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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初深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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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找来李云舒并没有打算得到太多的东西。在他心里,李云舒除了和端卿的关系外没有其他的标签,他也从未考虑过李云舒会对他有帮助,眼光手腕出谋划策什么的更是和她沾不上边。
“爱妃对辽东怎么看?你父亲有说过什么文武之争吗?”云雨之后,皇上一边抚摸着李云舒的纤腰,一边漫不经心地试探。
李云舒上一世于前朝后宫都浸淫多年,也知道了解甚至参与过朝堂之事。她知道这是在皇上心中改变自己的机会,“辽东苦寒却也有通商重镇,但辽东连年外族侵扰,”李云舒将两只手伸向天空,紧紧贴合却相互微微错开,“反倒造成辽东以武为首,文武相合的局面。父亲和董都指挥使是一心的,无论是发展辽军还是发展辽东,都需要齐心协力。”
皇上看着李云舒的两只手,伸手握住,“有外力挤压才能贴合。”
李云舒看着皇上,唇角勾起却不带丝毫笑意,“辽东穷啊,地势恶劣又群敌环伺,背靠山东却地处塞北。辽东土地稀少又一年一季,仅靠商业维持朝廷粮饷,怎么养活辽军?怎么养的出能征善战的辽军?
皇上直起身来,他这几天翻看了历年来辽东来的所有奏折和分发记录,“朝廷每年都给辽东发足够的粮饷,户部绝不敢在这种事上做手脚。”
李云舒也直起身来,“皇上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朝廷每年的确会给军队发粮饷,可发的却只是口粮,而且是只能填饱肚子的分量,想练兵怎么可能?不说精兵便是最普通的甲士也要操练队形,也要练习兵器,这些费力气的活需要的是大量的口粮,而且衣甲可都要地方自己出。”
皇上明白这个道理,又想起其他人奏折里提到辽东时一个重要污点,气势凌厉起来,“你父亲和董志刚虚报空饷,连年与朝廷哭穷,还扣税不交抢夺他省皇恩,怎么解释?”
报空饷是虚报军队人数,以此拿到更多朝廷的粮饷,是在吸朝廷血吃朝廷肉,扣税不交更是可以随时靠近成谋反的大罪,而谋反是皇上的心病。
李云舒就像是前来上报的臣子一样跪在床前,先认下错,“吃空饷和无法上交赋税是辽东之错,但也是情非得已,请皇上容禀。”
“哦?那你倒是跟朕说说,什么原因敢让整个辽东欺上瞒下,大逆不道?”皇上的语调沉了下来,冷酷无情,但了解他的李云舒知道,现在他没有生气。
李云舒脑子里最后再过了一遍说辞,道:“辽东外敌环伺,连年有外族侵扰,外族的小股骑兵不敢正面对上辽军,针对的都是平民百姓,抢粮杀人。这也导致辽东人人与外族有世仇,也导致辽东人人皆可杀敌。皇上,恶劣的环境锻炼的不只是人心,还有人的能力。辽东军民一体,很多百姓在平日里是种田放牧,但敌袭来时也能列阵杀敌。我们不能让百姓饿着肚子去杀敌,也不能让他们拿着自己的农具去杀敌吧?所以董都指挥使提出,每年多上报二成的虚兵,将多余的口粮兵器封存,待到这些虚兵变成实兵之时,正好供给多于二成的百姓,这样既不负皇上与朝廷的信任,也不伤百姓保家卫国之心。”
皇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心中却对董志刚的这一政策极为欣赏,变通爱民又守序爱国,足见其人品和忠心。
李云舒一直用余光观察着皇上,见他神色微微缓和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李董二人此举从公从私皆没有可指摘之处,但最怕的就是没能讲给上面听。
皇上神色又冷下来,“那扣税不交呢?爱妃,你父亲,是想自立为王吗?”
“怎么可能!”李云舒直直伏在地上,声音惊慌,“皇上容禀,家父一生老实,忠君爱民,不可能有这种反心!扣税实在是有隐情的!”
“那便说说你口中的隐情,细细说,好好说。”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对疆土对王权不容半点威胁的帝王。
李云舒背上起了汗,知道这才是皇上最看重也是最不能容忍的辽东污点,“父亲一开始想都不敢想扣税。父亲曾连续数年向朝廷上表辽东情况,可皇上您也知道,当时父亲是被贬到辽东的,壬午之变后所有跟任家沾边的都被打压,父亲也不例外,想上达天听难若登天。”
壬午之变,当年婉舒皇贵妃暴毙,随后任相垮台,后宫朝堂都掀起了一阵排除异己的旋风。李父因与任相有故交被贬至辽东布政使,朝堂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政敌对手都不会再让李父有出头之日,自然对他的奏折也是视而不见。
皇上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猛地咬紧了牙关,他知道李云舒不敢抬头,看不见他的表情,才如此放任自己透露真正情绪。壬午之变,大哥母妃相继暴毙,任相抄家灭族,他的日子也进了地狱。被皇后“教育”,被杭贵妃漠视,受宫人凌辱,被人故意告知任相一家都死于流放途中。当年胡静娴是他唯一的亮光,可如今连这抹光也消失了。
皇上想起已逝的胡静娴心中剧痛,眼中也开始发酸。他看着李云舒心中软了下来,毕竟她也是任相的女儿,端卿的妹妹,虽不知李希是如何将他们兄妹救下来的,但终究还是李希之功。
李云舒抬起头看向皇上,脸上也是泪流满面,壬午之变后她便成了为人唾弃无家可归之人,家没了,父亲母亲尽皆去世,被哥哥教导着成了李云舒。到现在她都已经忘记自己的真名是什么了,不敢记住,记住了便可能会说出去,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皇上知道李云舒在哭什么,壬午之变对二人来说都是丧家之痛。
可李云舒没忘记要说的话,皇上也不会因为旧情就放过有叛变可能的李希,“父亲受朝中打压,实在要不来钱粮,甚至反而会克扣一些。朝中不敢克扣辽军是因为董大人与镇国公,但克扣下发钱却没有顾忌。辽东虽农桑不足却是商旅必经之路,更有定安、辽阳、北镇数座重镇,商旅来往繁华。辽东可以自给自足,但要上交朝廷税后便不能做到,商科是重税,十里抽九,辽东上交朝廷的商税也是十里抽九。如此一来,户部的钱袋子鼓了,辽东就要活活饿死人了。”
皇上懂了,“所以你父亲扣下了辽东上交朝廷的税,发展辽东自用,所以辽东近年来才如此繁华,重镇也多了数个。”皇上想起辽东这些年奏折里上报的繁荣变化,背后却是由抄家灭族之罪在支撑,便觉得心惊心寒可笑可怕。
李云舒对辽东这几年的变化是身有感悟。她心知无论是在百姓心中还是皇上心中,一个官员最重要的便是政绩,有才者未必能做好官,但无才者却一定会被剪下去。
辽东的变化,李希的政绩,无可指摘。
皇上的神色彻底缓和下来,他温柔地将李云舒从地上扶起来,抱进自己怀中,安抚道:“跪了这么久,朕心疼。”
李云舒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知道自己和李家算是过了皇上这关,辽东也在皇上心中挂了名。以后只要不是大事错事,辽东总会往好里走。
皇上将辽东的现状思考一番,对李云舒道:“要给辽东好处难,户部肯了,其他省可不能肯。疼得不是他们,他们就不会将自己盘中肉让出去。”下意识地,皇上已经开始和李云舒讨论起了这些朝政之事。
李云舒知道这是个好的开始,表明她今天的所作所为让她终于有了她自己的标签和定位。
“皇上,臣妾进宫之前听说外族的可汗病重,如今已过一冬,草原上冬天是最容易死人的,也不知道可汗有没有熬过去。若是他死了,那么今年便已经有新可汗产生,而新可汗上位,则必有大战!”李云舒说话时的神色凌厉,仿佛已经看见了近在眼前的战争。上一世,完颜阿骨打继位后的秋天便对辽东进行了大规模的入侵劫掠,也是在这次劫掠中,辽东拼着半个辽东遭劫进行围杀,才杀了完颜阿骨打,让外族内乱退回草原。
可完颜阿骨打屠戮的城池,杀死的辽东百姓,却是回不来了。
李云舒不能坐视上一世的屠城出现,她提醒过李云睿,也要跟皇上说,只有得到皇上的支持,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将这场人祸避过去。
皇上也许对内是个多疑的君王,但对外,他无疑继承到了先祖开疆拓土保卫家国的血统。“朕明日便召镇国公入宫商量此事,敢对我大楚动手,就得有被赶尽杀绝的觉悟!”
李云舒道:“辽东此次困境是眼前,眼前的解决了,仍有长远之祸。”
皇上又岂不知。辽东这次兵祸好解决,只有足够的军队才能守住边关,震慑完颜阿骨打。但完颜阿骨打绝不可能不打辽东,他刚刚杀光所有继承对手,又血洗了他们的母家氏族,他自己的支持者分光了这些失败者的财产却是无法满足的,他们需要新可汗带领他们攻打辽东,烧杀抢掠,来奖赏这些追随者。辽东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守。
“从现在到初秋--也就是作物丰收,牛羊肥硕的时候,只有不到半年,从辽东当地征召兵力已经来不及了。”李云舒深知时间的紧迫。
皇上打断她的话,“辽东常年有战,由民至兵,半年还来不及吗?”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不想动用他省兵力,那样要协调的就不仅仅是镇国公和辽东了,跨省调兵,是要经过中书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御史、通政使一起商议的大事。吏部协调百官,兵部起虎符,都御史监军,更别提必不能少的户部和工部--没有钱粮和兵器,打什么仗?
“不行。”李云舒为皇上解释道:“虽然边关平民善战,但这和辽军的善战绝不一样,辽军的战力是每日不断操练而成的,平民骤然加入军队,不说行军打仗,便是兵器铠甲工部就制不过来。况且百姓是众政之根,若是抽调大量壮丁入伍,那田谁来种?地谁来耕?商旅谁来交换?百业谁来维持?税收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怕是不用完颜阿骨打,辽东自己就要乱了!”
皇上深吸一口气,拍怕自己的额头道:“是朕错了,朕不知民事,不该妄下定论。”
李云舒却微微笑了,“皇上若是要事无巨细知道所有事情,那还要百官干什么?皇上能听进意见,还能向臣妾坦言,已经让臣妾赞您一声明君了。”
皇上别有深意道:“无知不是羞耻之事,人生来而知者为圣人,朕只是个凡人,还是个治国上的新人。”
李云舒不知道皇上想不想她去接话,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晰了。她心中明白,皇上登基四年,朝政却恐怕还被把持在世家托孤大臣手里,皇上不是只要吃喝玩乐就好的庸君,他要的是大权在握,指点天下。
李云舒说回辽东之祸:“皇上,如今形势,正大光明地从朝堂上让鲁军入辽东才是正途。”
皇上看着李云舒躲闪眼神,心中起了兴趣,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怕什么?怕朕,还是怕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