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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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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而我久久不能入睡。旷野静得令人发怵,因为除了不断呼啸的风,便只有一片死寂。就在我辗转反侧间,听见草坪上有“飒飒”的摸索声传来,起初以为是老鼠或虫子,可是这个声音越发密集,“飒飒飒飒……”从四面八方慢慢靠近。
我想叫醒悺阳,但是又不敢动一下。就在这个声音近乎把我们包围时,它们又安静了。我等了很久,发现真的没有再出现,于是就断定是草地上的动物深夜集体活动制造的响声,也就放心入睡。但奇怪的是四周忽漫起一阵迷香,幽远恬静,不仅一下子安定了我因过度思虑而亢奋的神经,并很快拉我进入深度沉睡。
我感觉身子很沉,犹如湘西之水里被历史枷锁“沉潭”进湖底的无数个女人,被五花大绑送到湖心,再背上一块巨石,摔进传统束缚的深渊里,连求救都失去话语权。而此时的我正是在这样的沉睡里挣扎,似梦非梦的痛苦欲裂胸口,还好一盆冰凉浸透我全身把使我惊醒。
一个阴暗的小屋,四周凹凸不齐的石墙时儿有水滴滑落,一缕微弱的光线从天花板的裂口漏下,光体里不停有细碎的烟尘与微小生物在这一隅之地拼命呼吸。我的全身都被绳子捆在一把木椅上,伴有酸臭味的水珠,从我的头发、眼睛、鼻子、嘴角流进衣衫和地下,唤醒伤口被浸湿的疼痛蔓延全身。身体依旧很沉,沉得连救命都喊不出口,仿佛就此陷进一场等待死亡的审判。
不久,小木门开了,刺眼的阳光洒在被黑暗困住的人身上,是强烈的不适应及本能的躲避。两个身着铠甲的男人走进来,光影中也是威武挺拔,器宇不凡。门外有一个身穿军服的男人送进来一把椅子又出去,没有带上木门。
他们两个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虽然我们都深陷暗处,但是两双眼睛定是在我身上穿了无数个孔,令气氛凝结到冰点。
“说吧,你到底是谁,有什么阴谋,最好如实交代!否则悺阳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定不会放过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用冰刀刮骨的冷调朝我威胁。
他说道悺阳……难道悺阳她……“你们把悺阳怎么了!”我用羸弱的语气道,身体早已被怒火燃烧五脏。
“住口!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另一个站着的男人朝我喝道。
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刚刚简单的对话去分析,我想悺阳应该是安全的,反倒是我,才是真正可能掉发丢脑袋的那个。
我无力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是公主的朋友,又怎么可能会害公主呢!”
“住口!”坐着的男人突然吼道。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我能透过光影看清站在身旁的男人正用一种忠诚的目光观察坐着的男人。而坐着的男人,想必很不好受。
他道:“你明明就是楚国军营里的人,怎么可能是悺阳的朋友!公主乃千金之躯,竟被你这种低贱之人玷污!你莫要再狡辩了,昨夜你与悺阳躺在草坪上,我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身上的无力顿时被气炸尽,所有的畏惧也连同消失殆尽。
“这位军爷,你说话能不能走点心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玷污她了,衣服撕了吗?还是染了什么污垢?是她跟你说的吗?还是你自己意淫的?你是眼瞎了吧,如果是天太黑,你最好把我扛到太阳底下去,看清我是谁,你再胡说八道行吗?”
话一脱出,感觉浑身的正气又再次回来,听见空气里仅剩的滴水声为我助兴,我便知道吃苦头是少不了的,但我相信悺阳会来救我。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冷冷的站起,一阵阴风渡到我鼻尖,他的手狠狠的掐在我脖子上,一瞬间所有的血流都被阻隔,我只觉他再用力一点我的脖子就会断掉。他低声道:“我现在就让你看清什么是胡说八道。给我打!”他猛地一松手,将我的头重重撞在椅背上。
晕眩还未消退,就见一个兵士已经手持两根拇指粗的长鞭居高临下的站在我面前,手一挥,后背仿佛撕裂般一阵阵剧痛。心想,打死也好,打死了就能回家了,便可不再受这份皮肉之骨。我索性也就咬着唇,闭上眼,静静等着意识消失的那一刻。许久,只觉身上不断有液体流下,此情此景倒是令我几分讽刺的想起小时候还是运动员时被教练拿麻绳追着打的情景。想来,我也是从小被打到大的人,要说皮比别人厚一些,我是相信的,但是自从退役进大学后,我就意识到了过去的压抑,便不想再被任何人牵制甚至是以“为你好”的托词进行肆无忌惮的伤害。几年的锐变,使我独立、倔强甚至有些任信,我的所有一意孤行,都是在坚定的寻找本身的自己,任何的所谓权利都不能再轻易压在我头上。
我在重复的鞭子声,愈发倔强,索性吼道:“就算你们今日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承认我做过这些。因为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狠狠瞪住他们,“你们所谓的皇族尊荣,在我这里不过都是一堆泥土而已,更别说用无脑的猜测来胁迫一个清白的人。有种你们就打死我!”
此时,我听见站着的男人突然低声道:“将军,您真的要把……万一公主怪罪下来……”
“住手!”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屋外传入。一身白衣的悺阳冲进屋子,当看见我的狼狈模样,立即夺过长鞭,反手就给那兵士甩了两鞭子,“滚!”
已经不敢去想象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浑身上下都是皮肉破绽的血垢,脸和嘴角都被不长眼的长鞭刷破了几道裂口,在悺阳帮我焦急松绑时,我无奈道:“你终于来救我了,要是再慢一点,我就撑不下去了。”
悺阳看了我一眼,“别说话,我来替你教训他们。”
她捡起刚从我身上松下的大捆绳子,转身仍站在她眼前的男人身上,“你们为什要跟踪我,又为什么随便动我身边的人?”
“悺阳……”男人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静温柔,在我的角度看来,他对悺阳的在乎竟是如此深沉。
“我的名字岂是你能随便叫的?”悺阳的眼神仿若冰剑出鞘,丝毫不带半分温情。“不要以为那日你救我逃离秦宫,我就会感激你。上将军,我本是应该心存感恩敬重于你,可奈何你竟不分事情原委打伤我的人,还带人暗地跟踪我,如此不光明磊落之举,让本公主对你真是失望至极。”
“公主,上将军也是担心你,害怕你遇到危险或是被小人所伤,才会秘密下令调查你的踪迹。当年之事他也是为了救你,却并未想到日后的天下大乱,若是早就想到,他就不会把你送出秦国,而是留在府里了。更何况先皇早就已密诏把你许配给少府,可他只想到了你的安全和心意,并未将此事与二世提过。直到他得知二世有杀亲之心,才连夜冒险将你送出秦国,去过所有女子都想要的自由生活,并一直命人暗中保护你。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跟他常年征战的兄弟,可都是知道的。”一直站在身旁的男人耐心对悺阳解释道。
而我也猜到了几分,悺阳眼前的这个男人,想必就是秦末名将章邯,同时也是当年带悺阳逃出宫的那个章邯。(戏水退周文,南阳擒宋留,陈郡杀陈胜,临济斩田儋),包括那场定陶战役,楚军也是败于他手。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悺阳这场宿命的结局,注定都是一份惨烈。
“王离,不用说了。”章邯温和的看向悺阳,神情难免有几分尴尬,“我只是害怕有人伤害你,当我发现你时,看你正和男人躺在地上,又是一个楚军,我便以为你遇到了危险,所以就难以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悺阳冷道:“上将军这几年征战四方,难道连最基本的识人辨人都不会了吗?你再看仔细一点,”悺阳指着我,“她到底是男是女?”
章邯缓缓走到我眼前,鉴于他刚才对我做的羞辱,心口的气依旧没有释怀,“就站在那,不要靠近我。”
章邯立即就站在原地,端详我许久,突然低下头,嘴角露出难以掩盖的笑意。
“你笑什么,她到底是男是女?”悺阳问。
章邯收敛住情绪,“王离,快命人把姑娘带到帐中,让莫大夫立即前往诊治,务必用军中最好的药材给姑娘疗伤。
不久,就见两个兵士走进屋子,把瘫软在椅子上的我缓缓扶起,正欲扛起时,悺阳命道:“你们两个小心点,要是把她弄疼,拿你们试问。”两个兵士立即将动作放慢放细了一倍。
“上将军,你把我的人弄成这个样子,你总要道个歉吧。”悺阳气鼓鼓对章邯道,这个样子,倒是有几分小女儿家的任性。
章邯立即走到我跟前,抱拳施礼道:“是在下眼拙,错把姑娘作歹人,虽然现在说什么都以于事无补,但还是希望姑娘能不计前嫌。若在军中有什么需要,尽可命人告知我,我定会尽力满足姑娘所求。”
我羸弱道:“你一个秦国上将军,能够低下身子给我赔礼道歉,我怎有不原谅的道理。”
悺阳道:“好啦,你们赶紧扶她去疗伤,记得好生照料!”
当光明盖在我身上时,身上的疼痛伴有火辣的炙烤,令我再次体会到绝处逢生之感,所有的遇见都是缘分,而在你身边出现的每个人,于你也许是劫难也许也是一次救赎的机会。
生命之脆弱,在这个法律薄弱的乱世时代,更显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