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的离岛》胞内寄生菌

1、傅添暖的一天

　　第一章傅添暖的一天

　　早上六点，傅添暖就该起床了。草草刷牙洗脸之后，先要把自家母女两的早饭给赶紧准备了。把昨日晚间剩下的饭用凉开水冲一冲，放到小灶上炖着。添暖便转到小院子的角落去看自己养的那四只母鸡，弯腰细看了下，有收获！
　　三只蛋，今天算是丰收的一天。
　　添暖用手撑着石头墙慢慢蹲下，摸着了鸡蛋 放进围兜袋里，又撑着墙费了些力气才起来。

　　她的左膝受过伤，虽然找大夫看了，可终究没能完全医好。和那天所有的事情一样，终究没能完全回到原来的样子。

　　每次重复下蹲这个动作，添暖就会想到那个晚上，一瞬间，甚至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迅速地，模糊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出那个晚上的某一个画面。

　　但添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切真实是否存在过，就好像她残了的膝盖那样，这一切将要真实地萦绕她一辈子。

　　拿了鸡蛋，她的嘴角勾起笑意来。两只给母亲中午做蛋羹，还有一只留着晚上给贺寻千煮面的时候摊一个。

　　添暖的母亲有肺痨，好一阵坏一阵地蜷缩在这间屋子最暖和透光的角落里。走得动的日子会推着独轮小车替添暖送些做完的针线活，咳得厉害了，就只能在床上一个劲儿躺着。

　　照顾好母亲吃完早饭喝下那包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的药粉之后，添暖出去洗碗洗衣，给院子里中的那几棵菜苗浇了些水后，7月的太阳就变得有些烤人了。

　　抹了把汗，添暖快步穿过一道小木门，走去主院。

　　“添暖你来了啊！”
　　同高个子红脸颊大嗓门的谷嫂打过招呼后，添暖就开始忙着为这座宅子的主人一家打扫屋子，准备早餐。
　　贺夫人独自吃了早饭后带着谷嫂出门采购去了。谷嫂力气大，即便是买煤，也不用麻烦店里的伙计送，100斤煤用筐子背起来就走，没有二话。

　　添暖送走对自己一贯没有好脸色的贺夫人后，赶着把夫人和小姐的衣服给洗了。一抬头，又已经过了十点，该去喊贺寻千起来了。

　　“小姐，小姐！”添暖拍着和主屋分开的书斋的门，“千千！快起来了！”
　　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添暖唤贺寻千的小名，千千。屋里的人还是不应，添暖便一推门，不出所料并没有锁。

　　“你呀，又赖床！”添暖毫不客气地进了门就拉开纱罩，掀了那小毛巾毯，顺手撩起枕头边一柄蒲扇朝着寻千的脸上用力扇了几下。

　　寻千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到眼前的微微皱着眉要赶她起来的添暖，对方线条饱满皮肤光洁的额头上已经蒙了薄薄一层汗，屋外太阳照进来，泛起模糊的光晕。
　　寻千起床气严重，讨厌被人吵醒，唯独添暖来叫她，她才不会生气。

　　添暖见她醒了，赶紧把她硬拽起来，推去洗漱。看她眯缝着眼无精打采地刷牙的样子不由地笑出声来。
　　傻瓜。

　　转身给寻千整理桌子，开蒙班那些小孩子的作业，按照优良中分成三叠。替人写的诉讼文书也细细看看是不是誊写完了的。今天是7月12日，还没到月底，请寻千复查账目的活儿还没有来。

　　那边寻千已经洗了脸，站在镜子前慢斯条理地往脸上抹一层雪花膏，薄薄推开，细细揉匀。添暖站到她身后，给她梳起头发来。
　　贺家聪慧灵秀无所不能的大小姐，最大的软肋是，不会梳头。连简单束个马尾辫也弄不好。

　　“哟！轻点！”寻千忍不住抗议到。
　　添暖放下梳子，找了发带替她扎起来，末了才说:“我也没用很大劲儿，你要是怕疼干脆剪了吧。我看那些摩登杂志上，女校的老师，有的也剪短发呢。”

　　寻千没搭话，只是反身拉过添暖的手，看了看，然后拿了那罐雪花膏出来，挑了一大团，替她抹上，比刚才更仔细，更花心思，薄薄的嘴唇抿着，看起来并不像相术说的那般会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寻千交代了几句等下晚饭前开蒙班的事，添暖记下后，便要回后院给自己和妈妈准备午饭了。
　　刚要出门时，寻千叫住她:“添暖，等下我要出门一趟，你要不要喝安记的酸梅汤？我给你带。”
　　“嗯！我等你。”
　　添暖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总要带那么半分犹豫的，才发出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添暖想起小时候刚见面那阵，从东北搬来的寻千因为有口音，被人取笑，别扭着很长一段时间都太不愿开口的日子。

　　“添暖，你不会笑我吧？”
　　“不会啊！”
　　那时候添暖还处于日常被对方的美貌震惊的情绪里。白得透明的皮肤，洋画片里那些人才有的轮廓，唇角眉梢也生得干净，还有一双笑起来带桃花的眼睛。
　　口音啥的，根本无所谓嘛！

　　那些取笑她家小姐的人，一定只是嫉妒她！

　　添暖笃定地这么想着，在午饭后短短的休息时，她又回忆起了年少时的那段时光。

　　午后稍作休息是添暖一天中最忙碌的时间，要把谷嫂替她找来的针线活给做起来。
　　添暖的针线活做得不算好，只能找些简单的收口贴边的零碎活计赚点小钱。
　　父亲死后，其实她也没有继续住在这里的资格，如果不是寻千的父亲和寻千的善意，也许添暖和她母亲早就死在马路上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院子里大大小小五口人，几乎只靠寻千一个人，维持着还算体面的生活。

　　添暖很想能替寻千多分担些，前几天寻千带她出门，在理发店的杂志上看到了裁缝班招生的广告，教用缝纫机。添暖有些动心，但想到一台缝纫机的价格，顿时又退缩了。

　　到了四点半，添暖放下手里的活，去给寻千开得小教室帮忙。

　　寻千的女童开蒙班每天下午五点到七点授课，学生都来自近邻的小商小贩家。学费不高，还有些吵闹，贺夫人也是很不开心，但看在逢年过节送上门来的吃食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添暖把课桌椅子擦了一便，学生就陆陆续续来了。叽叽喳喳闹腾了一会，突然间指着门□□发出一串笑声。

　　她回头去看，寻千站在那里，已经剪了个不到肩的短发，虎着脸不说话。
　　她走过去笑了笑，说了句挺好看的，便连忙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逃了出去。连寻千要递给她的酸梅汤都顾不得拿。

　　回去做了晚饭，服侍母亲吃药洗澡后，她又埋头那些零碎色针线活。一直到了晚上十点才收拾起来去小厨房煮面。

　　简单的阳春面，用加了两片笋干，撒了点葱花，最后郑重地把煎好的荷包蛋放到面上。

　　端到书斋门口，她吸了口气，敲了门进去。

　　寻千坐在书桌前认真写着什么，刚剪的头发有几簇散在腮边，听到添暖进来也没抬头，嘟嘟囔囔着:“酸梅汤我给你凉在井里，你记得等下喝了。”

　　“嗯，我给你煮了面。”添暖应了声，把面放在一旁的小饭桌上，就出去取酸梅汤了。等她再拿了两只小碗进屋，寻千已经坐在饭桌旁吃面了。
　　“真的，挺好看的。”添暖一边说一边倒了酸梅汤坐在她身旁。
　　寻千没吭声，把那荷包蛋吃完才抬头看她。添暖突然有些遗憾，以后早上，就没有给她梳头的机会了。她喜欢寻千的头发，软软的滑滑的，缠在自己手指上。
　　“酸梅汤好喝么？”寻千问。
　　“嗯，还有桂花香味儿呢。好喝。”添暖笑了笑。
　　“等下替我滕一下文书，今天出门又有两家找我写诉讼书，有些赶。”寻千说着埋头继续吃了几口面后补充道，“添暖的字比我写得好看。”说完她脸一红，连带着整个耳廓都红了起来。添暖最喜欢看寻千没来由害羞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耳朵就红，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寻千的耳朵，对方没吭声，由着她亲近自己。只是喝汤时，呛了一下，又引来添暖小声的抱怨。

　　收了碗筷，添暖坐下来滕东西，晚上的凉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倒也不热，她写了一阵子，抬头看寻千，看到对方也停了笔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向自己。屋外飘来雨声，今年出梅有些晚。

　　添暖突然意识到，那一年出梅也很晚，那天晚上也是突然下起雨来，她跌在地上。
　　然后是寻千第一个找到了她。

　　后来添暖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寻千先找到她，她大概已经死了。内心最不希望被寻千找到，但又最希望只有寻千找到她。
　　如今那个秘密，只有寻千和自己完整地保有，是不是可以说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抄完文书，已经快十二点了，雨还在下，寻千打了伞送她回后院。添暖紧紧地抓着寻千的袖子，贴着寻千，内心腾出一个希望，这段路永远都不要走完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不定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