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孤月独寒 ...
-
阴凉薄雾淡淡散开,尚未恢复知觉的宋修敏锐感知到一丝极致的危险,他急忙侧身偏过,雪光擦着颈侧劈落,最后一丝薄雾消弭,一缕被斩断的青丝散落,近在咫尺的壮汉狞笑着将手中紧握的长刀再次向宋修斩下。
宋修下意识的挥动衣袖,银丝飞出,击偏了壮汉的长刀后又转瞬划过他的脖颈,壮汉踉跄倒地。
一切尽发生在须臾间,四下默然。
宋修抚上手腕,确认为玄冰丝无疑。
但这不是摇光的身体,他在天际门修习的是极为纯正的内功,而适才从出招那一瞬,丹田涌动而出的是磅礴如海的阴邪之力。无论是武功本质还是深浅,都决计不是摇光。
宋修心思百转,却也不过一息。外人看来他始终不动如风的站在那两位南疆老幼身后,冷然强大,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共二十又七人,皆为武林上流高手,且正邪两道参杂,其中不乏血腥冲天之人,所有退路都被封死。
宋修不动声色的观察完,这厢武林众人的权衡也已落幕。其中一人上前道:“素闻邪君行踪诡秘,不想今日竟有缘得见,适才吾辈中人冒犯了邪君,还望您海量。”
那人话锋一转,“吾等与您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况此番两人更是牵涉到朝廷宫闱,依邪君大人的城府,相信自有论断。”
那人说完想从青年脸上窥探一二,然而青年始终眼眸半垂,神情淡漠的让人无法揣测。
“若邪君肯高抬贵手,吾辈此番定当做什么也未发生。”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人群分开一道缝隙。
身前的南疆老者哀凄的看着宋修,“……先生,您……还是……勿要插手了,是我族……命定该绝啊!”一侧的小女孩默不作声,平静的不似一个孩子。
那人不觉带上得意的笑意,“邪君,请吧。”
宋修淡淡道:“你也说过,我自有论断。”
银丝蓦然飞出,干脆利落的割断了那人的咽喉,
“既然牵扯颇多,那就无需留活口了。”
陡然变故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待众人回过神,刀光剑影涌向了宋修。
二十六人的围攻下,宋修游刃有余,银丝在他手中仿佛具有了生命,所过之处滴血不撒,寸息不留,干净到极点的屠杀盛宴。
片刻后,只剩下零星几人,滔天恐惧碾压着他们的心脏,有人弃剑转身而逃,宋修拾起一枚暗器掷出,那人惨呼一声倒地。
“阿伯!”
宋修转身,南江老人紧紧护着小女孩,后心刺着一把匕首,女人大笑道:“老娘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女人猛地倒在地上,神情惊恐痛苦。老人哑声嗤笑,“……愚蠢!”
宋修干脆利落的解决最后几人,上前封住老人几处大穴。老人一改阴冷面孔,热泪盈眶道:“自南疆一别,未曾想八年后的今日能与先生重逢!天不亡我蛊族啊!”
老人松开怀抱,露出女孩,“这是主人之女,姚月。也是我族最后一丝嫡血。万望先生护她无恙。” 相比老人的老泪纵横,女孩显得格外平静。
老人哽咽道:“我族……遭此大难,先生闻讯竟……只身前来,先生大恩,蛊族永世……难忘。”说完,不顾身上伤势,对宋修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行完礼后老人面如金纸,却笑的极为开怀,“……老奴终于可以……无憾去九泉之……下见主人了。”
油尽灯枯的老人阖眼长辞。
姚月好奇的看着宋修,“你就是阿爹常提起的那个汉人?”
宋修点头。
女孩弯唇一笑,“果真好看!阿爹总是说要不是打不过你,早将你掳回族中做我阿娘了。”
宋修:……
女孩眨眼,“所以我要叫你阿娘吗?”
宋修:……
宋修道:“你可以叫我宋修。”
“宋修。”女孩低喃。
宋修蹲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他死了,你为什么不伤心?”
女孩偏头道:“阿伯此生心愿便是护我一族,如今他完成阿爹遗愿,再无遗憾可言,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宋修扶着她的头顶,低声一笑,“说的不错。”
这孩子,天生凉薄通透,却不是因凉薄而通透,而是因通透而凉薄。
&&&&&
天色阴凉,宋修抱着熟睡的孩子走在山间的崎岖小径上,他此刻的脸色好似凝了层寒霜, “如果不是刚才我躲得及时,我现在就死了。你确定世界线的推演不是以弄死我为目的?”
只有宋修听得到的清冷声音回答,“你现在不是依旧活着?世界线的推演并不是我能左右的。”
宋修道:“如果当时我真的慢了呢?”
声音不含有一丝人情,“那你就真的死了。”
宋修:……
宋修难得被勾起一丝火气,“玄冰丝又怎么解释?”
“以后你只会遇见比玄冰丝更加匪夷所思的事,在这个规则以内,你必须懂得一个道理。”
宋修,“什么?”
“存在即合理。”
宋修没有在说话,直至怀里的姚月动了一下,她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宋修,我们到了吗?。”
宋修微笑,“没有。”
姚月环顾四周,“我们还要走多久?”
宋修摸了一下她的头,“不久。”
话落,宋修腾空而起,转瞬将山林踏于脚下。姚月高兴的看着凌空美景,一条细小银蛇从她袖口中探出,姚月伸手将蛇放于掌心,“风希你看,这是宋修。”
银蛇凑近宋修的脖颈,蛇信子碰了几下他的肌肤。姚月笑道:“宋修,风希很喜欢你呢。”
宋修按住她的头,“空中风大不要说话,容易着凉。”
姚月咯咯的笑了,“阿爹也是这么说。”
日暮时分,终于到了城镇。姚月的南疆服饰很惹眼,宋修用外衫遮住,这才入了镇子。
姚月沐浴的时候,房门被敲响,宋修打开房门,小二捧着一套湖色衣裙,笑嘻嘻道:“客官,这是您要的衣服。”
宋修目光一凝,展开了衣服,百褶浮动,宛如湖光水澜,“流仙裙。”
小二笑道:“客官好眼力,眼下最时兴的就是流仙裙,别说平常家里的小姐夫人,就是宫里的娘娘也喜欢。”
小二迎来送往这么多年,眼力劲堪称毒辣,这位客官言谈举止透着从容贵气,加之又出手阔绰,想必是世家公子。小二不敢怠慢,特地去了城中的裁霞阁买了这套上品流仙裙。
宋修抬眼,“如今是哪年?”
小二一愣,“……长乐九年。”
宋修听完之后神情淡淡,拿着衣服就进门了。被关在门外的小二一头雾水,但一想起揣着怀中的十几两碎银,心里乐开了花,几年的工钱都有了!
屋里的宋修心绪万千,从进城开始,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但出于安顿心思,他也没有细看,如今想来,那风格与南离着实不像。
北朝时期,流仙裙风靡一时,盖因荣宠后宫的孙贵妃偏爱流仙裙。南离之时,流仙裙的织法早已长期战火中失传。
“长乐……九年。”
宋修对这个年号记忆犹深,北平帝唯一的嫡子因先天不足而缠绵病榻,幼年时险些因病夭折,北平帝爱子心切,特地将年号更改为长乐,意为愿此子长久安乐。
“宋修,我洗好了。”
屏风后走出穿着中衣的姚月,唇红齿白的模样惹人喜爱,湿漉漉的乌发冒着温润水汽。
宋修回过神,对上一双澄透水润的眼眸,不由得软下眼神,“过来。”姚月爬到宋修膝盖上,宋修拿起白布给她擦头发。
既然知道这是北朝,联系老人等之前所言,那么姚月族人的遭遇很可能就是那件事。
四师兄天权是巫蛊大家,一生最痛憾的就是北朝后代大兴的灭蛊之举。
因北朝初代几位帝王多信巫蛊之术,南疆蛊术日益蓬勃。直到明君北文帝死于巫蛊之术。其后几代皇帝人人自危,下令严禁巫蛊之术。
到北平帝之时,手段愈发严苛,但凡发现王公贵族行蛊术之事,稍有不慎便是株连亲族之罪。若有庶民信巫蛊,轻则流放充军,重则斩首。
重压之下,朝野民间闻巫色变。南疆蛊王一脉生存弥艰,不得已遁入深林以求族血延续,却依旧难逃灭顶之灾。长乐八年夏,镇南大将出兵清剿蛊王一族,不想遭遇重创。羞怒之下,用了个极为阴毒的法子,他命数万兵士把守山林边缘,然后纵火毁去百里丛林,数百族人不是葬身火海,就是死于刀剑之下。次年,镇北将军孙晨官进三级,加封靖南伯。
天权每每提起靖南伯都气的骂娘,恨不得隔着四百多年的时空,将所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巫蛊咒术加之其身。
那么这个孩子呢?
宋修垂下眼,姚月翻着流仙裙,忽闪的眼睛里满是纯真喜悦。天权尚且如此,那么这个目睹亲族死无葬身之地的蛊王嫡血,心中又埋藏着何等骇人的血海深仇。
姚月不同于平常孩童,她的眼中时常闪过洞悉,这是她与生俱来的通透,她一个年方五岁的孩子,有时看问题比年近半百之人更为接近本质。灭族之仇、丧亲之痛、她比谁都要铭刻于心。
“阿月恨孙晨吗?”
姚月把玩着纹兰系带,平静道:“不恨。”白嫩小手灵巧穿梭,系带被编制成奇特美丽的结花。
“阿爹说渣滓没有得到你半点感情的资格,所以我不恨他。我只需要让他身败名裂,痛不欲生、却偏偏求死不能。”
姚月偏过头,粉雕玉琢的小脸平静如初,“你说是吗?宋修。”
宋修摸了一下她的脸,“成语学的不错。”
姚月眼中刹时间神采飞扬,她兴高采烈道:“真的吗?阿爹说你的文采极好,他也很喜欢中原文化,所以阿爹常常教我。”
宋修微笑,“如果你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
姚月站在宋修腿上,亲了他一下,“我好开心呐,宋修。”
宋修怕她摔下去,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嗯。”
真是个好孩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