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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回 入春塾不为圣贤书 簪缨家处处爱风流 ...

  •   只说趁着这春风奈何天,飞花伤怀时,一处大观园中,竟生出情山愁海。那贾芸与小红树畔互诉衷情,约定相许,却又各识艰难。一时芸哥儿想道是:“如今母亲孝在身上,一二年内不能娶亲,倒好推脱。只珍大叔那日所说,既不成亲,许府里一处房子,放两个贴身的通房,也不算坏了礼。孝过了,正好同房,水到渠成的事。我虽不要,想了一想,倒是一种法子。只如今如何与她成了通房之礼,倒没处开口。”那小红想道是:“我偏牛心要嫁他。眼前如何推了妈说的亲,是一件难事。妈又回了二奶奶,再顶一顶她,她恼了,只怕要回太太。若果真如此,我万不能再说芸二爷三个字,却如何是好。”

      这里二人各有思忖,意在一处,竟是要与这宅门礼教相搏,使牛心巧智,要自个儿做主婚姻。只有一样:那芸哥儿往后仍要在府里来往,凤姐难得逮着一个成些气候的子弟,又勤谨,没大油心想头的,正堪一用;那贾珍又先已说了,叫贾芸入府来住,也是提拔调理的意思。只与小红这一宗风流故事,私相定情,已然不是礼了;若再有一步儿错的,传了出来,如何在这家里留得。二人倒不是红拂李靖一流人物,虽有情,更思立业生计,不做那有今儿没明儿的风流事。因在心内多有盘算,那贾芸照去监园子工程,小红也自有算账针线等事忙碌。后儿那凤姐又叫了贾芸一遭儿,说了一件事,更令芸哥儿识了世道艰难。此是后话。

      如今只说春暖时节,水绿鸭肥,柳借篙翠。原是四月上贾政升了监学,官进一等,治家风以礼乐,此心更严。因将家中私学再开,收拾了书房,因命宝玉、贾兰等子弟进学读书。原是贾府门风,自设家塾,请了先生来教家中子弟。无论旁支远房,一应在府的哥儿,皆可来念。账上另有一样分例,专给上学去的哥儿所用的。有旁支远亲,不在府里房头算的哥儿,每月另开了例,送到学里去。比如那金荣,上一二年也进学,不为功名立业,倒为这二两月钱而来。可是他母亲说的:“那学里茶饭现成的,又有银子。你不上学去,难道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七八十两银子也有的。一应又不必你出钱,省了许多嚼裹。有多的碎钱,你爱穿一件儿新鲜衣裳,也有了。”

      原来进学来的哥儿,十个竟有八个这样想头。不为有一份儿上学的例,如今贾府的小爷们,哪一个肯读书。一聚到家塾里来,不过装装模样儿,偷了闲儿逗鸟斗虫,打骰摔牌,又悄悄儿吃酒。因家塾大,贾府无论直系旁支的人头儿皆来,又多有珠石混杂之虞。因都是哥儿,内中又有几个清秀干净的,年纪又轻,举止有娇女之美。混得久了,一来二去,挤弄眉眼,胡交一交朋友,皆是有的。虽不肯高声,谁还不看在眼里。因又闹出些你亲我密的事,这个嘘,那个哄的,闹出许多风流故事来。

      这里宝玉受贾政严命读书,虽一万个不肯来,也不敢顶。玉公子最恨圣贤书的,再作经济仕途文章,赞贤颂圣的,一发没趣儿。因他先与秦钟最好,一同念书,倒有个恋想。赶那一年秦钟死了,宝玉睹景思情,更不往家学去。这番没法儿,只得来了。倒是贾兰笑慰他道:“叔叔别愁。这一去了,咱俩坐一处,也好说说话儿。老先生讨嫌,咱们也好不理,若要溜出去玩了,正有个陪伴的。”宝玉只笑说:“再不想好的,专想这些蝎蝎螫螫暗偷暗摸的事。”

      这家塾上四月初三开了,因在向风之处,屋又深,日头照不大来。因余些残冷,宝玉便带了褂子小袄儿,并小手炉来,以免指头凉,写字打颤。这一来了,倒瞧见些熟的:上一年在这里进学的,去了一半儿,来了一半儿。有一对儿十三四岁的情友,先就有名儿,因都出落得好,家又贫,最肯一处依靠的,正是那香怜、玉爱了。究竟这也不是本名,只人叫得惯了,倒将风流作了真,也就不理论了。

      这二人先也认得宝玉、秦钟等人,今日相见,又伤鲸卿之死,倒同心感慨一番。又因今年那金荣去了,先只是他讨嫌闹厌的,又与众人不对。如今倒清净一些,宝玉打量一番,究竟也没有很可愁的,也就略放一放心思读书。只读了半日,又弃厌那样腐朽文章,只悄悄儿瞌睡,或与人笑语。

      如今这家塾新造了书房,又将园子打理一番,新上了伺候的人儿来。原是先前看家塾的小厮到年纪的到年纪,病的又病,因撤换了,新又分人头儿月钱。那凤姐恃着强壮,强要起身,料理了几日,竟有一万件事。因清算了几处工程,又将外书房并家塾的事交给贾芸。贾芸分派了两日,一应齐全了,赶这日完了府里头几件杂事,便到家塾上来瞧瞧。

      凤姐早指了摘星跟着贾芸,因说是:“你跟你芸二爷打头一日就合,如今正是你跟了他办事,很好。当日你跟着琏二爷,他究竟为何赶你,我也不问。你有什么错处,自个儿记着了,再别犯就是了。那芸儿素日最和气好说话儿的,只这几宗儿办事,你问一问人,可有一个敢小看他的。”只说凤姐自来不曾很青眼于哪个,这却不是溜须溜出来的好处,芸哥儿真正与别人不同。那摘星听了,也忙应承,自此跟着贾芸,无不到之处。

      这日贾芸来了,一为查家塾上几处工程并新放的人头儿,好钉了新账,二为瞧瞧宝玉来。贾芸自来不曾到过家塾,若在十二三岁上,该读书时,府里又看顾不到;如今小二十了,再要读书,又没了工夫。虽如此,因当日有父亲教导,芸哥儿倒也爱些个书本笔墨的。如今打账写帖儿,没有更利落的,也从这上头来。

      贾芸便各处查对,叫了主事的大仆人,一一誊了各处人头儿,钉册理账。又算算月例齐备了不曾,又去瞧瞧新修园子并几处书房学舍,工程已毕,也一一记了。这里主事的回道:“因新请了先生,前儿去了的先生原是家里相公,原说不要钱。老爷听了,说不是诗礼之家待先生的礼,必要给了他那份儿,另指了许多书要添来。这一项的钱还没得,请爷看一看。”

      贾芸便接了帖子,看一看各样数儿。又听得前头大书房里书声阵阵,念的是什么“明德”“王道”之语。这里贾芸只掐一掐指头,心中算了数儿,说道:“这帖子我拿去了。回了里头,打账上拿了银子,这几日就办。”那人答应着。

      一时完了事,那主事的笑请贾芸道:“过一会子吃饭,爷不嫌清淡,请在暖阁上一处吃。”贾芸因问道:“宝二爷在哪里吃饭?”主事的道:“宝二爷原是要在东边暖阁里,同环三爷、兰哥儿一处吃的。今儿薛大爷来了,又要请宝二爷出去。”贾芸听了,微微含笑,只不言语。

      那主事的忙说:“不过爷们家出去吃一二杯酒,自不能迟了,还要回来读书。”贾芸只微微点头儿,四下瞧瞧家塾形景,又见大书房里撩帘儿出来一个年轻子弟,只管扒着帘儿,悄悄儿招手。一时又出来一个哥儿,又忙又笑,两个忙一处走了。贾芸看一看,那两人过了抄手游廊,直往门子上去了。因问道:“咱们家的小爷读书,一说去了,这就能出去的?”那主事的忙摇头儿,赔笑道:“门子上自然不放人的。若在这里读半月书,倒说走就走了,敢是外头碰撞了,或有些什么缘故,岂不是我们要死。”

      贾芸打一打量他,只笑说“正该如此”。因往大书房廊下去了,只见陪屋里叽叽呱呱笑语,又有牌骰吆喝之声。有几个小厮正围在廊下逗蛐蛐儿,见贾芸来了,忙要跑。贾芸也不喝止他们,只笑说:“你们消息不灵。但凡知道我今儿来了,便是装一装像生儿,不该被我撞见。”那几个小厮红了脸,连连赔笑说:“求爷宽饶。”

      贾芸不作理论,又往陪屋里看一看,原是跟着家里子弟上学的小幺儿,十几个人一处,世上玩儿的花样没有不上手的。再一看,那摘星只坐在地下,守着茶炉子,只管发呆。贾芸倒笑了,拍一拍门,说道:“原是俗话说的,佛前灯油养的老鼠也能成圣。你们挨着大家子私塾,也没听进去一二句道理,倒要上天。”

      小幺儿们忙止了乐,乱七八糟,只管问贾芸好。那摘星忙跳起来,笑道:“怕爷叫,只在这里等着。爷忙了这半日,这里刚滚的茶,请爷喝。”贾芸一手接了茶,笑道:“你只管呆在这里,木头似的,再不肯止一止他们。”摘星笑说:“不是咱家的小幺儿,有那边府里的,又有政老爷那头的,还有外头带来的。要说了,规矩不齐,难保谁刁钻不服,嚷了起来,岂不难缠。”贾芸听了,点一点头儿,说道:“这倒是的。”

      一时有人来传饭,只说了一声儿,那书房里便没了书声,只管笑起来。老先生百般止不住,只说:“念完了这一篇,再吃饭。”也没人听。贾芸便搁了茶,往书房门子上看了一看,里头二十几个子弟,早丢了衣冠规矩,又笑又哄,只要吃饭。贾芸正要问那主事的话儿,忽见宝玉站起来,遥遥指他笑道:“我正想着你。”

      贾芸便叫主事的说:“我有一句话问你。”且先迎了宝玉,笑说一二句话。宝玉因笑道:“那白海棠最好,我原要自个儿留一盆,给林妹妹一盆,不想三妹妹瞧见了,又要了去。大家商量了,下月的诗社便在三妹妹那里,再以海棠为题,聊作吊古。”贾芸笑道:“要是叔叔喜欢,姑娘们也瞧得上,侄儿再弄了来就是了。”宝玉道:“待我问了她们。那海棠虽好,到底很有些香气。若搁几日,再嫌香,就没得退回了。”

      叔侄两个说了几句话儿,宝玉的小厮忙赶上来,伺候穿袄儿,披了披风。内中茗烟领头,忙忙给宝玉身上身下拍打拍打飞尘,笑道:“薛大爷在门子上等着呢。”宝玉点头儿,拉了贾芸笑说:“我原说上学不去,薛大哥再三缠了,实在不去,他要恼我。只别叫里头老爷太太知道了,一会子我就回来的。”贾芸深知其意,点头儿笑应了,又叫小幺儿们好生跟着。

      这里贾芸亲自送了宝玉出门,那薛蟠早等着,笑道:“凤凰不教百鸟供奉围着,再不能出来的。”又瞧一瞧贾芸,指他笑说:“你也来。”贾芸见薛蟠虽浑,倒有些爽义阔朗之气,也有趣。便近前行了礼,笑道:“侄儿还有事,叔叔们去罢。你们乐,侄儿就乐了。”又悄向宝玉道:“叔叔莫忒乐饮了。薛大叔喝酒,可是难陪的。”宝玉只说“放心”,笑让贾芸去了。贾芸看他们车马去了,方才回来。

      只说里头早吃饭,两处暖阁里皆笑闹不堪。贾芸瞧了一瞧,虽闹,倒没有呛风吃噎之虞,也就罢了。又看了老先生的饭可得了不曾,也不扰,出来叫主事的说道:“原说有两个年纪长的哥儿监学,怎么没见?”那主事的支支吾吾,只赔笑道:“才开了塾,怕还没来呢。”贾芸笑道:“也有几日了,开塾不来,难不成散了学再来?前儿婶子吩咐对账时说了,家塾里这几处工程也有日子了,先我没来时,就叫监学的兄弟管着的。这一宗儿,敢是也没人来?”那主事的没话儿,只含糊笑道:“爷先请吃饭,我这就查查去。”

      贾芸听说现查,一发奇了。通共两三个人,来是没来,莫非另出了册子记着,还待查去?虽心里笑,也不说出,只笑道:“既这么着,我先吃饭去。”那主事的得了一声儿,忙去了。这里贾芸看一看暖阁,那摘星催了饭,只管笑请贾芸道:“饭得了,爷请来。”贾芸应了一声儿,认一认人头儿,心里暗想一想。原来那两个课至一半儿便出去了的年轻子弟,还不见。

      贾芸想着这里门子外头就是街了,如此来往从容,说去就去了,哪里是家塾的体统。只面上不露出,只吃饭去。谁知芸哥儿天生一种劳碌的命,这会子偏吃饭了,偏来了事故。只听得外头一阵乱跑乱嚷,有小厮忙跳进来回道:“二爷,可了不得!只因抽草叶子的玩意儿,哥儿们打将起来了!”贾芸凝眉,一发见了家塾乱象。便摔了筷子,摘星得了震慑,忙先一步儿飞跑出去看。不知何事,且看下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入春塾不为圣贤书 簪缨家处处爱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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