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影子的人》周户

2、起始

　　八年前的这个季节，热得让人无法直视，宛如迫切而又热情的拥抱，让人措手不及而又无可奈何。但那时，还是青春色彩的热，像是夏日里一如既往的绿，充满活力。
　　“小飒，这里！”我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很快就找到了艺雯姐，我拉了拉包的肩带，拖着行李，笑着冲她挥着手，然后踏着欢快的步子向她走去了。
　　我坐到了她对面，她喝了一口冰奶茶，一脸惬意地问我：“怎么样，报道完了吗？”
　　“那是当然！不过我觉得我已经很早来排队了啊……你怎么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喝奶茶？难道比我还快报名完了？”我打量了一下她，全身没有任何汗渍，也不像是在大太阳下站着等了几个小时的样子。
　　“当然。”正当我准备惊叹她能这么快的时间把自己打扮得像是未曾曝晒的时候，她放下了奶茶杯，“老陈已经去排队了。”
　　我的内心一阵无语，看了看外面的艳阳天，摇了摇头，真的是心疼死老陈了，当然，也心疼一下刚排完队的我。老陈我见过，50多岁仍然十分硬朗的一个人，他是林家的管家，也就是我对面这位大小姐——林艺雯家的管家。怎么说呢，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是个富二代也是一种挺奇妙的感觉，不过好在艺雯姐没什么大小姐脾气，除了人比较强势以外（不然也不能叫一个同级生“姐”吧）人的品性也很端正，不然也不可能成为我从小到大的友人。
　　“那么，你是打算继续不住校吗？”艺雯姐盯着我的眼睛。
　　“啊哈哈，那是当然，毕竟和寝室同学要是合不来的话……”我抖了抖手，不在乎地笑了，艺雯姐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她的视线让我无处可逃，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骗过她。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罢，那是你的自由，在外头一个人住倒是方便，不过……”她顾虑地看了我一眼，“我是不希望那种事情成为你不和同学接近的理由……”
　　我笑着打断了她：“我没有啊，你看我高中的时候不就人缘挺好的吗，嘻嘻。”
　　“确实，班里没有人讨厌你，这是真的。”她眯起了双眼，“但是……”
　　“哎呀！不好，我得去出租屋收拾东西了，我得先走了！有事再联络！”我抓起包，一把抓牢行李箱，一边笑着打招呼告别，一边朝着咖啡厅外跑去，无视了艺雯姐在身后的叫喊。
　　我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和艺雯姐争执什么，确实可能是我敏感过度，但是我觉得这是保护我自己和保护大家的最好办法。后来想起这些，我觉得我就像一颗坏掉的果子，我的外在看起来那么鲜亮，那么正常，而我的内在，却污秽和腐朽到连自己都作呕的地步，我就是那个自卑又被害妄想的人，这和我在外的阳光形象完全相反。
　　我满腹心事地跑着，不出乎意料地撞到了人，“哎哟”我感觉脑门像是被纸壳子猛擦了一下，赶忙对着面前的人低头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对方轻笑了一声，我抬起头来，妈耶，这不是少女小说中的标准校草吗？我觉得我178cm的身段就算不高，也不至于很矮吧，然而我刚才撞到的是这个人的胸口，我估量了一下，这差不多得是有195cm高吧况且还长着一张温柔学长的脸，眼眶深邃，鼻子高挺，轮廓分明，上身整洁的白衬衫，下身完美展现长腿的修身裤，不得了不得了，我这是开学之初就冒犯了校草了吗？
　　正当我在心里极度纠结翻滚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了：“没事……你，是今年刚入学的学弟吧？”
　　“诶？诶，啊啊，是的是的！”我还沉浸在“冒犯校草”的恐惧中，说话也自然多了好几分敬畏，对方好像是看明白了我的情绪，马上笑了起来：“真的没事了，我也有错，没仔细看路，你别内疚了，小学弟。”
　　“额，可是……”
　　“别可是了，对了，你报道完了吗，学弟？”
　　“啊？报道完了。”
　　他点了点头：“那你该去收拾寝室，和室友熟络熟络了吧。我们学校住宿条件还是不错的，寝室是二人间，不会太吵，自己私人空间也相对比较大。”
　　“额，是呢。”我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毕竟我是个要去出租屋长住的人，但总觉得在这里说穿和拆他的台没什么区别，反正也是个陌生人，那就干脆瞒着……
　　“那我帮你提行李去寝室吧？”我低估了时态的发展，这年头的校草级人物都这么亲民了吗？！难道不应该狂白酷炫拽然后各种高冷吗？！
　　“不用啦！学长！我自己就可以！”我马上搬出我的“业务表情”，一副开朗乐观的样子，至少让他认为我是个能自力更生的自信的男生，这样给他客套客套让他走人也比较轻松……
　　“没关系，我们今天不撞不相识，以后我还可以去你寝室找你玩，走吧，带我过去吧。”我被他柔和的笑容麻痹了之后，回过神才发现我的行李箱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
　　请问，我是当场坦白好还是当场自杀好？
　　“这样啊，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啊？”我真诚地点了点头，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一脸困惑地问：“是，不习惯集体生活吗？还是……”
　　突然他像是心领神会了什么似的，朝着我会心一笑：“我知道了。”啊？嗯嗯？你，你知道什么了？不管了反正感觉是个好借口，干脆我就顺着他的话：“对呀，你懂得！”
　　但是，紧接着就不太对劲了：“没想到学弟已经有女朋友了啊，速度真是快。不过确实，这么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没有女朋友也不太科学。”
　　我感觉我像是含了一块姜，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不不不不不！”我感觉自己快成为复读机，“我没有女朋友！”废话，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
　　但是这样的解释并没有让我解脱，他很快就又是一副困惑地表情：“那你为什么搬出去住？”
　　“因为怕吵……”这是我最后想的一个借口了，我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借口来解释了，我觉得这个能行！但是，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在接下来的5分钟内，这位校草级的学长放下的行李，严肃了起来，开始围着我打起转来，然后进行了一番说教、劝诫和诱导，大致内容是——
　　“学弟你这样租房子是很费钱的，我们大学生要懂得为家里减轻负担……”
　　“学校寝室隔音效果很不错的不会吵……”
　　“如果你怕同寝室的吵就搬到我宿舍来住吧，正好我室友这个学期就搬出去了……”
　　“……哦，学校方面我能调度，我是学生会长，可以和校方沟通一下……”
　　我感觉我被洗脑了，我感觉我要跑，不行，我得走……
　　20分钟后，男寝11栋0414号房，我，和这位学生会长大人成功抵达了这个地方。我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一个苦口婆心的学长的命令，我能吗？我不能！
　　咔擦一声，学长把门打开来，朝我招手：“来，进来看看。”我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真的是硬着头皮上了，我一进屋，说实在的，就被惊讶到了，不是说这个寝室有多么多么的华丽，而是它和我想象中的男寝完全不一样，乱放的脏袜子脏衣服？不存在的！胡乱赛放的杯子？不存在的！我说句中肯的话，这比我之前住的旅馆还干净……
　　“怎么样，很不错吧？”学长朝我笑笑，但我完全笑不出来，这里很好，学长人也很好，但我高兴不起来，我内心像是沥青一样的浑浊又黏糊的自卑又涌了上来，我觉得自己这么肮脏，我不能，不能生活在这么向阳的一个人身边，我会被愧疚和担忧折磨到死的，我的内心远远没有我的外表那么强大，可能高中很多同学都以为我是个开朗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他们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从未真正靠近过他们，只有艺雯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才深知我的自卑和懦弱。
　　“不错。”我生硬地挤出了笑容，他高兴地回了个笑，便开始给我收拾东西。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糊弄下去了，正如我之前说的，如果让我生活在这样的学长的身边——应该说不管是谁，我会疯的，我怕我那可悲的秘密就像一滩恶臭的地沟油泼洒到他身上，他会用怎么恶毒和仇视的眼睛去看待我，我会崩溃的。
　　我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呼吸一口气：“学长，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既然如此，就让这种不熟悉向着恶化的方向发展吧，比如厌恶和逃避。
　　他回过头来，带着干净的笑容：“你说。”
　　“我，我的母亲，是……是一名性工作从事者。”我觉得自己真可笑，妓女就妓女吧，何必说的那么专业动听，这像极了我在暗示着我妈是个高级婊子。不过无所谓，既然这么撕破开来，我就没什么好怕的，我低着头，等待着学长的蔑视和唾弃。
　　“所以呢？”我被他反问得一愣，我抬起头来看向他，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干净的笑容。
　　我有点慌张，自小被周遭的孩子辱骂和欺侮，让我开始觉得我母亲的罪就是我的罪，我母亲的下贱就是我的下贱——
　　“不要脸不要脸，妈妈是做鸡的小孩儿~”
　　“呸，我们才不要和不干净的东西玩。”
　　“噫，雯雯居然和他一起玩，真的好恶心哦。”
　　……
　　我的思考马上从小时候不堪的回忆回过来，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反问，我抽了口气：“所，所以，我觉，觉得……”
　　“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他突然严肃地打断了我，“无论你的家庭怎么样，你的家人怎么样，我只知道，你是我学弟，是我现在的室友，也是我要交的朋友，你家里的那些和这些都没有关系，你懂吗？”
　　我感到不可思议，第一次感受到除了艺雯姐以外，别的人对我的家庭和母亲的容忍和善意，我的眼眶莫名地开始发酸：“学长，如果被别人知道的话，跟我当朋友的你也会……”
　　他走到我面前，表情温和到神圣：“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而嫌弃我的人，那样的朋友不交也罢。”我感觉眼泪像是要控制不住地下落了，我像是放下了多年心中的包袱，我突然想起了艺雯姐说的那句话“我是不希望那种事情成为你不和同学接近的理由……”，我差一点就忘记了，这个世界，至少在这个时期，善意才是人的常态，我突然为我之前的拒绝和若即若离感到悲哀，也感到释怀。
　　他看着我，清了清嗓子，笑着伸出了手：“说起来我们还没互相自我介绍呢，我叫谭县，是你的学长，今年大三，专业是电子商务，以后，就多多指教了！”
　　我用力地把眼泪憋回了眼里，真正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回握住他的手：“你好！我是墨小飒，今年大一，英文系，多多指教！”我们彼此笑着，我觉得我们很幼稚，但是真的很真诚，我没有想到我来到大学，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是来自一个刚刚认识一个小时的学长，我觉得，这是我充实大学生活的一个良好开始。
　　然而我不知道，这时的艺雯姐已经给我打了5个电话，她迫切地想问我住在哪个出租屋，正当她十分有耐心地准备打第6个电话的时候，一个电话号码拨入了她的手机，她愣了愣，接着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我的天哪，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给自己的亲姐姐打电话不至于这么惊讶。”那边的声音低沉充满着磁性。
　　“至于，我亲爱的弟弟，”林艺雯露出了无奈的笑，“那么，这次是又有什么大事？我记得你上一次给我打电话是2年前你说要出国修高中，这次你想告诉我什么大事件？”
　　“……”
　　林艺雯还没来得及质问过来刚才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的真实性，电话就嘟嘟嘟地挂断了，留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了。她的双手开始抖了起来，颤抖地拨打起了家里的电话：“喂喂喂？！爸吗！我跟你讲我跟你讲……”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始。我们的剧本终于开始落下了第一滴奇妙又不浅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