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19、极夜之光

　　昏暗无光的逼仄小屋，诺亚在寒冷中醒来，海色眼瞳一片迷蒙，下一刻，他跳了起来，昨晚他被霍尔大叔袭击了！！！

　　窗板滑动，面包和水袋被扔了进来。诺亚急忙喊道：“等等！我为什么在这里？！快放我出去。”

　　那人无动于衷的合上了窗户。

　　诺亚心里浮上恐惧，他极力平定了心绪，捡起硬面包吃了起来。此后几天皆是如此，送饭者一如既往的沉默，诺亚只能通过从窗缝儿挤出来的光芒判断时间，在第三天，送饭者离开后，，窗板再次被打开，一句呼唤响起，“诺亚。”

　　诺亚惊喜的跑到窗边，他踮起了脚尖，可惜依旧够不到窗沿。“伊森？”

　　“是我。”

　　诺亚眼睛发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大家出事了吗？”

　　“放心，大家好的很，你该担心你自己。”

　　诺亚不解，“我？”

　　窗外传来孩童清冽的声音，“诺亚，我是你的朋友么？”

　　诺亚认真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孩童欢快的笑了，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道：“可是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你虚伪做作的样子真是恶心。”

　　诺亚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好友的意思。

　　孩童提高了声音，语言浸染了“总是一副笑嘻嘻的傻子样，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吗？知道村里人背地怎么喊你的么？傻子、灾星、哈哈哈！”

　　诺亚呆若木鸡的听着孩子张狂的笑声，忽然笑声一顿，“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

　　伊森好整以暇的拖长了腔调，“杂种。”

　　恶毒字眼如淬毒利刃钉入了诺亚的心脏，澄澈水眸刹时沉暗。

　　“哈哈哈哈，怎么？小杂种伤心了？我还没有说完呢，上次我骗你去森林深处，其实是想替大家弄死你啊。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真是可惜。”

　　窗外的声音愈发兴奋，“不过无所谓啦！因为你今晚就要死了。真是令人开心，永别了，小杂种！”

　　诺亚依旧一无所觉的站着，深瞳冰雪肆虐，他忽的颤了一下，风暴转瞬消泯。恍惚大梦初醒，诺亚慌忙去滴落在手背上的泪滴，眼睛更加模糊，无穷无尽的泪水湮灭视野。

　　&&&&

　　纷乱脚步声传来，大门被打开，暮光流入沉暗的囚室，蜷缩在角落里诺亚眯起了眼，光亮有些刺目。几位村民上前拖起了诺亚。

　　他们沉默的走着，诺亚认出这是去墓地的路，奇怪的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很快，诺亚知道原因了，因为所有村民早已等候在了墓园，他们自觉的为诺亚几人分开道路。

　　诺亚被带到一位老人面前，老人看向身边的白袍少年，恭敬道：“就是他了，阁下。”少年冷淡点了下头，“嗯，老师稍后就到。”

　　一声令下，诺亚被拖向人群更深处，那里有一个新建的简陋祭坛，诺亚被绳索绑在了中央的十字架上。

　　天色暗淡下来，寂静的人群忽然传来躁动，一位青年走了出来，他穿着庄严的教廷服装，神情冷漠严肃。老人殷勤的走上前，丝毫没有在意对方的姗姗来迟，“神父。”

　　青年径自走过老人，他来到了祭坛前，碧瞳细细扫视着诺亚，诺亚心里泛起恶心与恐惧，他仿佛感觉毒蛇用信子舔过自己的肌肤，粘腻冰凉。

　　神父收回目光，“你这次做的不错，开始吧。”

　　少年躬身一礼，“是的，老师。”

　　“等等！”

　　所有人看向祭坛，男孩颤抖着声音问道：“我有什么错？”

　　良久沉默，一位男人踏出了人群大喊，“你就是个恶魔！从来没有能活着走出那个森林！”

　　“没错！我不止一次看见他进了森林！”

　　“同恶魔定了契约的不祥之人！”

　　诺亚大喊：“不是的！不是的！大家误会了！里面根本没有恶魔，宋修人很好的！！”

　　人群爆发喧嚣，愤怒憎恨的浪潮翻涌。

　　“他果然和恶魔签订了契约！！！”

　　“我早说当初就该把这杂种扔了！崔西亚不检点，生出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人敲了几下拐杖，沙哑道：“都安静！”人群渐渐寂静下来。

　　诺亚看向老人，眼中的光亮如在长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微渺却光明，“村长爷爷……”

　　“闭嘴！”老人转过身，眼神冰冷而厌恶，“请您立刻为我们消灭这个恶魔吧。”

　　火光熄灭，暗夜浸蔓

　　神父走上祭坛，银刀在诺亚四肢划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狂涌而出。大火瞬间包围了祭坛。晦涩拗口的咒语从神父口中吐出。

　　诺亚听到了村民的窃窃私语。

　　“我摔断腿一定是这杂种干的！

　　“我生病也是他诅咒的！”

　　“真是该死，就应该烧死他，指不定那天他就降下瘟疫害死我们所有人。”

　　“没错！烧死他！”

　　不，我不是恶魔。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不是。”

　　诺亚抬起头，神父的脸色苍白的近乎病态，他嘲讽的笑了，“可那又如何？他们并不在意你的生死。”神父吟唱出更加难懂深奥的咒文。

　　失血让体温急剧下降，诺亚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昏沉间，昔日熟悉的面容变的扭曲可憎，好像是围着篝火狂欢的恶魔，而他正是火架上炙烤的祭品。村民的目光怨毒阴狠，似乎他是十恶不赦的醉人，在那更深处却又掩藏着雀跃兴奋，仿佛是在观赏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心中裸露的雪原龟裂出道道狰狞冰痕，诺亚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流泪。在火焰炙烤之下，残留的泪珠也蒸腾消失，只留下两道凄惨可笑的泪痕，昭示不久后这场正义之举的完美落幕。

　　诺亚累极了，在他即将昏迷之时，人群一角挤出一位小男孩，他幸灾乐祸的看着诺亚，嘴唇翕动：杂种。

　　诺亚极力想要睁开眼，疲惫让他的眼皮不断下沉，他沦为黑暗的俘虏。

　　祭祀仍在继续，村民露出轻松的神情，他们甚至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几天后的丰收节。少年在火中投入香料，奇异香气飘散开来，老人哑着嗓子问道：“这是什么？”少年怜悯一笑，“死亡。”

　　老人尚未来得及理解，他的肚子被利刃穿破，破布一般倒在了地上。少年擦拭着匕首，“亡者的盛宴需要生人的血肉助兴，你们都将是猎物。”

　　喧嚣霎时间消亡，老人的尸体中穿出一只骨手，一具骷髅从地下攀爬而出，它掏出的死者心脏，冲着人群发出渗人的嘶吼。

　　凄厉尖叫划破夜空，村民四散而逃，却被从墓地攀爬而出的骷髅大军开膛破肚，血色渲染了墓园，哀嚎悲泣久久回荡。神父冷漠俯视一切，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我的孩子们，欢迎来到失乐园。”

　　屠杀很快结束，墓地沦为了修罗场，血色土地上堆积着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吞咽尸体的骷髅，血肉从嶙峋白骨上生出。生人已逝，死者复生。

　　远处浓雾中突然传来一声骷髅的嚎叫，所有骷髅停下动作，齐齐望向墓园入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骷髅的骨节发出咔咔的颤抖声，似乎是在恐惧忌惮着什么。“啪嗒。”最靠近入口的骷髅坍塌为一堆骨架，紧接着靠近它的骷髅们也碎裂成渣。

　　“是谁？！”神父厉声喝问。

　　一位男孩缓缓从浓雾中走出，纤细羸弱，却令神父产生生死一线的战栗。

　　神父当机立断下令，“杀了他！”然而骷髅却只是颤抖伏跪，发出徒劳无功的痛苦呜咽，任由自己化为碎骨。少年的皮肉早已剥落，他鲜血淋漓的趴在地上，如同万千骷髅一样膜拜着那位不速之客，然后爆裂毁灭。累累白骨灰，灼灼赤血地，极目望去，鲜血灌溉的亡者土壤上好似盛放着连绵无际的森白骨朵，诡异怖人。

　　神父终于想要逃窜，然而在他选择下令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逃生的资格.看似缓慢的男孩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稀有的黑瞳波澜不兴。

　　铺天盖地的威压笼罩了一切，无孔不入的磅礴之力让他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明白了骷髅的恐惧，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是卑贱之种永远无权冒犯的尊贵。

　　这是到底谁？！

　　恐惧彻底搅乱了神父的思维。

　　男孩解开了绳子，他抱起祭品走下了祭坛。一侧的神父战栗不已，神父第一次虔诚祈祷，希望这位神秘魔鬼无视自己的存在。

　　“嗒！”银刀上的鲜血滴落，在此刻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极为刺耳渗人，神父的心脏几欲炸裂。时间似乎凝固，男孩恍若未觉，他没有丝毫停顿的迈出了下一步。神父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长呼一口气。

　　逃过一劫了。

　　“割喉。”浓雾中飘来轻渺的话音。

　　神父惊恐的看着自己举起银刀，毫不犹豫的插进脖子。他倒在地上痛苦痉挛，割裂的喉管发出“嗬嗬”的破碎喘息。神父的双眼死死盯着墓园入口，然而那里只有无尽浓雾。

　　“噗！”高座上的恶魔吐出一口鲜血，身边的貌美女妖惊呼，“大人？！”恶魔冷冷道：“不过是死了个不成器的契子。”恶魔揽过女妖，“怕死吗？”女妖脸色煞白，红唇颤抖，“大人……”

　　“你不该怕它的。”獠牙刺穿了女妖的脖颈，女妖发出无济于事的刺耳嚎叫，然而她很快化为干瘪的皮囊。恶魔随意将尸体扔到地上，苍白手指抹去唇边殷红，“去查。”

　　宋修来到永夜森林外围，他放下怀里的人。随时驾鹤西去的模样，比想象里更为严重。

　　宋修半抱住诺亚，拿出一瓶药剂开始喂药。

　　刚喂了一半，身体突然传来针尖般的刺痛。“麻烦。”宋修喝尽剩下的药剂，贴住了男孩的唇，因为喂的太急，淡蓝液体从两人紧贴的唇缝渗出，在男孩苍白的下巴上滑出暧昧的银亮湿迹。

　　药瓶坠落在草地，发出轻微的声响，男孩也随之倒下。深林脆鸣声声，似乎一切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