重楼之中待凤凰。”
秋杏儿到家时，被刚从外面回来的秋芳生撞了个正着。原来秋士贤看女儿一夜未归，急得头发都快揪光了，有怕出意外，又不敢报官怕损了闺女家家的清誉，只有组织自家家人偷偷寻找，若第二日再不见人影便去报官。
秋芳生派人出去把秋杏儿回府的事通知了秋士贤，看着一身风尘的秋士贤虎目圆瞪地踹开家门而入，秋杏儿敢肯定，若非有碧玺在场，阿爹定是要将她揭一层皮下来不可。
随后就是听了消息赶回来的小蝉和夏至，小蝉如丧考妣的扑到秋杏儿身上“我的小姐啊————”的一顿大哭，夏至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从那异常晶亮的眼眸中，可以看出他激动高兴的心情。
听完碧玺的说法，当然，乔清的那一段当然要省去。作为哥哥的秋芳生皱着眉头刚要出声，就被秋士贤阻止了。秋士贤微微一鞠躬：
“恕臣越举，还请七殿下为小女之事保密。”
碧玺也回了一礼：
“当然，事关女儿家名誉，瑾自是省得，还望秋卿家放心。但烦请卿家莫要责怪于令千金，一切后果瑾自有担当。告辞！”
秋士贤连声不敢，将碧玺送出了府。回来后果然没有责怪秋杏儿，只是蹙眉看着自家女儿良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打发秋杏儿回屋呆着，很是疲惫的走进了堂屋。
*
之后，秋士贤似乎打定主意要把秋杏儿变成真正的“规”秀，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深闺绣花鸟啊。
碧玺也很忙，鹰隼送信的频率明显降低很多。但秋杏儿不敢问他在忙什么，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说她胆小也好，说她鸵鸟也罢，外头有碧玺罩着，皇后娘娘的爪牙们总不能闯进秋府里来逮人吧！
可之后宫里又传出永和帝病重，宰相奏请皇后娘娘垂帘听政一事，似乎碧玺并没有将皇后和乔清的阴谋捅出，不知是不是再顾虑什么。
秋杏儿烦躁的挠了挠头，自己这样的智商果然很难理解宫里那群人精的想法。
这时，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见只有秋杏儿和小蝉两人在花厅，行了礼，急忙问道：
“小姐可看见公子了？”
秋杏儿摇了摇头：
“不曾，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回小姐的话，就在刚才，老爷在鸿胪寺接到鬼方蛮子那里来的线报，说是蛮子乘官家病重之际，大举率兵来犯，现已过了燕山直奔南方而来。老爷叫小人寻公子去议事。”
说完抬腿就跑，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小蝉不安地扯了扯秋杏儿的袖子：
“小、小姐，要、要打仗了么？”
秋杏儿摇了摇头，“打仗”二字于她来说似乎仅是纸张上的两个铅字，她知道打仗会死人，很残忍，但这些了解都仅停留在抽象的想象，亦或是电视上恢弘的场景，最现实的，也只不过是冬日挖两条战壕，推两个雪堆，甲乙两方拿雪球对干。
战争、打仗之类的词总会让她觉得遥不可及，可是，在这里，似乎，真的要打仗了……
鬼方攻破边安、阳城、洛水一路南下，目标很明确————直取南城。战事告急，但永和帝的病却日渐加重，内外交困下，卫皇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垂帘的宝座，管理政事。
六月中，大司马大将军受秉德皇后（卫舜华）之命，率师百万北击鬼方，却不断失守，八月时，中原的防线已然退守朝南附近，而朝南一地，距南城不过六百余里。
秉德皇后不得不组织人员进行和谈。九月末，由鸿胪寺卿秋士贤带队，北上至朝南和谈，并封郡主阮韶明为安和公主，随使团北上和亲，嫁于足以当她伯父的葛连赫单于。
和谈的条件一让再让，却也只换来南城半月安宁。十月中，鬼方大军再次南进，经过调整后更是势如破竹。
南城人心惶惶，就连乌衣巷内，都开始有人变卖家产，准备逃难。
十月末，大司马大将军司马破奴战死朝南，朝南迅速沦陷，永和帝听后哀恸伤了心脉吐血驾崩。掌理朝政的卫舜华身着孝服自封为永和秉德太后，第一道懿旨便是迁都汜水南畔的锦都城。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长门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