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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回 争情友糟弄龙阳好 吃邪醋揭开风月账 ...

  •   只说贾芸这里吃饭,忽听外头吵将起来。那摘星忙跑去看了,只跳进来说道:“哥儿们堆在一起,有起哄的,有叫好儿的,有胡劝乱躲的。只看是有人吵嚷起来,不知什么缘故。”贾芸出来,也不拦,只叫小厮道:“不必拦,略近一些站着,看防碰着。”

      原来贾芸遇事最不急的,只略站一站,将吵嚷之声听一听,辨出几句恨骂的话儿来。只听有哥儿声音嚷道是:“人说那狐媚子披人皮骗了人去,倒不如你的。你若装了像生儿,世上哪一个不教你哄了去!你瞒了我这一二年,可是头一件得意的事?我劝你别忒吃了蜜蜂屎了,好不好,你比我高贵在哪里!豁牙齿子吃肥肉,肥也别说肥!”

      又有人急了,也嚷道:“越发教你悄声儿,你越发嚼蛆!你究竟是个男人,这样涎皮赖脸,老婆汉像的,连娘儿们也不如!我倒劝你,越发劝出你的威风来了。这二年,我少了你银子吃穿,还是很欺打看不上你?到底哪一个是吃了蜜蜂屎的,如今轻狂起来,你要辩,当真要说上一说!”

      只见学中子弟们听了,一发起哄,有劝的,有笑嚷的。那笑的嘘声闹着,说道:“这不比听说书闲唱来得乐?原说他们恼了,敢是前儿抽草叶子比长短,输了的不服,又碍着屁股疼,不肯给好脸色。这会子嚷起来,这些个话儿,连唱艳曲儿的娘子也羞唱,听一听倒是可乐的!”

      这里忙有人要撕罗开了,急说道:“你们但凡有一点子脸面,竟能嚷出来,真真不成人了。这是什么地方儿,你们说出这些没干没净不知香臭的话儿来,教人听去了,岂是闹架二字能平息的!”

      只听得先嚷的那人哭道:“你们不必哄我。我在这里二年,只说读书,你们看我风流下作,背后说的笑的话儿,打量我不知道!不为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能在这里二年?如今黑了我的银子,又在外头传我的毁谤,我就不要了这脸儿这命,你们也别想好!”

      贾芸听了一会子,只微微凝眉,便向摘星使一使眼色。那摘星忙跑了去,招呼小幺儿,将哥儿们哄劝撕罗散了,又跑上去笑道:“你们做梦呢。今儿家里头的爷们来监看,你们倒上戏似的,偏在跟前演这么一出儿。如今我们二爷听得真真儿的,你们若低了声犹可,再要轻狂混嚷,可应了你们要死要活的话儿了。”

      原来吵将起来的不是别个,正是香怜、玉爱两个。那玉爱哭得饧目赤鼻,本就女儿般清秀人品,越发雌雄难辨,有了风姿。香怜只恼,瞪了眼,呼哧喘着。见贾芸来了,便不说话儿,只管恨恨咬牙嘀咕道:“我竟瞎了心,这二年与你这样东西周旋了!”

      贾芸近前来,见方才拉架的是这里主事的大仆人,也不问缘故,只向他道:“老先生歇觉,可起来了没有?”那主事的原本惦记着贾芸在这里,周旋半日,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因更急得了不得,只要他们收声。究竟被贾芸撞见,那主事的又是哀恼,又是恨烦,跌脚叹息,指了香怜、玉爱并这一些个只管看戏起哄,不嫌高声的子弟们,叹道:“你们若能读出一个先生半个官儿的,是老天爷瞎眼。”因碍着贾芸在这里,不敢多怨,只得说道:“老先生再过二刻起身,里头上着西洋钟,听着时辰呢。”

      贾芸点一点头,因回头看一看。这些个子弟们有略眼熟贾芸的,有不认得的,看这样齐整容秀,知道是家里的爷们。有几个远房借塾读书的,原只起哄,今儿见了府里公子在这里,忙藏了。还有几个油头的,素日调侃挥霍惯了,只当一件玩笑罢了,也不怕,笑道:“我们十几岁正进学的哥儿,一时恼了,吵一二句,难道就抄家问斩了?还没见鬼头刀,你倒先吓得摸脖子。”

      贾芸听了,眉心似凝不凝,凛目静容,只微微笑道:“我不曾读书,这是哪一本书里头教导的话儿,竟要求一求解。”那几个油皮调笑的见贾芸霜威,得了慑意,略收了笑,嘀嘀咕咕没趣儿,便缩了头不言语了。

      这里又听那玉爱哭道:“你们也不必作弄出个爷们震吓我。我要是怕,今儿我爬着出去。”又问到香怜脸上去,说道:“我只问你,薛大爷说的什么三十两供菊放狗的钱,是哪里来的话儿?果然你得了银子,你给我,我当面摔了问他。凭有什么缘故,究竟是朋友,外头这样说我,是安心叫我死!”

      那香怜冷笑一声,说道:“分明你缠着那薛大爷,他腻了,你又不识趣儿。先我就劝你,还不知道那薛大爷是个今儿爱明儿嫌的人,一时喜欢了,你是珍珠一般;明儿烦了,你还不如他养的雀儿。你偏要去,惹他恼了,骂出这些话儿来,不过是气急的话儿,你竟疯了。你心里果然爱他,真个惦记这三十两银子,日后只怕也有。”

      那玉爱一发气得倒仰,指香怜道:“我白认得了你。听见那一车上的纨绔如何笑我,你也不理,宝二爷竟也不说话儿。好不好的,大家乐了这一二年,你们只当是带了一条哈巴狗儿。好,好!你爱银子,又不认,今儿就翻了那亲爹出来,看看你这儿子认不认得!”

      这里贾芸原是个有体统知道体面的,一时不肯高声喝止,只要冷劝一劝。谁知那玉爱真个怒动五脏,哭得抽噎难抬,竟动了刚烈,话儿连珠一般,连贾芸也撂在那里。贾芸心里倒笑,此时正是泼妇当街一般,凭道理说话儿,却不容张口的。倒要破了体统,高声嚷吓住了才是。只芸哥儿一时不曾开口,这里就疯了。

      此时倒把摘星唬了一唬,忙抱了贾芸袖子说道:“爷别生气,我骂了他们去。”贾芸冷道:“很好。一发将老先生嚷起来,告诉里头,说一个学堂撒泼的故事,一准儿比那说书的有趣儿。”摘星听出来意思,为他们小厮跟着嚷,越发没了体统的道理。

      贾芸见玉爱一行哭骂,一行要摔帘子进书房去,便叫他道:“我不信没了尽头了。我站在这里,也听了你半日的哭,说一二句话,算我一个和事粘补的闲差。”那玉爱略住了脚,两眼通红,浮血含泪,只看着贾芸。因泣道:“你又是哪一个?”

      那主事的听了,气急反笑,拍手转圈儿,说道:“这个哥儿真是铁了心要死了。这会子就是老爷在这里,他也敢这么着说话儿。”贾芸抬一抬手儿,欲招玉爱回来,沉沉声儿似九月秋霜一般,寡冷慑人。因说道:“凭有什么事,你掀了家塾的房顶儿,也不顶事。你在这里二年,又读书,难道尽做了春梦来?但凡知道一点子规矩,有事说事,谁还能咬死了冤屈害你?果然你有这样想头,只想着破了大闹了,才算了局,不因素日你有堪人恨害的去处,你也不能这样。原听你有冤屈的,只先闹了这么一场,也没了理。你们只到暖阁儿里去,我有话儿说。”

      这里贾芸又叫主事的说道:“打发哥儿们读书。这两个我先问着,你只说有人功课不精,按家塾规矩责斥,找了管教的先生来。白天问的那监学的人,来是没来,是哪一个,你查了这半日,回来回我。”那主事的早黑了脸儿,一头怨气,也无法,只得答应着去了。

      贾芸打发摘星带了小幺儿们,伺候子弟们进了书房。那香怜、玉爱两个略有些明白过来,也悔不该这样吵。只那玉爱脸上颇有死色,灰灰脸儿,只当是才刚话儿都骂尽了,呆坐在暖阁儿里。香怜背朝了玉爱,也坐了,两人怨气沉沉,互不言语。

      贾芸进来,也不往跟前去,只倚在茶炉子旁坐了。因大他们几岁,倒似如父长兄一般,也不急骂,只管看了一看。香怜玉爱两个略展一展眼,只见贾芸清秀干净,也不说话儿,一双东天星子似的眼,清得人心里毛。便忙转了头,只呆坐。

      贾芸打一打量他们,微微笑道:“你们好大的怨气。这气儿来了,一盆烈火;去了,又觉老没意思。这会子静一静,知道臊了?我虽不很认得你们,打眼瞧瞧,也是齐整人,又是念书的孩子。我原是个笨的,给棒槌当针,也不曾念书。只那书给我念了,只怕还好些;你们念了,倒没个踪影儿,不知念到哪里去了。”

      玉爱又哭,抽抽啜啜,大有娇伶男丽之风。贾芸虽不懂得,看一看他们形容,又听了几分闲话儿,也知道意思,只不说。那香怜叹了一声,紧巴巴咧嘴笑了,苦笑道:“哥哥别打趣儿了。我们心里难道没数儿,有今儿这事,这地方儿再站不得。依我说,哥哥去叫管教的先生,倒是白忙。这会子就打死了我们两个,吵也吵出了,横不过给人乐了一通。念顾家塾的脸面,府里的体统,倒不如不叫管教先生知道了,更好。”

      贾芸笑道:“你倒明白。你们去了,依我看却是该的。只家塾又不散了,这些个小叔叔兄弟们还要进学,若这事没个屁声儿,你们就了了,可还有规矩?往后他们在这里,一发淘气,只掐着没人责罚的,乱到府里头耳朵里,你们是去了,问刑该打的是我。我怕疼,不惹这腥,有事现开发清楚的好。叫管教先生来,也没明说缘故,只说你们贪玩犯了学上的规矩。责也责了,又不吵出。比一比你们出的好主意,我这样办事如何?”

      香怜玉爱两个没了话儿,只低头叹气。这里玉爱便哑了道:“不为这事恶心,我不能邪火上头,一时没忍得,嚷了出来。你打一打量,我还活得活不得,见不见人。那薛大爷——”香怜忙皱眉啐了他去,恨道:“你敢是要把那事故翻演一遍?打量着是好戏,能得赏,还是恨我没起要死的想头?你果然嫌我不死,激了大爷,我也不是那怕死的。我只问你:原还有些羞耻,我劝一劝,不找那起烂风流的主儿,也就罢了。今儿这样,可不是你自个儿闹出来的?你倒急了,骂得我孙子一样。那秦钟死了,你一年人不人鬼不鬼的,偏沾着宝二爷的光,还来念书。我只当你好了,你又借着这里,惹了今儿这骚。你真真是鬼上身了!你也别哭,今儿个起我离了你,大家干净。”

      这里两个人又哭又恨,没了尽头嘀咕。贾芸听了,没轻重干净的,只起身去了。摘星伶俐,只说添茶,听了一听。出来告诉贾芸,贾芸也不很听,心里早有形容。又见摘星略白了脸儿,眉有愁色,倒笑了,推了他额头笑道:“怎么又招了你,你也愁眉苦脸起来?”摘星忙摇头儿,笑道:“只叹小爷们风流,又不是正经朋友来往的,悄悄儿的也就罢了。今儿倒好,越发比那戏里唱的才子佳人还缠绵起来,你恋我爱,要死要活的。”贾芸看一看摘星形容,心里静思一番,也不说出。

      一时那主事的回来,引了一个管教先生来。那先生拿了戒尺,问贾芸好,又说道:“叫爷瞧了笑话儿。那一对儿毛头小子,最没干净廉耻的。今儿没有爷这话,我也正想教斥他们一番,以正家塾之风。”贾芸又有一二句话问那主事的,才要含笑应付管教先生。犹未说话儿,只听大书房上哗啦一声,摔了帘子,正是那教馆的老先生出来,颤巍巍,喘吁吁的。一抬头儿见有人站在那里,只指了贾芸,连连招手儿,说道:“快来,快来!今儿不说出个道理来,我拼了老命,得罪这些小哥儿,我也要回老爷去。这哪里是咱们府里这样人家的道理!”贾芸倒腻得笑了,向人说道:“瞧瞧,这戏还是连轴儿演的。”只说芸哥儿心里烦冷,便起了雷厉之性。不知谁撞在芸哥儿手里,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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