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与少年》陈昱e

9、我喜欢她

　　赵子航依旧拿两份饭，苑静不吃就放她桌子上，每天放，放到苑静把它扔进垃圾桶，接着啃她的包子，赵梓航感受到那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嘶嘶拉拉地割在心脏上，一个小口子一个小口子的，他觉得他要忍不住了，他都忍不住想要揪着她咆哮了，他可知道软刀子伤人是怎么样一种感觉了，苑静这绵里不藏针，藏着一块寒铁，翻脸无情就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赵梓航趁着没人对苑静说，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行不，你就当做行不。他几乎已经在咆哮了，苑静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所有痛苦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不像她，哪怕心口已经堵的要犯病，还能面上一派冷冷淡淡，面部神经失控一样的本事。

　　她看着他，清清楚楚地说。我不能。赵梓航。

　　不是，我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有什么啊？赵梓航都快跳起来了，他挥舞着手，竭力想表达什么，有什么啊。赵梓航觉得他快哭了。他什么时候哭过，他不是要哭了，是他妈的要疯了。

　　苑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说不出来。她也不会说。她只知道她能够确定的是，把她和赵梓航之间那点朦胧懵懂的好感也好暧昧也好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好管他什么，通通扼杀在萌芽里。

　　这几天班主任找过她三次，问她是不是在和赵梓航谈恋爱。流言蜚语已经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飞扬，或难听或幸灾乐祸或坐看笑话，阳光照到的地方尚且有尘埃飞扬，更何况流言这东西。班主任说话向来直来直去，说苑静你想清楚，他和你不一样，他什么也不干就什么都有，你什么都干了可能仍旧什么都没有。班主任这话说得到位又在理，他不该教数学，该去教语文。班主任又说你要是考不上好的大学，你家里能让你出去？你就瞎在家里了，现在你爸还犹豫着，这不能怪他，可你让这事闹腾了，你想想你怎么办？别说你自己甘不甘心，你家里那样会生生把你拖死。

　　苑静说我知道，苑静说您放心。苑静知道班主任是为她好。开学的时候她延迟了十天来报道，班主任给她家里打电话，苦口婆心地劝她父亲，这样一个老师现在多难得，谁还管你这事啊，有时候上着课，家里的电话打过来，都是打到班主任手机上，让她回去找母亲，让她回去照顾弟弟，她惨白了一张脸回家，班主任很理解，假给得痛快，回来补课也费心。苑静心里知道这份好。她能怪谁，她谁也怪不了，父亲一身病，她能昧着良心责怪她父亲吗？她能靠谁，她谁也靠不了，半个肩膀也没有。

　　苑静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从走廊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一只巨手在她心里按了按，直直地，要把她按到泥土尘埃地狱里去。她恨恨地想，我不怕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好起来，连带着我们家一起好起来，谁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找完了苑静，班主任又找上了赵梓航。班主任很年轻，大多数时候很严厉，但笑起来也又帅又温柔。站在窗口抽烟的时候那叫性感，总有几个女生装作过去打水往身边凑，看他目光深邃悠远地沉思，叫他一声，回眸一笑，简直让人尖叫。

　　赵子航被叫到办公室，好几个老师对他都很客气打招呼，班主任也很和气。

　　“最近情况怎么样？”

　　“挺好啊。”赵子航无辜道。

　　“我怎么听说你和咱们班的苑静走得很近？”

　　“我喜欢她。”赵子航苦着脸。

　　班主任眉毛一跳。

　　“你还挺坦白。”

　　“不坦白咋地。”

　　“你这叫早恋。咱学校明令禁止。前几天出事那对，回家生孩子去了。”

　　“我倒是想。”

　　“你小子没人管你了是吗？”

　　“我真喜欢她。”

　　“人家对你没那个意思。”

　　“她跟您没说我好话吧？”

　　“说你这是莫名其妙闲的慌。”

　　“靠，不识好歹。”

　　“说什么呢！”

　　“看我不治治她!敢惹小爷!

　　你能不能别这么楞子。你要真喜欢能这么对人家吗？你是一个男生!

　　那我真喜欢该咋样？

　　你得替人家想，别自以为是，收收你那熊脾气。你得去揣摩一下，人家姑娘想什么。

　　低头看赵子航像一受教的小学生认真听着他，眼睛里都闪着渴望的光芒。

　　“还有呢？”

　　班主任停住，伸脚踢他一脚，“滚！跑我这讨经验来了。”

　　“人家都说你刚来工作时迷倒大片女老师。”

　　“别拍马屁。赵子航你悠着点，你别给她找事。她跟你不一样，又内向，风言风语的，你替人家想想。”

　　“这风言风语也不怪我啊。再说了，您一次次找她谈话才影响她。”

　　“不是，我才找她几次啊？”

　　“这都第三次了。我俩要真成了，那就是被你们逼上梁山的。”

　　“这还我的错了，你以为我想管你，我是担心苑静。好好的孩子被你耽误了。你就不能离人家远点。”

　　“那我不把精力放她身上，要不把精力放你们老师身上。”

　　班主任嘴角抽了抽。

　　他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冷静一下，过了一会儿，问，“你给她补的数学？”

　　“恩。”

　　“就你？”

　　“别看不起人啊。下次考试，您看着。”

　　“行，你回去吧。我看你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 ”班主任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拿皮鞋碾了碾，“回去你给我注意点，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别做。”

　　“那我不该说啥，不该做啥呢？”赵梓航嬉皮笑脸。

　　“滚犊子，你自己明白。再讨价还价给你们调开。给你扔十六班去。”

　　赵梓航要走，班主任还是没忍住，在后面说一句，你可放过人家小姑娘吧。

　　赵梓航心想，哪是我不放过她，是她不放过我啊。我还毁了她，她不毁了我就不错了。不对，她已经快把我废了。

　　我现在晚上梦见她都他妈想哭。

　　苑静这几天看着很平静，平静地吃饭睡觉，平静地上课听讲，好像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赵梓航这个人，好像她的生活和赵子航再也没有关系。然而她的生活里实在充满了赵梓航的影子，他送的笔，他掰给她一半的橡皮，他在她书本上写的字画的小人，他把她考得好的试卷佯做气愤地揉成一个团。

　　她翻开自己的数学错题本，满是赵梓航的字。

　　她想赵梓航可真是聪明，他能够清楚捕捉到出题人的意图，他要考什么，结合什么考，挖了什么坑，是文字陷阱还是逻辑陷阱，怎么样识别出来，所以在苑静的错题本上又多了两项，考察知识点以及出题人意图，前者用来理性分析，后者是赵梓航的恶搞臆测。苑静把错题整理出来，赵梓航会把她的笔记本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一遍，察觉她有迟疑的地方标注出来，含糊不清的地方写明，能够简化的地方也标注出来，要考察的知识点做个链接和关系分析，最后的出题人意图则写满了“他想通过不说人话把人绕进去”

　　“他看似想考光合作用实际上这是虚晃一枪”，

　　“注意，他要发大招，”

　　“遇见这种题就该意识到他不会让你好过，”

　　“这是一道送命题。”

　　以及“别猜了，他想让我们死”，

　　以往每次苑静翻到这里都会有点小期待，不知道赵梓航这家伙又恶搞了什么，赵梓航是规则的破坏者，但是在规则之内，他却仍旧能否玩得出色，他有无视规则的能力和资本，偏偏又在规则内搞个天翻地覆。

　　赵梓航在后面看到她翻那个错题本，突然想起来他在错题本上写纠错的时候被他老妈发现，他妈那莫鬼鬼祟祟的语气。他那成了精的妈简直是个预言女巫。

　　那时赵梓航趴在桌子上看什么东西，边看边写写画画，赵家妈妈送鲜榨橙汁进来，以为他又在玩游戏，走进来一看，差点手里的杯子掉下去。

　　“他爹，他爹，快来看看你儿子咋了。”赵家妈妈惊恐的声音一直传到楼下，赵家老爹几乎是连滚带爬就跑了上来。

　　“咋了咋了，出啥事了？”

　　“你儿子在学习。”

　　赵梓航瞥着眼呈屈原睥睨状看着他爸妈，“进来能不能敲敲门？”

　　“儿子，你受啥刺激了？”

　　赵梓航，“嘿我好好学习还错了。”

　　“没错，没错，就是你乍一开始这样我们有点不适应。”赵家妈妈走过来，没给赵梓航反应的时间，抽走了他手里的本子。

　　“哎呀这认真，写的这叫一个仔细。”赵家妈妈看了几眼，啧啧称赞，忽然道，“哎这不是你的字啊？”

　　赵梓航夺过来本子，“借的同学的。”

　　不想赵家妈妈诡秘莫测看着他，“写这种字的，一定是女生吧？”

　　赵梓航头大如斗，冲他爸爸喊，“爸你快把她整出去。”

　　赵家爸爸一缩脖子，“我哪敢。”

　　赵梓航连推带拉把他老妈搞定，回来长舒一口气，拿起苑静的本子，忽然脑子里就蹦出来妈妈被推出门去的最后一句话，“字写得这么好看，是不是人也好看哪？”

　　忽然眼前就浮现出苑静那张清心寡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