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魂》木易十四

10、子衿二

　　十月初八，酌芳君明沐辰设宴于松石山空山楼，美其名曰战前煮酒，其实这样的理由，貌似明沐辰每天都可以找出不下十个。其实明沐辰虽然看似花天酒地，但是该做的事情，他却从没有耽误过。

　　前几日的酒会，不是三主家的私会，就是世家子弟的聚会。而今日有所不同，他所宴请的是所有今年出战的修士，虽说一方面是为了周全地主之礼，但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今年的出战做些知己知彼的准备。

　　奈何，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以偿。云夜月偏偏在今日的酒会上出现了。云夜月的回归，既不低调，也不出挑。相关消息的流出也是隐隐约约，雾里看花。试探也好，打听也罢，但到目前为止，大家都基本确定了两件事：一，云夜月当真是个医理高手；二，云夜月身上确实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波动。

　　本来她出现也没什么大的关碍，但是此人表面上笑意逢迎，背地里却总在明沐辰的后背上钉了两道如利刃一般的视线，搞得酌芳君十分不自在。拼命地回想自己是怎么在三四日之内得罪了这位空降的表妹的，连想搜集些资料，也变得无法专注。

　　明沐辰向来是个很直接的人，嘴里憋不住事儿，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今日和宫逍遥小别重逢，正在秋波暗渡的云夜言，直接问道：“我是哪里得罪你妹妹了吗？”

　　云夜言：“妹妹？你说哪个？”

　　明沐辰不顾形象的用下巴指了指对面：“就是她，小的那个。”

　　云夜言：“这个，可能和你前几天灌我酒有关，她应该是有些生气了。”随即顿了顿，接着抿了抿酒说道：“其实两个妹妹是双胞胎，哪有什么小不小。用日盈月缺来区分，足矣。”

　　坐在一旁的金柳君倒是插了句嘴：“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若不是……小盈双目有恙，真是分不出。”

　　宫逍遥笑着说道：“长得像有什么用，性格也差距太大了，简直就是日月不相交，阴阳不相合。不过，你和你弟弟也不太一样，他人呢？”

　　风千霖谦谦答道：“不晓得去哪里赏景了吧，他一向如此，还望酌芳君莫要介意。”说罢，又冲着宫逍遥和云夜言抱歉地笑了笑。

　　明沐辰摆摆手，敬了杯酒，算是接了风千霖的赔罪。

　　宫逍遥只能摇着扇子，挡开此人的礼仪攻击。

　　云夜言私下拽了拽某只的袖子，低声说道：“清梧君只是性格冷了些，无论能力还是人品，都是我辈中的佼佼者，你何必对他如此不待见，背后说人是非不是你的风格呀？”

　　宫逍遥立马不正经，调戏道：“夫人觉得我是什么风格呀？我一定按令照做，分毫不改。”

　　云夜言知道此人又要没有正形了，立马截断话头，自顾自喝酒去了。

　　云夜月虽然眼睛死盯着这边的状况，但到底是个女孩子，不便在左侧的男席上落座，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右侧的女修席位上，紧挨着自家姐姐。

　　随着师兄今日的到达，她到底还是放心了一半，反正有宫逍遥看着，就算喝多了，也不用自己出手。云夜月默默盘算了一下，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突然决定出手的姐姐身上。

　　云夜月把席子往姐姐身边挪了挪，颇为担忧地望着自家姐姐，开口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要出战了，不是不专注修行的吗？会不会很危险啊？”

　　云夜盈虽然看不见妹妹的表情，但到底姐妹二人同气连枝，她依稀可以想象到小月担心地望着她的样子，随即自在地说道：“也没什么，我身有不便，本来是可以免战的，但是我还是想体会下魔猎的感觉。今年好歹有哥哥在场，是最安全的时候了不是吗？”说着，又摸了摸云夜月的脑袋，这仿佛成为了姐妹俩之间的小默契。

　　云夜月任由姐姐拍着头，思考了半晌，说道：“此言不虚，若是姐姐真想体会一下，那今年是最好的机会了。我会在外围负责救护的，但还是希望结束前不要看到姐姐和哥哥。”说着，又不自觉地搓了搓食指。

　　云夜盈倒是感觉不到妹妹的小动作，但也快速岔开了话题：“小月，这次怎么只有三思和三杲跟着你来了，三景呢？”

　　云夜月不在乎地拜拜手：“我又不是来打架的，不需要那么多人。再说，总得有人看家不是吗？三景运气差，抽签决定的。”

　　云夜盈笑了笑，继续顺毛吃酒去了。

　　众人一派和乐，加上没有长辈在场的限制，也就玩闹的愈加放纵，隐隐有了不醉不归的架势。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生生把众人吓得酒醒了一半。到底是仙门弟子，反应速度一流，大多数都一跃而起，一个个顺势持起法器，在醉意中挤出了防备的架势。三家的少主倒是冷静无比，一幅见怪不怪的颜色，但也是默契地一言不发。瞬时一片肃静。

　　明沐辰到底是酒乡里泡出来的地主，此时倒是无比的清醒，发声掌控了局面：“慌什么，玄门弟子，如此形容，成何体统。”

　　到底是有明家在上，诸位少年青年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到底这里是明家的地盘，如此架势，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不安和怀疑，简直是当面在打明家的脸。随即，众人调整仪容，重新落座。不过这酒，倒是不敢再喝了。

　　明沐辰召来了本家弟子前去查看，这也是云夜月第一次见到明家的弟子，一水的黄色校服，上用金银丝绣成日月菊的家纹，处处彰显着奢华贵气，越来越有‘皇宫’的架势了。

　　还未等派出的弟子回来，一道肃杀的寒气就携卷着秋日的清冷扑面而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空山楼正厅的门口。在座的众人，除了不明觉厉的吃瓜看客云夜月，剩下的诸人都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神色皆是有些凛然。就连上首的三位少主，也同时正了正颜色。自家师兄更是摆出了一张有史以来云夜月见过的最臭的面孔。

　　来人一身雪白的外袍，外罩一个同色的毛皮大氅，明明秋季里温度还没那么凄冷，但来人的身上却比冬日还要冷上三分。仿佛刚从冰天雪地中踽踽而出，可以凭空卷起漫天飞雪。一张冷峻的脸虽透出英气与潇洒，但却被他‘冻人’的冷酷生生的压下，平白地给人想远离的动力。真可谓是一尊会动的‘冰雕’。

　　此人的到来，让空山楼的气氛瞬间冻到了冰点，当然除了还不认人的云夜月。但即使是她，也感觉到了破冰，乃是现在非常微妙的一件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个破冰的勇士，会是哪方高人，又会在何时破冰了。

　　还好，没让人久等。

　　“你来了，来了就坐吧。”风千霖指了指自己的旁边，淡定地对着这尊‘冰雕’说道。

　　只见宫逍遥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随即给‘冰雕’奉上了白眼杀一枚，以示不满。倒是云夜言从坐席上起身，热情地招呼道：“清梧君，你来了，过来坐过来坐。”明沐辰也叫人在风千霖的席位旁，又摆好了一座，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夜盈听见了兄长大人的话，神色变了几变，给妹妹顺毛的手顿了顿，紧接着稍稍把云夜月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哥哥倒是说得明白，云夜月在他话音刚刚起头时，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了，也瞬间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僵了。原来这个大‘冰雕’就是清梧君风离霖。据说为人冷酷，麻木不仁。修为倒是高，但心性太冷，毫无慈悲胸怀。两年前大战的时候，据说在洗髓海奉命，以一人之力屠尽萧家满门叛军，不留活口。虽然无人看到过程，但血中修罗的结果，是有多人见证的。

　　据说夕阳余晖下，洗髓海的海面反衬着落日的红色，清梧君一袭白衣立剑于海面之上，画面倒是唯美——如果没有岸上满地只有颈部一道血痕的尸首，以及尸首下，与海面几乎同色的大地的话。

　　亮剑于瞬息间，滴血不沾身，是大战中留下的最恐怖的神话。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完成这看似不可能的动作的，只是从此以后，人人见到这位，都会不自觉地背后发凉，退避三舍。

　　而且此人还有些怪癖。风家以音律卓绝，灵兽乱舞而闻名，据说此人音律倒是精通，但是从不御兽，只修剑法。当年随他完成屠戮的，就是他的佩剑太玄。

　　不过怪就怪吧，与我何干？云夜月不禁想到：倒是师兄和姐姐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特。

　　风离霖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诸位的思绪。但很快，有心人便很容易地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毕竟这时间赶得太过凑巧。明沐辰内心也有自己的计较，但清梧君毕竟是金柳君的弟弟，虽不好直接质询，旁敲侧击，想来应当是现在最合适的方法。

　　既然已有了决断，明沐辰便直接开口问道：“不知清梧君方才去了哪里？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

　　风离霖明白他想问什么，直接开口道：“……无需客气，你可以直接问我刚才发生了何事。”

　　既然清梧君自己已经开口，明沐辰倒也不客气，示意风离霖继续说下去。

　　风离霖：“方才我在贵府校场，突感一阵摇晃，本以为是地震而已，但却实在感觉到了汹涌的波动，但绝非灵力，便知此事非人为不能及，一路追来，就到了这里。怪的是，波动的核心，应当就在此处，但等我刚探查到这里，一切痕迹就都消失了。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明沐辰眼神一凛：“绝非灵力？！你确定？”

　　风离霖：“诚然。”

　　明沐辰突然严肃了起来，站起身，在原地踯躅了半晌。结束了煮酒之会，叫上了风家兄弟和云夜言夫夫去了内庭。

　　五人在内庭坐定，摒退了旁人，宫逍遥直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沐辰：“大家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此事我也就不瞒着诸位了。这应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此种状况了。”

　　此话在诸人的预料之中，所以皆是不动声色，等着他的后话。

　　明沐辰继续说道：“自从大战结束之后，明家表面上毫无波澜，背地里却暗潮涌动。这种动静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大战结束不久之后。但当时的动静范围极小，只有个别的弟子感受到了，我不是其中之一，父亲和爷爷也没有亲身经历。当时又是刚刚平静下来，以为是那几个弟子神经紧张，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倒是超乎了我们的预料。每隔上三五个月，总有些怪事发生，地震并非是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明沐辰面色有些难堪，但继续说了下去：“我家的校服被偷了。”

　　宫逍遥没控制好，一口茶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