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访恒明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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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登上东方大陆，有点紧张。甩了甩身上的水，再三确认自己化为了人形，再三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深吸一口气，一路打听，向着漆默一族的巢穴走去。
东方本是羽族最大的聚居之地，因墀的虚傀、灵飞、羽山诸系，更栖息着许多最古老的种族。在这个人神混居的半混沌时代，许多羽族都与人类共享或半共享森林，漆默一族却是例外。她们所居的恒明岛高高地漂浮在东部大陆临海的边缘，再往东，就是云雾缭绕的蓬莱诸岛。但是，那种气氛却跟蓬莱的遗世而独立不同，意在居高而洞彻下情，以及时介入解决异动事件，沟通天人和谐。
东方大陆诸路神人提起漆默一族，总是充满敬畏，多数以自己直接居于那强大人面鸟的保护下而自豪。据说，不只在东部大陆，在整个神州大地，无论风吹雨打还是电闪雷鸣，无论酷暑炎炎还是寒冬瑟瑟，只要一抬头，总能看见天空中振翅巡行的黑翼卫士，目光炯炯地盯紧阳光与阴影中的每一个角落，护卫下土安康。他们时而发出嘶哑的鸦鸣，提醒着人们警惕不祥，虽不甚悦耳，却使人感恩。有时他们会落下羽毛，被人拾起供奉，作为辟邪的护身符。东境边缘的一块平原，因最靠近他们的巢穴，落下的羽毛最是密集，故得名落羽洲，久而久之，它的原名反倒被人遗忘。
每天太阳落山那一刻，恒明岛就会亮起不夜灯，喻为天道常明，公义无休；降下云梯，欢迎有要事相求者直接面见族人。我到时，刚好赶上那美妙的一刻，又赶上当日求见的人刚好只有我。独自走在被绯色霞光浸染的宽阔云梯之上，我带着朝圣的心情，逐渐接近那深蓝色巍峨的穹顶大门，迈入金色圣火闪烁的白玉神殿。
正诧异着殿上主座怎么空着，一个小小黑色羽衣少女拖着一条比她小小身躯大十倍的三头六眼九足千牙牙上还卡着人肉的刺皮鳄，面无表情地缓缓登场。
她忽的把鳄鱼尾甩给身旁一位婢女。“老规矩，绞碎了拿去种花。”
“是。”婢女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稳稳地接住尾巴后就退场了。
柔柔的声音，狠狠的语句。似曾相识的场景，熟悉的背影，让我几乎以为又见到了记忆中的歧流。但我知道她不是，歧流早该长大了。而且，她黑沉沉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跟记忆中迥然不同。
她的声音清脆，也少了记忆中那种飘忽之感。
她一言不发地向我走来，撑开了她的藕色油纸伞，天上忽然落下无数种子，落地即生根，疯长的藤蔓把猝不及防地我包围。伞下的她则安然无恙，以俯视的角度，用仰视的目光看着我，稚嫩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
“峥荣？！你居然还敢来？！”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很无奈。
我长得很大众脸吗？
心知这藤蔓大概是越挣扎缠越紧的，我试着用我真诚无辜的眼神和语言打动她。
“大人，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小的与您第一次见面就受此大礼，实在担待不起。”
然而无效。她显得更加愤怒。“油嘴滑舌，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一个守卫大概是看我可怜，出来救场。“三小姐，他真的不是那北境神主……他要年轻柔和得多了，而且还是短发。还记得吗，只有南蛮……不对，南方神族才有蓄短发的。”
她想了想觉得也对，收起伞，束缚在我身上的藤蔓随之收回。
“方才失礼了。既是远客，千里迢迢来此想必有要事以告，请说。”
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她的神色姿态明显缓和客气了许多。
我深吸一口气，亮出那枚早已沾满手汗的银币。
“我是来找歧流的。”
大殿上气氛忽然诡异起来，一众护卫婢女都低下了头。
“我跟她约定的那天，你们大小姐也在场，她可以作证……”
大殿上气氛更加诡异，护卫婢女们把头埋得更低。
三小姐神色一黯。
“你来晚了。二姐二十年前在北境执行任务时失踪，族众至今找不到她，大姐她……”
她的语气让我有了最不好的预感。
我脑子像炸开一样，耳边一片轰鸣。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这里不宜长谈，随我来吧。”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她左拐右绕，中间撞柱两次，被台阶绊倒两次，平地摔三次，来到了她所说的私人领地。
说是荷花池，却只见枯黄的荷叶，在风中瑟瑟颤抖，犹如我心。
她背对着我，爱怜地抚摸着荷叶。
“每当我心情不好时，都会来这里，看到它们就得到抚慰了。”
我无心附和她奇怪的嗜好，只是沉默。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枯荷，是现任族长重篱的幺女，也是见习族长。”
“……哦。”
“见币如见人。你既是二姐的客人，也就是我们共同的客人。她不在，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代劳的，你也只尽管说。”
“我是来报恩的。”我干涩地吐出这句话。
她闻言转身，露出了我所见的第一丝笑意。
“真是新鲜，第一次听说有谁想帮我们。大家总以为我们强大到不需要任何帮助。”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只是想尽全力去做罢了。”
我只是没有别的理由再来见她。
“既然如此，你也去北境找她吧。刚好这些年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我以为天道守护者该永远是游刃有余的才对。
“百年前天帝痛失爱妻白澄，悲怨之气动荡流溢；九源君趁机作乱，大战后被残杀戮尸，戾气深重……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使得而今天地间凶气大盛，魔怪频生。”
天帝，又是天帝，他奶奶的天帝。想起百年前那波把我震到重伤的天雷，我就想逆天灭天。要不是因为他乱打架乱放雷，我也不至于现在才到巢穴，也不至于错过歧流。
“那歧流……”
“二十年前，二姐应邀去北境剿灭极光梦魇，谁知一去不回，北境神主说眼见她被极光幻境吞噬，但我们不相信，请他们也代为寻找，却被拒绝……这也是我与北境有隙的原因。”
“原来如此。”
“四百年前，大姐为保护二姐而死之后，她更是一改散漫的习气，勤修苦练，道法大为精进。再加上她跟随乱舞姐多年，经验丰富……我实在不相信，那名不经传的梦魇能把她……”
“我理解。”
“也许是她自己躲起来了。你还记得她的眼睛吗？银灰色的眼睛，是稀有的‘隐’属性的标记，她要是有意消失，我们都找不到也正常……”
“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立刻觉得自己问了个最蠢的问题。为什么呢，可以有的理由太多，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乱舞死后，她就一直沉默寡言，若有所思，举动越来越奇怪。先是在葬礼上违反礼制穿红衣，还说这是乱舞的愿望。然后是拒绝代替乱舞继任族长，无论怎么被罚都不改口……最诡异的是，她一直说乱舞还活着，在召唤着她……”
“有没有可能，她说的是真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枯荷皱眉。“可是当初，剖开树妖，确认乱舞死亡的也是她，尸体火化时她也在场……”
“……这样啊。”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此去能找到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她带回来！”
枯荷神色肃然。“记住了，一定要。因为我……”
我做好了听到“我很担心她”这样的话被感动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她说的是：
“我一点都不想当族长。”
“……记住了。”这一家人，果然都是不能以常理揣度的。
她忽然攥住我的手，目露幽光。“如果你食言，我就诅咒你……变成荷花的肥料。”
我一哆嗦，赶紧抽回手。“……知道了。”
她看起来颇为满意。“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这……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北境哪里？”
“极北新月地，极光出现之地。不过那可恨的神主也可能说了谎，保险起见，你到那儿还是从其他渠道打听消息吧。”
“哦……好的。”
“你要不要先在这休息一晚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事情重要，我还是赶紧上路吧。”
“既然你有此觉悟，那我也就不强留你了。”
……我无言，脸上写着“识趣就快滚”的分明是她。
离开恒明岛，我看着夜色沉沉，心头一片茫然。
虽说满口答应了枯荷，到底要怎么找，能不能找到，我是一点主意没有。
凭着本能走到渡口，赶上了最后一艘夜航船。我这几日连日加速游泳，感觉有些疲乏，想着搭人类的水上交通工具缓解一下，顺便也体验下新鲜事物。
人说，天下学问，尽在夜航船。那晚众人群聚夜聊，也的确热闹。只可惜我无心加入，只推托不舒服，早早地躺下，听凭谈话声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
“这世道要乱，自从百年前那场大战以来，一直人心惶惶啊。”
“可不是吗，以前这个时候，还有很多船只，现在寥寥无几。听说好多船夫都被水鬼吞了，剩下的也是不得已苦撑啊。”
“如果那位大人还在，红莲天火坐镇，我们也心安些，谁想到那么年轻就去了。”
“乱舞大人可是据称五千年来唯一有望比肩九天玄女的存在，连她都……谁能想到呢？”
“我还听说，百年前那一战，天帝怕是也元气大伤，不然怎能放任如今魔怪猖獗……”
“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天打雷劈！”
“我有个同乡跟狐狸相好，这些都是从狐狸那听来的。”
“赶紧叫你的同乡好聚好散吧，狐狸可缠人啦。”
“……”
“还有最后一壶酒，谁要？”
“……”
船家是个和蔼的大叔，见我面色凝重，安慰道：“不碍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看的很开，小哥你也看开些。”
“谢谢你。”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倒是小哥你生得风神秀逸一表人才，要小心别被女XX掳走才是，我表弟就是……唉，可怜呐。”
“……我会注意的。”
“我看小哥你不是商客，此去北境可是为探亲？”
“……去散心。”
“哦，那也好，北境虽冷些，风景还是很美，那里的人也是外冷内热，你到那儿不要畏惧，尽管问他们问题……”
“嗯。”
“说起来我内人就是北境人，我第一次见到她……”
……
后来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觉得这大叔虽然有点啰嗦，人还挺暖，声音也暖。我在这陌生的善意中不知不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天亮。明媚干净的阳光照耀着，我躺在地上伸了伸懒腰。
躺在地上？
我这才发现我被扔在了岸上，身上唯一一点在人间应急的钱币悉数消失。幸好那枚最重要的银币被保存在气泡里，抢不走。
尽管如此，我的心情还是急转直下。
暖个屁，善个屁。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化悲愤为动力，跳入海中，用五天加速游完了剩下的路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访恒明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