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心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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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舒酒足饭饱带着紫月回宫时天色已近傍晚，却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嘉妃。嘉妃坐在会客厅，手边的茶点已经凉了散了。绘隽禀报嘉妃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明知李云舒不在仍然执意要等李云舒回来。
嘉妃是带着结盟的邀请而来的，她看穿了李云舒目前的窘境--没有一个跟她同一个等级的盟友。温贵人、婉婕妤都远远不如李云舒自己的能力，而敏贵妃地位超然高高在上，又不插手宫中事，也做不了她的盟友。穆婕妤简在帝心，与李云舒关系又近，本是结盟的好对象，可她的志向却不是在宫中搅弄风云乘风而上，李云舒也盼望她能真的做到混吃等死，旁观者清。
“我为妃位，父亲是中书左丞相安世靖，皇后是我的姐姐但是我估计是指不上了，只能靠我自己。我知道皇上对我没什么好感，甚至可能都不喜欢我这个人，但是我有位分，我能说话能参与。”嘉妃看了李云舒一眼，没有了以往的傲气而是真诚平等的邀请，“你有圣心我有地位，皇上那边我不如你，后宫行事你没我好使。我有难你可以帮我向皇上求情，你遇事我可以帮你便宜行事。”
嘉妃将利害分析摆在李云舒面前，“你是受宠，我也相信你会接着受宠下去，可你不会受宠一辈子，简在帝心可压不住旁人的人心。两年后有选秀，新人一波波入宫，皇上还会一直独宠你吗？那是在害你，皇上这么喜欢你不会这么把你架在火上烤的。”
嘉妃看得清楚，“在后宫活着，是跟妃嫔宫人打一辈子交道，圣宠不重要，位分和权力才是长久的依靠。你家世不够可以熬资历，以皇上对你的宠爱，以后你估计也能跟我平起平坐。但在你还没爬到这个位子之前，你可以跟我联手。”
李云舒却不吃这套，有点脑子和资历的人都能看清，嘉妃可不只是准备大发善意来拯救自己的，“嘉妃娘娘说了这么多嫔妾的弱处，您能做到什么呢？”
嘉妃开始一条条描述自己的优势，就像商贩在向买家推销货物，“我不会像和贵嫔一样自以为是你的上官，甚至我还可以听你的建议。我没有圣宠但也有皇上的尊重，一些你参与不了甚至说不了话的事情我可以说话，”嘉妃看着李云舒不为所动的样子，既欣慰于自己的眼光又恨着自己的眼光，咬咬牙，终于拿出了杀手锏，“我还可以给你和皇上提供世家内部的消息。”
李云舒神色平静，不动如山，没有任何小动作和神态表示她的惊讶，但嘉妃就是知道，效果达到了。嘉妃从小长于安家，不说为人处世的情商如何，政治素养是绝对的敏锐，“皇上招你和穆婕妤难道不是为了辽东外族之事？万寿节时皇上那般训斥我赞赏敏贵妃，可于朝廷民生上还是信任我父亲和许相，却开始整顿禁卫军了。前些日子整顿禁卫军的时候，你一直都没有侍寝，但是我记得在提出整顿禁卫军之前，你是一直在侍笔啊。”
嘉妃没有再深说，但是李云舒也不需要深说。
李云舒打量着嘉妃，果然人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上一世的嘉妃也不受宠，没有亲生子女就带着养子搅弄风云，在安相的支持下与皇后联手，联合怡贵嫔里应外合剿灭许家嫡脉荣妃一派，对时机的把握可真是恰到好处，精密至绝。
可惜了，李云舒脑子里却突然想哈哈大笑，笑嘉妃也笑和嘉妃一样的自己，再怎么揣摩人心，再怎么机关算尽，再怎么做好退路，也逃不过被皇上卸磨杀驴的命运。嘉妃比自己还要惨，自己死的时候哥哥至少看上去是平安无事的，李家至少还欣欣向荣。可嘉妃被赐死的时候，安家已经被诛了九族了。
李云舒还记得，上一世嘉妃被赐死的时候对来宣旨的她说的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也是下一个！谁都逃不了！狗皇帝也逃不了！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他做梦都在怕别人也背叛他！哈哈哈哈！他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的！”
可李云舒当年志得意满，哥哥被封为新的中书右丞相，位列一品，李家势大，她被封为皇贵妃，行皇后礼，就算没有子女，也无人敢对她多一句嘴。她又怎么会对一个被赐死之人的话留意呢？其实现在想想，当时皇上没有将她封为皇后而是封了那个女人为后，就已经是做了取舍，定了她以后的生死了吧。可笑她当时还真的相信，皇上是因为她无子，不能封她为后。
李云舒突然抬头看了嘉妃一眼，问了她一个一直在纠缠她的问题，“你说一个男人告诉一个女人爱她但不能给你正妻的位置，却将正妻给了另一个女人，这代表什么？他们明明也同甘共苦过，也海誓山盟过，也高山流水遇知音过！为什么？！”李云舒有些咬牙切齿，却红了眼睛。
嘉妃敛起笑容道：“你这个问题我从小就在问我的母亲，为什么父亲这么爱你爱我们，你却不是当家主母呢？”
李云舒想起了嘉妃的生母刘氏，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也是一直以来安相众所周知的爱妾。安相对她的心意，比皇上对自己可好上太多了。
李云舒补充问题的条件道：“这两个女人的家世差不多，不是因为家世才选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世几近无差，只不过是生了几个孩子罢了，可她也有自己收养的孩子啊！
嘉妃盯着李云舒看了很久，道：“这个女人是知道为什么的，可以有很多个理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可就是因为他不想把正妻的位子给这个女人，罢了。”嘉妃说话的时候，带了一种近乎冷漠的悲悯。
李云舒摇摇欲坠，是的，她知道的，她知道皇上为什么不愿意将皇后的位子给她，为什么最后要借几个低级妃嫔低劣又可笑的借口除掉她。
因为皇上更爱那个女人喽！
应该的，李云舒想，那个女人既聪明又善良，能给皇上提供那么多那么好的建议，看人也通透玲珑，平衡后宫更是别有一番手腕。却从来不先对其他的妃嫔出手，哪怕被别人背叛欺骗，也不会变得多疑敏感，而是仍然对别人抱有善念的期待和一颗包容之心。她被伤害了会以雷霆手段回击回去，却从来不会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而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老了也美丽，气质也高雅，心地又善良，无论妃嫔还是皇嗣都喜欢她，皇上又怎么会不喜欢她呢？皇上估计也爱上她了吧？
李云舒这一世想做的想学的就是她，可李云舒永远做不成她。
李云舒在心里指着自己嘲讽道，你看看你，你跟人家怎么比？你又多疑又刻薄，被背叛过就对所有外人都不再相信，被伤害过就一定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你被你的感情所操控，说是要未雨绸缪，可你自己知道，你杀了宝琴不过是因为上一世是她当着你的面活活打死了紫月。你明知道她只是个小喽啰，杀了她也没有办法保护紫月，可你依然要她死无葬身之地，你不过是想要报仇雪恨，出你心中的怨气罢了。
你模仿她，你占着她还没有出现的先机想走进皇上身边，想给他出谋划策，可你一眼就被看出来你的脏了，你的心狠手辣，你的扭曲黑暗。像你这样污浊里长出来的，从根子里烂了，永远装不出人家莲花般纯净高雅，而是要将所有过路人都卷进泥潭的怪物。
李云舒开始微笑，就算是烂透了的东西也喜欢干净，黑暗里的怪物也向往光明。所以怪不得皇上会选择她呢，要是你，你也会选择她的。
所以最后皆大欢喜了，她坐上皇后的位子，善待妃嫔皇嗣，辅佐帮助皇上，圣上贤后，多好啊，皆大欢喜！李云舒不可自制地重新想起上一世冷宫里的日子，冷，是真的冷，腊月的天气里不见阳光的冷宫寒气逼人，她和紫月互相挤在一起取暖，一条破布被子裹着两个人，穿堂风透过没有门的门框肆虐着整个屋子。她们又冷又饿，却不敢吃突然送来的好饭好菜，冰凉发馊的饭菜可能带给她们的是病，好饭好菜带的却可能是“暴毙身亡”。
那比冷比饿更可怕。
可比寒冬腊月更冷的是人心，李云舒脑子开始不停重放紫月被宝琴拖到院子里活活打死的场景，棍子打在人身上敲筋断骨的闷响，宫人按着她的头强逼着她看的手，紫月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迹，紫月到死都没喊出来的小姐，还有最后紫月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这些都是她的梦魇，日日夜夜提醒着她，她的下场是什么？
李云舒陷入了一个自我厌弃的怪圈，心里不停涌现的两辈子的情感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上来气，绝望、憎恨、自卑、愤怒，七情郁结于心，心腹处疼得像被狠狠纠结起来，眼前一黑，一口心血被喷了出来。
“！”嘉妃吓得连忙搀扶住已经直不起身的李云舒，喊出声来，“来人！快来人！！！”
一直等在外间的紫月第一个冲了进来，见到李云舒满面满嘴的血，三魂丢了七魄，一把推开了嘉妃扶着晕过去了的李云舒，和绘隽一起将人挪到了床上。
绘隽懂医术，先跪坐下来为李云舒诊脉，紫月连忙将位子让给她，脸上却不知不觉间全是眼泪。她无所适从，突然转身对着嘉妃行礼，硬邦邦地道：“嘉妃娘娘安好，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家娘娘她怎么会突然吐血？！”
嘉妃的大宫女枫红之前听见声响也进来了，如今扶着嘉妃正安慰她，听紫月带有质问的语气，又想起之前她推嘉妃一事，厉声呵斥道：“放肆！你个宫女先是推搡又敢质问嘉妃娘娘！”
嘉妃没想到李云舒沉默着沉默着会突然吐血，但她也知道李云舒应该是被触动到了哪根心弦，剧烈冲击之下，才会伤心呕血。她知道李云舒对这个大宫女的宠爱，忙喝止住了枫红，“住口！”
紫月被枫红怒喝仍死死盯着嘉妃，一定要嘉妃给出一个说法。
这时，却听身后绘隽平静中发抖的声音道：“娘娘似乎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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