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后叙》眉耳

4、今天，阳光真好

　　“好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接下来我要说个事情，每年啊附中都会办元旦晚会，除了歌舞、朗诵这些表演呢，还会有最经典的话剧比赛，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话剧，然后评选出最佳，有奖杯还有奖金……”班主任说。
　　“老师，奖金是多少啊。”一个男生说。
　　“一等奖是两千，二等奖好像一千，三等奖是五百。”阮老师回忆着说，“你怎么就知道钱呢，这是荣誉你知道吗，这是第一次我们的集体活动。大家要积极参加啊，具体的事务由班长和文艺委员负责，大家有兴趣可以去找他们报名。好了，下课吧。”
　　“你参加吗？”周若问我。
　　“我呀？不参加吧，我胆儿小，演不了。”我说，“编剧倒是可以。”
　　“你还能编剧呢？”她惊讶地样子让我觉得很可爱，周若总是这样，第一眼看是个冷美人，第二眼是个糙汉子，第三眼其实是个可爱的软妹。
　　“也就是改编改编电影小说之类的，初中的时候干过。”我随口回答着。
　　“我想参加诶，我最想演睡美人，一头长发，等待王子来拯救。”她陶醉地陷入自己的幻想。
　　“你多大了，还睡美人。”我没想到她这么少女，打击着她。
　　“睡美人怎么了，公主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睡美人了，多好啊，一直睡着。”她理直气壮地说着。
　　我被她弄地哭笑不得。钟叙这时刚好从外面走回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参加啊，他这人，应该不会参加吧。
　　时间过得很快，人家都说过了二十岁以后时间会过得很快，可是我才十六岁，为什么就有这种感觉呢？每天看着钟叙的背影上着课，偶尔他会转过来找周止隆，也偶尔他要转过来传试卷，偶尔会说上话，一句两句，也就五六个字，我却觉得很满足。
　　过了一个礼拜，有一天晚自习前班长走过问我：“俞言，你初中的时候是不是给班里编过一个剧，还拿了奖。”
　　“是啊。”我回答。
　　“太好了，那这次元旦晚会上的话剧的剧本就交给你了。”他兴奋地说着，看起来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们班长是个非常高大的男生，是全校最高最壮的，看起来很凶恶，但是又带了副金丝边眼镜，像个九十年代的萨克斯手。当时阮老师就是因为他长得壮就选他做了班长，说这样可以镇的住男生。
　　“我不行的，初中那个就是闹着玩的。”我真的不是在谦虚，以前改编的东西都是小情小爱的，现在看觉得傻的不行。
　　“没关系，你就试试，我们班就你有这个经验，你先写一个，不行咱们再换嘛。”他说。
　　“俞言，你试试啊，写个睡美人让我来演。”周若在旁边附和着。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附中的元旦晚会一直都已高水准出名，我就害怕，我可不想还我们班丢人啊，“我怕我做不好。”
　　“没事儿，就一话剧，大家就图一乐，你不要有压力。诶，你说呢，钟叙，你觉得俞言做这个编剧怎么样？诶，对了，你得参加啊。”钟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虽然知道班长就是随口一问，我却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真想打死班长。十六岁的自己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觉得那么无地自容，那么想找个地洞藏起来，现在才知道，就像张爱玲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背后写的那样：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好。”
　　一瞬间，我、周若、班长都愣住了，不确定地看向钟叙。
　　“好？真的啊！太好了！”班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对，等会儿，你说的什么好？”
　　“都好。”钟叙没看我们，顾自己看着画册。
　　都好？也包括我来做编剧吗？他说好。
　　“可以可以，够哥们！诶俞言，钟叙都参加了，你不参加说不过去啊。就你了，赶紧准备起来啊。”班长开心地说。
　　“好的。”我肯定地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肯定了。
　　“OK，太谢谢了，那你赶紧把这个剧本定一下，基本没什么要求，随你发挥，我们大家到时候再投票，最后定下来我们就开始排练。”班长说。
　　看我点了点头，他就乐呵呵地走了。我现在没有心思管他，也没有心思想话剧，我想的是钟叙的那声“好”。他说好，那就好。

　　差不多过了一周的时间，我基本上就确定好了剧本的方向。当天晚上班长就召集了报名了的同学们一起开会，一共来了有差不多十个人，包括钟叙。班长向班主任给大家请了一节课的假，带着大家找了间没人的画室开始讨论。
　　“好了好了，大家听一下啊，虽然现在离元旦还有好久，但是我们还是要抓紧，因为什么服装啊，道具啊都是要我们自己做，所以大家抓紧点，下面呢，就让我们负责编剧的俞言来给大家讲一下几个备选的剧本，大家一会儿投个票，今天咱们就把剧本定下来。”班长一如既往的掌握着全局，然后拍拍我的肩，“来，俞言。”
　　“嗯我给大家选了几个剧本，都是很经典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听过。第一个是《青蛇》…….”我说着，把手里打印好的剧本一一发给同学们，“还有就是《带珍珠耳环的少女》、《傲慢与偏见》，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最后一个是《楚门的世界》。”
　　“这些故事都很好，而且也有电影可以做参考，难度应该不大。”我又说，说完看向钟叙坐着的方向轻轻地瞟了一眼，他没有说明表情，也没有再看剧本。
　　“我喜欢《傲慢与偏见》，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租那种复古的裙子，太好了。”希子说。
　　“我觉得《倾城之恋》不错，我看过书。”张慈说。
　　“《带珍珠耳环的少女》好啊，我要演那个少女！”周若笃定地说。
　　“还是《青蛇》吧，古典的比较讨老师评委喜欢。”汪娜娜说。
　　“《楚门的世界》，我看过电影，很有意义，不是只有小情小爱。”不知道是谁说。
　　……
　　大家热烈地各抒己见，钟叙还是没有讲话，不知道他喜欢哪个故事。
　　“行了，行了，大家停一停。咱们还是举手表决，来，选《傲慢与偏见》的举手……”班长说。
　　……
　　最后，《楚门的世界》以一票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好了那我们就定《楚门》了，大家都回去好好看一下剧本，然后想想自己想演什么，或者想做什么，服装啊，化妆啊，道具啊，灯光什么的，我们明天晚上再开会。”班长说。
　　大家接着回到教室里上自习，一路上周若都在和我嘀咕抱怨：“选什么《楚门》啊，都没看过，《带珍珠耳环的少女》多好啊，我看电影的时候就觉得里面的衣服好看，而且又是讲维米尔的故事，和我们也有点关系，多好啊。”
　　“你的重点是衣服吧！哎呀，《楚门》也很有趣的，你回去看一下就知道了。”我忍着笑说。
　　“哎呀.......”周若又要开口。
　　“你这种大明星气质的，演什么都好看。”我笑着说。
　　“那是当然啦，但是......”她还是不甘心。
　　“好啦，上课啦。”我打断她。
　　“上什么课啊！我要溜出去把《楚门》下载下来。你帮我看着点，老阮问起来就说我姨妈痛，去医务室了。”她说着就收拾东西。
　　“诶，不用这么急吧。”我压低声音说。
　　“怎么不用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话剧，留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周若说着就要走。
　　“诶，你等等，”我拉住她胳膊，递给她一只ipad：“帮我也下一个。”
　　她接过去，手举到眼睛前比了一个OK，然后就蹑手蹑脚地从教师后门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大家很快地确定好了演员和各自的任务，班长就让演员们回去好好背台词，其他的同学就是好好回去研究研究电影，设计好话剧的服装、灯光、道具等等。大家还是很积极，在十六岁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对一件事情认真，付诸最纯粹的精力，我也不例外，一有时间就看原作电影，一点一点地修改剧本，尽量让它有趣。不过，我看最积极的还是周若，每周固定几天排练的晚自习她都是最活泼的那个。
　　班主任只给了我们一节晚自习的假，刚开始还凑活儿，后来临近期中考试，直接不给假了，我们只能晚自习结束了再排练。好在大家都很配合，也没有人抱怨。我被大家积极的情绪带动的也很热血，每天满脑子都是话剧的事情，刚开始是剧本，后来剧本改到无可改，就开始准备服装。直到我脑子空白地走进期中考试考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完了。
　　“期中的成绩和排名都出来了啊，我贴在教室后面了，大家去看看，看看自己这半个学期的成绩。”班主任说着扫了一眼教室，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她是在说我。
　　我压根不敢去看成绩，可是和周若同桌这个先天条件不允许我不去看。
　　“天哪！我三十五名，我怎么跟我妈交代呀！”周若嚷嚷着看着面前的成绩单。
　　什么？成绩单？成绩单怎么在这里？不是贴在后面吗？
　　“俞言，你三十二，比我好。”她把单子递给我，真心实意地“夸奖”我。
　　三十二！一共就四十三个人！我接过单子，看到自己那触目惊心的分数，心里想着完了完了，刚看上的那件衣服是别想老妈给我买了。
　　周若在耳边抱怨着学校出卷太难，考试时间不够，数学老师教的不好等等的问题，我头疼地趴在桌上，懊悔着自己不好好学习。我忽然想到什么，在单子上寻找着他的名字，然后我看到了，钟叙，班级第三名，年级第六名。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们每次排练他也都在啊，数学几乎是满分的，再看看我的，数学27......这到底是为什么！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班主任给大家介绍今年的状元，就是钟叙，文化专业双第一。那时候真的相信可能有的人就是天才，不用努力就可以拿第一，后来才知道，“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这句亘古不变的名言真的有它永垂不朽的道理。
　　“诶，哈哈哈周止隆，你怎么考的呀，四十二，哈哈哈。”周若嘲笑着从门外走进来，满头大汗抱着个篮球的周止隆。
　　周止隆也不理她，早就习惯了周若的没心没肺，走过来随手拿了成绩单扫了一眼，然后放下，说：“五十步笑百步。”
　　呵哈哈哈，我在心里笑着。
　　“喂，什么五十步，你才五十步呢！”我知道周若肯定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虽说很难受，但是大家还是没放在心上，我说过了，我们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时候的我们也还没有意识到高考正以一百八十码的速度朝我们驶来，还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晚上排练的时候，班长就告诉我们小菲要退出，因为成绩退步了很多。班长让我们不要去怪她，这也不可厚非。当然不会去怪她，每个人的选择罢了。可是周若就不这么想，她觉得小菲背叛了大家，以至于之后的很长时间，她对小菲都是视而不见的。

　　时间过得很快，南方的秋季很短，短到只要足够坚强，你可以今天短裤短袖，明天秋裤羽绒。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大家早就从薄薄的外套换成了大衣棉袄，南方是没有暖气的，所以室内可能比室外还要冷，每天上课的时候，脚都是被冻的冰冰的。我们的话剧也从秋天排练到了冬天，在一轮和二轮的彩排中变得越来越成熟像样了。
　　这天排练完，周若端着水杯跑到我身边，裹得像只粽子，她已经感冒好几天了，一直吃药也不见好。
　　“俞言，圣诞就要到了，刚好那天是礼拜天，我们去唱歌吧。”她带着重重鼻音的嗓音还是掩藏不住她的期待。
　　“好啊，那我们得早点去，那天肯定人很多的。”我当然不会拒绝她。
　　“好嘞，那你问问心仪她们去不去，我问了希子，她说她有约了。”她说。
　　“有约了？她干嘛去啊。”我好奇。
　　“不知道啊，神神秘秘的。诶，你说她不会是恋爱了吧。”周若说。
　　“有可能诶，最近觉得她怪怪的，上次去找她吃饭也说有约了。”我回忆起几个礼拜前，我和心仪去约希子吃晚饭，她说她不饿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她不饿！？她还不如说她病了呢！她也有不饿的一天？
　　“哈哈哈，随她吧随她吧，等过两天我一定要抓着她问清楚。”周若端着水杯笑得傻傻的。
　　高中以来的第一个圣诞节，总是令人期待的，有人说为什么国人总喜欢过洋人的节日，我想说，不是喜欢过洋人的节日，只是因为觉得圣诞树很幸福，因为平安夜那天下雪的几率比较大，因为又多了一个和心上人呆在一起的理由，所以才喜欢圣诞节。
　　大街小巷上早就布满了圣诞的装饰，各家商户大同小异，彩灯、圣诞树、贴画、路上还有各种体态的圣诞老人在门口招揽生意。平安夜当天，一大早就被不知道怎么闯进寝室的希子给吵醒。
　　“哎呀，快起来啦，这么好的日子，你们怎么还在睡呀！”希子在寝室里躲着脚，一会儿拍拍我的床，一会儿晃晃心仪的床。还好大姐这周末回家了，小雨班级活动一大早就走了，不然，她一定会被揍。
　　我摸了摸枕头底下的手机，打开一看，才七点！
　　“你有病啊，才七点。”我真想用枕头打死她。
　　“哎呀！快起来呀！今天是平安夜诶，当然要出去玩啊，别浪费生命了你们两个。”她说。
　　……
　　我和心仪都没理她，摆好姿势，准备好再一次进入梦乡。
　　“你们快点呀！快起来！”希子吵闹着：“我去隔壁叫周若啊，你们快点！”
　　……
　　说是要再一次进入梦乡，其实我已经睡不着了，慢慢地揉开眼睛。
　　“诶！你们快过来，周若发烧了。”希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说到。我当下并没有很紧张，一是因为昨天周若明明还好好的，虽然感冒了大半个月，但是这大冬天的，感冒的人多了去了；二是因为希子真是一个非常容易夸张的人，就是那种面部表情无法自控，每分每秒都把自己活成表情包的那种人。可是当我迷迷糊糊摸了一下周若的额头的时候，一下子就醒了。好烫！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体温，看着躺在床上的周若，满头大汗，捂着肚子，面色苍白到快透明了，我一下子紧张的慌了手脚。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周若，周若？醒着吗？”我爬到周若的床上。
　　“不知道，一大早醒来…..肚子……”我看到她浑身无力地抱着肚子，皱着眉头，和平常的她判若两人，心里又急又心疼。
　　“肚子？肚子怎么了？”我问。
　　“不会是阑尾炎吧！”心仪在下面大声说。
　　“什么！什么！阑尾炎？这不是饭后剧烈运动之后才会得的病吗？”希子说。
　　“什么呀，阑尾炎是感染，我表姐之前就是这样，发高烧，肚子又痛的厉害。”心仪认真地说。
　　“那，怎么办，怎么办呀！那不是要做手术！”希子被吓得都快哭了。
　　“那我们赶紧去医院。”我扶着周若的脑袋：“周若，咱们去医院，去了医院就没事了，别怕。”
　　“希子你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说清楚地址，还要告诉他们有阑尾炎的可能。”心仪边说边爬上床来，和我一起把周若送下床。她没有一点力气，和平时的她完全不一样，浑身软绵绵地附在我身上 。当时的我真的吓的两腿发软，还好有心仪在，她总是可以冷静地处理这些突发状况。
　　还好学校附近就有一家挺大的医院，没用多少时间我们就坐着救护车来到了医院。医生倒是不慌不忙，估计是看得太多了，我一直觉得医生是特冷血的，因为他们总是不动声色地回答着别人惊心动魄的问题，不过这次我发现，因为他们这种不紧不慢的态度，我反倒安心了许多，至少说明，周若没什么大事。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先问了我们基本的情况，然后让周若躺下，在她肚子的方方位位按来按去，然后开了张单子让我们先去缴费验血。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医生看了眼报告，然后说：“胃有点发炎，不过不严重，你们不用紧张。”
　　“那怎么会发烧？”心仪问。
　　“发炎本来就会引起一些发热的症状，最近流感也很严重，应该是都凑一起了。我先开一天的药，去交钱拿药，再到二楼打针吧，平时要注意保养肠胃，生冷的东西不要吃，要是还又不舒服，再过来。”医生边说边打字，也没看我们。
　　“好的，谢谢医生。”我们说。
　　从医院挂完吊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把周若送回寝室，看她脸色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没有力气的样子，像只刚出生的小鸡。
　　“啊嗷～好累啊，我要回去睡一下，晚上再来找你们啊。”希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心仪也爬回了被窝里补觉，我倒是睡不知道了，坐在寝室里。今天的窗外有阳光，很温暖的阳光，就像是圣诞老人的胡子，软软的，绵绵的。想起早上周若的样子，还是很后怕，那家伙，平时都是神龙活虎，没事儿就爱捉弄人，看见她这个样子，真是不习惯。我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心仪，她好像真的累坏了，可以听到她微微的呼吸声。我忽然觉得很幸福，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平安夜，也许是因为现在窗外的阳光，也许是因为心仪这一刻的呼噜声。十六岁的我没有很明白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会感受到幸福，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希子吵吵闹闹的大嗓门，是因为心仪温暖冷静的贴心，是因为周若滚烫的额头让我的冰凉的手有所回温，是因为总是被周若照顾的自己，那天突然觉得自己也可以照顾别人了。谈恋爱的时候人都说今晚夜色好美，当时我只想说，今天，的阳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