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月菱歌

11、金铃

　　我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我们走了好远好远，一直走到身后的热闹与喧嚣声渐渐离我们远去，修才停住了脚步。他背对着我，淡淡的月华照在他的身上，我只觉得他的背影恍若谪仙一般，不禁看得痴了。
　　“筝。”他突然转过身来，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叹了口气，“你还是那样倔强。”
　　我有些生气：“我倔强？是，我倔强，我太淘气，太任性了是不是？可是你呢？你背弃了你对我的誓言，你当着所有突厥的人的面取消和我的婚礼，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让我多么难堪？”
　　他紧抿着唇看着我，半晌才道：“对不起。”
　　我只觉得心中有一把怒火在熊熊燃烧：“对不起？一句对不起，你就可以抹杀掉所有的一切了吗？我当初，我当初还不如嫁给脱斡里勒呢！至少他可不会背弃我！你们月氏的人果然都是一个调调的，那一次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偏偏鬼迷了心窍，我以为你不过是给月氏的人带坏了，要是我将你带到我们突厥去，你一定是我们突厥的好儿郎！你，你可告诉我，你到底对我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真心？还是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戏弄我？”
　　修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像从前那样不是很好吗？他还是可以用他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啊。可是现在，现在他为什么要躲开我的目光呢？
　　我还是不死心：“你是不是嫌我太任性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不要我了，那么我改，我会乖乖的，再也不闯祸了！”
　　他摇摇头：“你不需要改变。”他负手而立，脸上的神色慢慢柔和下来，“我要你同从前一样，天真烂漫，无所顾忌，我不能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筝，你可以。你是突厥草原上最明亮的一颗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一如从前般耀眼，永远不要黯然，永远不要陨落。”
　　我惊诧地望着他：“你是月氏的王，是月氏人心里的英雄，难道还有人会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情吗？”
　　他惨然一笑：“筝，这些事，你永远不用知道。你只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就可以了。”
　　我低下头去，我总觉得自己太笨，有好多事情我都不懂。比如今天修对我说的这番话，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他的意思是他不能娶我，是因为有人逼着他娶中原的公主吗？可是他是月氏的大单于啊，还有谁可以逼他？我勾起脚尖在地面上慢慢地画着圈，每次我深思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画圈。画着画着我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成语，画地为牢，我并不懂它的意思，但那总归是不好的意思，我怕把自己也画进了一个牢里再也出不来，所以总是画半个圈，然后又返回去重新画。
　　我正画的开心，突然修走上前来，伸出手就将我拉入他的怀里。我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靠在他的胸前，鼻尖全是他男性的气息。
　　我的唇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勾起，我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他，闭上眼睛，心里是蜜一样的甜。他以前虽然也这样抱过我，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这样用力，将我抱得那么紧，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他今日为什么会这样失控。大概他也同我一样，并不喜欢那个中原的公主吧。可是他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娶她呢？我怎么也想不通。
　　虽然他抱着我，可是我却看不见他的脸，多少有点叫人泄气。不过能够这样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已经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我真想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瞬间，虽然我知道他的新阏氏正在宫殿里等着他，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了。他的心里有我，他在新婚的这个晚上还是抱着我，让我听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我觉得很满足。
　　他慢慢放开我，从怀中取出一对金铃给我：“你把它们系上，这样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就能听到，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我很听话地将金铃系在脚踝上，试着走了两步，那对金铃果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格外的悦耳。
　　他淡淡看着我系上金铃，我因为沉浸在喜悦之中，所以并未看到他眼底隐隐的挣扎。
　　修叹了口气，说道：“你早点回去休息，我要走了，莹莹在等我。”
　　莹莹是中原的公主的名字。我原来还很开心，可是见他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不免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也没办法阻止他，只好点点头，郑重地对他说：“她虽然不是宛丘顶好顶好的姑娘，可是她既然是你的阏氏，我一定不会欺负她，也不许别人欺负她。”
　　我看着修远去的背影，刚刚的甜蜜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突然好想赛马，骑着马在草原上飞奔，什么也不去想。刚刚萌生出来这样的念头，我就听到一阵乐声响起，转头望去便看到不远处沐然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吹着筚篥。他吹的曲子我未曾听过，可是那样忧伤，曲调格外哀伤婉转。我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哀伤，可是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吹着那么凄凉的曲子，不免也悲伤起来。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来，用手托着腮静静地听他吹的曲子。他见我过来却突然放下了筚篥。我很好奇：“你怎么不吹了？”
　　他的侧脸隐在黑暗里，我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我却知道，他现在一定很悲伤很悲伤。我说道：“你吹的很好听。可是为什么这么悲伤呢？你是想家了吗？”
　　他摇摇头，过了好久才对我说：“筝，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爽快地点头：“好啊。”我本来想唱一首欢快的歌曲，因为我们两个现在都很伤心，不适合听悲伤的歌曲，可是我想不到有什么高兴的歌曲，于是就随便唱了一首。
　　他听了很是黯然，我也有点心不在焉。
　　远处还有篝火的光芒，那里那么多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们还在跳舞唱歌，我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他们的乐声。那里那样热闹而欢快，而我们仿佛已经处于另一个世界了。
　　“沐然，你会骑马吗？”我转过脸去问他。
　　我看到他的眼底突然有了光芒，他站起来：“筝，今晚就让我来看看你的骑术如何吧。”他将手递给我，我伸出手去，借着他的力站起来，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笑道：“你可不要太得意，我的骑术在突厥那也算是佼佼者！”
　　他突然放肆地笑起来：“好，那么我们今日就比试比试吧。”
　　我就喜欢他这样爽朗的性格。我听说中原的人肚子里永远是用不完的算计，说话文绉绉的，还要转好几个转，所以我特别害怕跟□□公主接触，我怕她也是那样，那我可听不懂她说的话了。我就喜欢直来直去的，这样不用费脑子，多好。
　　我们趁着所有人都还在欢庆之时偷偷溜进了马厩。看马的几个人也被今日的晚会所吸引，已经加入其中了，所以我们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马，并没有看到人。我原本看中一匹大红色的马，我特别喜欢红色，所以一眼就看上了它。可是沐然却摇摇头，过去牵了另一匹马给我：“你那一匹性情如此好，筝，你就没有挑战这一匹性子烈的马的信心吗？”
　　他牵给我的马这样难看，我不免有些嫌弃。可是他这样激我，我自然不服气，脑子一热脱口就说：“我当然有信心。那就这匹马好了，反正比的是骑术，又不是马的好坏！”我说着也不等他说话，已经翻身上马，先驾着马飞奔而去。
　　□□这匹马我只觉得眼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好在我向来不会在一件事情上计较半天，索性就不去想了。身后马蹄声渐渐逼近，我知道沐然已经追上来了，我立刻一挥马鞭，双脚夹紧了马腹，加速向前奔去。
　　草原上的夜晚特别迷人，月亮像是一个大玉盘一样挂在天空中。夜色很美，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我们的马奔驰在草原上的马蹄声。这样好的夜色，纵马驰骋在草原上特别的有味道。我享受着快意，只想让马儿跑的更快些，好像跑得快些我就可以不去想那些烦恼了。
　　我因为先于沐然出发，所以遥遥领先，不由得得意洋洋，回过头去冲他喊：“怎么样？我的骑术不错吧？”
　　我这样的举动虽有些小人的嫌疑，可是我总听阿爹说兵不厌诈，我虽并不十分懂这个词的意思，只是猜测我这样的做法也是可以被先人认同的。
　　上一次这样策马狂奔是多久以前呢？我已经记不得了。不论心情是好是坏，我总是喜欢骑马在草原上飞奔，迎面扑来的风可以带走一切的烦恼。
　　我正在得意洋洋，突然听□□的马长嘶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它已经发疯一般地向前横冲直撞而去。我大惊，好端端的它怎么会突然发起疯来？我拼命抓着马缰想要制住它，可是它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旧嘶叫着向前冲去。我在马背上被颠得难受，只得紧紧地抓着马缰，双腿用力夹着马腹，好教自己不至于摔下去。我听见风呼呼的声音，听到身后沐然对我喊道：“筝，低下身去，别怕！”
　　我乖乖地听他的话将身体靠在马背上，可是心里还是好紧张好紧张，马儿好像是受了惊，可是我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受惊，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能默默祈祷它快点冷静下来。
　　幸好我的骑术不差，所以虽然马儿发了疯，我却并未从马身上摔下来。可是我仍旧制不住它。
　　这个时候沐然已经抄了近路追了上来，他将手递给我：“筝，快抓住我的手！”
　　我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赶紧伸出手去抓他的手，可是就在我的手即将抓到他的手的时候，□□的马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带着我狠狠地向前倒去，我没有抓住缰绳，被甩了出去。
　　“筝！”
　　我听到沐然惊恐的叫声，可是我却不能控制地摔到地上，还在草原上咕噜咕噜打了好几个滚，一直滚下了山坡。我好像看到沐然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好像是要抓住我，可是我滚的速度那样快，我都来不及思考，终于脑袋撞上了一块石头，还未感觉到身体的疼痛，我已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