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路世界》马克东米安

15、第15章

　　在纠结了一天自己有没有可能是梁祎口中“伶牙俐齿”的姑娘之后，宋奎决定暂时不再理梁祎了，她相信如果自己和这个让人患得患失的罪魁祸首讲话的话一定会引发更大的地震。
　　可是奇怪的是，她似乎总能在校园里看到梁祎。他甚少去美食社的活动，可但凡自己参加的美食社的活动，几乎都能见到他的身影；更别说因为作息轨迹重合度太高，平时上课、在食堂也常能遇见。他很高很瘦，像根竹竿一样伫立在人群中，让人想看不见都难。
　　宋奎平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呆呆地望着屏幕上自己和梁祎的聊天界面中他发过来的一句“晚安”。半晌后，手机砸在宋奎的脸上，她捂着被砸到的颧骨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个祸害。”她低低地骂了一句，把手机关机扔到床尾，也不知是骂梁祎还是骂手机。
　　梁祎发过来的消息其实是给她加油的，美食社举办了一个厨艺大赛，宋奎义不容辞地报了名。
　　由于有一些食材本身好做且无论怎么做都不会难吃，例如螃蟹，为了让比赛更加公平，江唯和其他一些社团骨干在设计赛制的时候，就只提供有限的食材。宋奎对着提供的食材单对比了半天，最后决定做一道简单的麻婆豆腐。
　　从比赛的角度上看，麻婆豆腐并不是最佳选择，因为它太家常，做出来的味道差距都不大，口感还和豆腐的质量成正比，可是宋奎一直觉得麻婆豆腐是爸爸做过的最好吃的菜之一，和干锅花菜地位相同。
　　宋奎的妈妈在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半年。出院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爸爸担心妈妈的身体，就让妈妈辞职在家休养。
　　那段时间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妈妈治病花了家中大半的积蓄，出院后家里的经济来源只剩下爸爸，可爸爸的薪水相比支出简直微薄。爸爸为了能挣更多钱，拿出剩下的所有积蓄，四处借钱，盘下一间小店面，做了简陋的装修后，爸爸的饭店说开业就开业了。
　　在爸爸的预期中，开这间小店除去成本，一年能赚几万到十几万。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在最初的那几个月里，顾客寥寥无几。
　　那段时间，宋奎每天放学就先回饭店，爸爸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宋奎，给她做她爱吃的菜。饭店里客人极少，宋爸爸有的是时间给女儿做最好吃的菜。虽然一想到饭店惨淡的经营状况，爸爸和妈妈都愁得直皱眉叹气，可是那却是宋奎吃饭吃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爸爸的手艺实在好极了，她每天吃饭都很香。由于客人少，爸爸还能抽出时间来陪女儿吃饭，父女俩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爸爸总是乐呵呵的，至少在女儿面前从来都是乐呵呵的，几乎从不表现出自己对钱的担忧，宋奎只顾着享受这样的快乐，心情好得出奇。
　　后来，小店的经营几乎难以维系，但宋爸爸还想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不愿意关掉这间店面，尽管那时小店已经入不敷出很久了，家里的生活过得日益拮据。但爸爸还是不希望女儿知道这一切，每天给女儿做好吃的。
　　肉价涨得飞快，宋爸爸为了省钱，只能少买肉，但为了让女儿能吃好，他费尽心思将素菜做得鲜美。
　　宋奎不知道这一切，反正她没那么喜欢吃肉，她觉得爸爸做的素菜好吃极了。她最喜欢的是那段时间爸爸最经常做的麻婆豆腐。麻婆豆腐本是经典的川菜，但因为宋奎一家人都吃辣，爸爸在食堂工作的时候学了这道菜的做法，之后还稍作改进，让豆腐更加鲜嫩入味。
　　连对丈夫的决定很少持异议的妈妈都劝爸爸放弃这间店面，因为它实在太耗钱了，为了这间饭店他们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但是爸爸一直在死撑着，因为开一家饭店从来都是他的梦想，他希望有很多很多人能吃到自己做的饭菜，夸一句“真好吃”。而且从这几个月开始，饭店的人气已经慢慢上涨，亏损较之从前有了减少，一切都仿佛有希望。
　　周末，爸爸带宋奎去菜市场买菜。
　　“奎奎，爸爸给你买牛肉好不好？咱们今天中午吃牛肉。”爸爸拍拍宋奎的脑袋说。其实他心里是极愧疚的，他家丫头已经一周没吃肉了，她还在长身体，必须得好好补补。
　　谁知宋奎一脸嫌弃：“不吃牛肉，我想吃麻婆豆腐！”
　　爸爸震惊地望着宋奎，竟然红了眼眶。后来宋奎回忆起这件事，才悟出来，爸爸当时一定是以为自己担心家里没钱买牛肉，所以吵着要吃麻婆豆腐。
　　宋奎对于爸爸的情绪丝毫没有觉察，拉着爸爸跑到卖豆腐的摊位上，指着白白嫩嫩的豆腐开心地说：“我们老师说了，豆腐里面有很多蛋白质，对我们的身体特别好，我们应该多吃豆腐！”
　　宋爸爸兀自感动地一塌糊涂，他没想到女儿竟然这么懂事，不想让自己多花钱还委婉地说出豆腐的一大堆好处拒绝买肉。
　　宋爸爸最后还是顺从女儿地买了豆腐，但在豆腐里掺进了一点牛肉末。中午宋奎吃着麻婆豆腐，惊叫起来：“哇爸爸！豆腐怎么能这么好吃！”宋爸爸几乎流下不轻弹的眼泪来。
　　第二天，宋爸爸就在店面的门口贴上了“此店转让”的告示，他顾不得这间饭店还有没有继续经营的价值，即使还有，他可能可以多吃点苦等着情况好转，可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和他一起吃苦。
　　宋奎不知道爸爸是以怎样痛苦的心情转让店面的，反正爸爸在她面前还是乐呵呵的。
　　饭店顺利地转让出去了，爸爸又回到了食堂工作。虽然家里欠了不少债，但是因为爸爸的工资又正常领取了，不至于入不敷出，经济情况有了一点好转，毕竟债务什么的都可以慢慢还。宋奎很不能理解，爸爸回到食堂之后，又不能给她做好吃的了，她只能吃妈妈做的饭菜，即使几乎每天都有肉，但她也不爱吃。
　　因为这个，宋奎埋怨了爸爸很久。
　　后来等宋奎长大了，她忽然想起，才明白爸爸为她牺牲了多少。她向爸爸学了这道菜，想要告诉爸爸自己长大了。

　　宋奎手脚麻利地剁好牛肉，将一块豆腐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在煮沸的盐水中焯一下，去除豆腥味后捞出放入水中浸泡。冷水中的白嫩豆腐块儿堆叠着，让人想起小时候吃的方方正正的花生牛轧糖。
　　当别人还在手忙脚乱地切菜洗菜的时候，宋奎已经开始起锅准备调料了。看着别人洗洗涮涮，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还真是明智，因为她还真没什么要洗的，并且豆腐太好切，节省了大笔的时间，她剁肉的技术可是一流的。
　　她在锅中倒入一层菜籽油，油烧热之后抓一把花椒撒入油中。油中的花椒带起一串串小小的泡泡，慢慢的，香味飘了出来，她用漏勺舀出花椒丢弃。在最初的时候，爸爸做这道菜时会将花椒留在菜里，但由于宋奎吃的时候总是忘记挑出花椒而被麻得直“呸呸呸”，爸爸只好采用这种方法既留住麻味，又不至于让人吃到花椒。
　　宋奎将牛肉末放进锅里，炒散，加入豆瓣、姜蒜和辣椒翻炒。此时香味已经很足了，即使不放豆腐进去，这样炒好的牛肉末也是很好吃的。
　　白嫩嫩的豆腐块终于被从水中捞出放进锅里，因为豆腐还沾着水，一入锅就是一阵噼里啪啦。虽然宋奎已经习惯了做饭，但还是害怕这样的时刻，她赶紧将身上的围裙掀起来挡住脸和手臂，直到声音渐小才放下来。
　　“哈哈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入耳，宋奎转头就看见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锅的梁祎。他就坐在不远处，作为评委之一，观赏同学们做菜。
　　当时江唯让他来当评委的时候，告诉他这是社长的福利，他还嫌弃：“谁知道他们做出来的菜能不能吃，真不知道是福利还是试毒。”可他还是来了，现在看到宋奎做菜，他忽然觉得即使是试毒，自己也非常愿意。而且他一向是知道的，宋奎做出的饭菜的味道。
　　他也是见过宋奎做菜的，他当时只觉得她动作很熟练，但现在才发现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她身边的同学和她相比多少有点笨手笨脚。这么一想，看宋奎做菜真是一件愉悦的事情。看见她锅里的食材逐渐变色，香味四散，他暗自心喜，可她依然淡定，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想起厨房里忙碌的妈妈，还有后来不得不做饭的爸爸，忽然觉得会做饭真是幸福。
　　正出神，却看到宋奎掀起系在身上的围裙的裙摆遮挡住自己的脸，生怕被油溅到，看起来很是害怕，他还是忍不住不厚道地笑出声，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笑出声，想让宋奎注意到坐在一边的自己。
　　宋奎狠狠瞪梁祎一眼。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他来试试看？梁祎被一瞪，笑得更欢了。
　　宋奎用淀粉勾芡几次后，豆腐成功出锅，再撒上几颗小葱和一点花椒面，麻婆豆腐完成，离规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青绿色的小葱，火红的汤，金黄牛肉，还有看似金黄、拨开汤汁能看到雪白的豆腐，看得人垂涎三尺。
　　评委试吃的环节，豆腐正好可以入口，不烫不凉。评委除了“社长”梁祎，学生会副主席卫司篱也在受邀之列，还有食堂的大师傅、餐厅的厨师和学生代表。卫司篱尝到宋奎的麻婆豆腐的时候，偷偷地朝她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宋奎歪着头，也笑着眨了眨眼睛。
　　梁祎坐在卫司篱身边，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但这不妨碍他的味蕾清晰地尝到了宋奎做的麻婆豆腐的滋味，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也许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这一口豆腐比他吃过的所有的麻婆豆腐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