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为纨绔》蜀中豆蔻

18、剑锋与剑鞘

　　温杨元被无禅的金刚怒目震开，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算是稳住身形——他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沙土，喉咙里一片腥甜，歪头吐了口血沫子，道:“可不是，大师小瞧的可不只是我啊。”

　　视线里猝不及防的闪进一片浓厚的玄色衣角，温杨元侧目而视，看见叶年越拎着剑走了过来。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愈发的苍白，甚至白得有些病态了！被她握在手里的长生剑已经出鞘，剑身雪亮得刺目，明明没有风，可是叶年越的头发还是被吹得飒飒作响，不晓得是真起了风而他没有感觉到，还是叶年越本身的气场。

　　温杨元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他气息不稳，说话都有些虚，叶年越没有看他，一双眼眸里冷得要结出冰来，死死的盯着无禅大师——无禅大师看上去没有温杨元那样狼狈，不过他的肩膀到胸口之间被开了一道口子，金红色的液体从里面缓缓的渗出来。

　　那已经不能说是血了。

　　甚至可以说，无禅现在已经不算是人了，他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佛的境界！

　　温杨元会注意到的，无禅自然也会注意到。他看着那站在温杨元身边的玄衣女子，还有她手上那把剑，眉头皱成了川字，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还请让开。”叶年越没有挡在温杨元面前，可是她的剑意挡了。

　　“你来早了。”温杨元呲着牙，勉强冲叶年越挤出一个笑容来:“再等等吧，去后面找胡修以，和他们呆在一块。”现在还不是该叶年越动手的时候。林乙十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没有说话，抿着唇从自己背上的书箱里抽出了一把剑；他的脚下还躺着三把折断的剑，林乙十的书箱里一共只有六把剑。

　　“林乙十，把他拖开。”叶年越冷冷的看着无禅，突然被点名的林乙十明显楞了片刻，拔剑出鞘的动作略微停顿。“温杨元身上断了三根肋骨，待会我收拾完这个秃驴回来，要是发现断的不止三根，我就让你也断三根肋骨！”叶年越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她纯色的眼瞳里面，已经隐隐约约的泛起了红色！

　　林乙十没说话，把自己的剑扔回书箱，大步过去捞起温杨元抗在肩上！温杨元嘶了一声，道:“师兄……放我下去！”

　　“你还是先看着吧，至少现在无禅打不过她的。”林乙十没理他，答非所问的说了这么一句，扛着他大步流星的走向外边相对安全的地方。

　　无禅的目光徒然冷厉起来，怒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后生！”他双手合十，身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金光！那金光有股虔诚的气息，仿佛能洗涤人的灵魂那般——金光慢慢荡开，拔高，居然幻化出了菩萨金身的模样！而站在巨大的菩萨金身面前的叶年越，便像是蝼蚁一般弱小！

　　那菩萨，怒目圆睁，口生獠牙，正望着叶年越！这一望，霎时便让人觉得自己无比渺小，油然而生一股恐惧自卑来。

　　叶年越闭上眼，脚尖点地的刹那，长生剑上，剑气如虹！

　　“天上白玉京。”

　　雪亮剑芒扶摇直上，菩萨金身怒目而视，隐约可听焚文缭绕，让人心生敬畏之意！

　　“十二楼五城。”

　　菩萨金身双手合十将那剑芒压在掌心，缭绕的经文越发高昂响亮，已经不再是隐约可闻了！然而在菩萨金身面前，却有千万股剑气疯狂涌来！

　　“仙人抚我顶。”

　　叶年越的眼睛里已经分不清眼瞳与眼白了，全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她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的红润起来，朱唇艳红，一手举剑，一手抬起狠压在菩萨金身的佛陀顶上！

　　“结发授长生！”

　　这句话落下的片刻，长生剑亮出了獠牙，宛如蝼蚁一般孱弱的剑客，刹那仿佛化身某种凶兽！菩萨金身发出一声哀鸣，被剑气生生从头顶撕裂！

　　菩萨金身被撕裂的一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云层密密麻麻的压在叶年越头顶，冰冷的风透过头发丝儿，摩挲过头皮，让人不寒而栗！

　　叶年越缓缓的落下，溃散的金光无头苍蝇似的乱舞，漫天尘土混合着空气中的湿润气息；要下雨了。

　　无禅盘腿席地而坐，双手结印，掌间金色佛光吞吐，晦暗不明。一条极细的血色伤痕，从他的眉心一路蜿蜒过鼻梁骨与咽喉，没入褐色袈裟之中。

　　嗒！

　　叶年越持剑落地，一脚踏上无禅的肩膀，那老僧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后仰过去！他豁然睁开了眼，眼中血色浑浊，原本鹤发童颜的模样，此刻却迅速的衰败下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无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一开口，便是大量破碎的内脏混合着血液倾斜出来！

　　叶年越皱眉，嫌恶的将脚尖挪开半寸，一点血迹也不肯沾染:“死就死了，还要废话。”她才不想听这老和尚的什么“临终善言”，无禅又不是头一个身怀功德死在叶年越剑下的人，如果世间真有所谓的十八层地狱，横竖她都是要下油锅滚几刀的，也不在乎多记几笔。

　　手腕一转，还剑入鞘，叶年越转头过去，看见远处下巴几乎要掉地上的北川军和林乙十——林乙十只知道叶年越身手不弱，却不知这人竟强悍如斯，也是很恐怖了，难怪之前温杨元说自己也未必能打得过叶年越。温杨元断掉的肋骨已经被胡修以接上了，胸口夹着一块木板，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也亏了他那张好脸，纵然这样打扮，倒也不至于让人反感。

　　温杨元一瘸一拐的走到叶年越面前。她一身玄衣，颜色厚重得像是浓厚血墨上了色似的，可偏偏皮肤是雪样的白，黛色的柳叶眉，眼睫毛搭拢下来，浅色瞳孔里面倒映着缩小版的温杨元，一脚还踏在无禅的尸体上，右手里握着已经还鞘的长生剑，剑鞘与剑柄的缝隙剑，已经凝固的暗色血迹格外渗人。温杨元向她笑了笑，桃花眼弯成月牙儿，朝叶年越伸出一只手。叶年越眼睛里的血色已经完全消失了，面色迅速的苍白下去，她看着温杨元近在眼前的手，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的，把没有拿剑的手，搭在了上面。

　　在两人双手交握的瞬间，天上乌云散尽，连带着空气中那一点点湿润的气息，都消失殆尽。

　　叶年越身上的戾气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眼帘拢下，软倒在温杨元怀里。

　　随着她倒下，空气里那锋锐的剑气，霎时荡然无存。

　　林乙十深吸口气，走过去询问温杨元:“要不要我帮忙？”温杨元摇头:“只是骨折，又不是断了手。”说着，他将叶年越打横抱起，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倒也没有要撑不住的模样。林乙十还是紧皱着眉头，道:“之前我还没有察觉，她身上的戾气居然如此之重，身怀功德死在她剑下的人不止无禅一个吧？”温杨元点点头，算作承认了。林乙十看了眼他怀里的叶年越，她双目紧闭，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眶底下两片淡黑很是扎眼，林乙十心情复杂的开口:“这么重的戾气缠在身上，她活不久的。”

　　林乙十这时才忽然想起，以前温杨元曾经和他说过，叶年越是叶楚手里最锋利的剑刃，一开始林乙十还有些疑惑，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怀疑了。

　　温杨元垂眸望着叶年越，眼神温柔了下来——叶年越昏迷不是因为脱力，只是身上戾气太重，如今又见了血，有些撑不住罢了。他缓缓道:“她不会死的。叶年越会长命百岁，余生无忧。”

　　不可能！

　　这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在看见温杨元脸上笃定的神色时，林乙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温杨元上山拜师的那天——

　　那是大夏天的正午，太阳火辣辣的晒着。那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哥儿，一看就知道，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很年轻，满身尘气，又生得俊秀；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林乙十的师父是一位很老的道长，他在旧蒲团上面打坐，看见温杨元进来，就问他:“年轻人，你想学什么？”林乙十的师父，道号清桂，至于他的真名，据说是因为活得太久，连清桂真人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清桂真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每个上山来拜师的人，他都会问一遍对方要学什么。可惜问了这么多年，一共也就收了林乙十和他师兄两个人。

　　温杨元还摇着手里的折扇，笑得很没有诚意，说:“我想入道。”

　　清桂点点头，又问:“以何入道？”

　　温杨元伸出手，修长的食指尖点着自己心脏上方半寸的地方，笑着说:“这是我的道。”

　　林乙十躲在厚重的挂帘后面，实在搞不懂师父和这个纨绔子弟打什么哑谜，只见他师父又点头，说:“你已经在道上了。”

　　从那天起，林乙十多了一个小师弟。

　　而三年前林乙十没有弄懂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无比清楚了！

　　以何为道？心上人便是我的道。但凡她所犯之恶因孽缘，皆报诸我身。

　　叶年越是最锋利的剑，那么温杨元就要做她的剑鞘，哪怕罪业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