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与少年》陈昱e

8、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谈恋爱了

　　这天快上课了，苑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药。她最近头晕的毛病犯得厉害，心口总是不舒服，去了小医院看，就说可能是低血压和早搏，开了中药，那中药是真的苦，苑静一般是在宿舍喝的，但是有的时候来不及，就拿到教室。这天苑静拿出药来，赵梓航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绝对称得上难闻的药味儿，抬头一看，苑静正在把一包药往嘴里送，喝得呲牙咧嘴，赵梓航都替她觉得苦。

　　赵梓航回去就买了一大包糖，巧克力什么乱七八糟的，买完他就愣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就是看不得苑静皱眉头，他一皱眉头他就觉得不舒服。

　　所以哪怕后来苑静感冒了，赵梓航买了感冒药买维生素，买了维生素后早中晚三次拿着温好的杯子里的水抓着一把药片拿到苑静面前跟他娘的二十四孝似的，他仍然没觉得有什么，仍然觉得自己和苑静之间是多么纯洁的哥们义气。

　　直到有一天，赵梓航走在路上，后面有两个男生低声说话，谁知道男生怎么也他妈那么八卦？赵梓航听力一向好，听见后面一个人对另一个说，前面那个男生，看到没有？

　　怎么了？

　　他和他们班一女生谈恋爱呢，他们班人都知道了。

　　赵梓航心里像被人砸了一重锤，实心的那种，他心里想我还真是纳闷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谈恋爱了你们咋知道的，还都知道了？想着就想回头揍那几个。

　　那女生学习据说特别好，是他们班的第一名。

　　赵梓航的头嗡一下就懵了。直到那两个男生离开，赵梓航还在懵着，像是乌云突然从眼前生生剥开，耀眼的阳光在一瞬间刺透胸腔，眯着眼睛不敢仔细探看，但那热量告诉你太阳就在天上，像是小雨的天忽然平地惊雷起，一声声和人体共振着，和心跳频率合为一体，轰隆隆从头到脚都被轰成了碎片。

　　赵梓航回到教室才敢细想这件事，小心翼翼地想，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整个人从头到脚都不对头。

　　突然，他回头对苑静说。

　　“哎，咱俩玩个游戏，谁眨眼谁输。”

　　赵梓航对视着苑静的眼睛，他仔细看苑静的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里居然有那么多东西，很深很深的感觉，带点柔和，又带点怜悯和无奈，感觉很奇怪，眼睛里的光不是很明显，黯黯的，却像笼罩了云里雾里的一层水，赵梓航凑近一点，发现又什么都没有。

　　苑静看着赵梓航的眼睛，赵梓航的眼睛极其亮，就像刚刚出生的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里亮晶晶的，眼睛里都像带着光，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是活的，苑静想起这人平素里上蹿下跳的样子，永远充满了昂扬的活力。

　　这边赵梓航却刷把眼睛移过去了。

　　苑静笑，“你输了。”一双眼睛看着他，静静的，沉静的眼睛。

　　赵梓航暗骂自己的愚蠢，他昨天晚上看了本狗血言情的小说，里面说两个异性对视超过三十秒如果两个人眼睛里都什么都没有的话，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有你麻痹。”赵梓航痛骂。

　　心里却扑通扑通跳得像战鼓惊雷。

　　他突然意识到，他喜欢苑静这件子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全世界都看得出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可能苑静也不知道。他自己喜欢着一个人，却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

　　还能有比他更傻叉的吗？

　　赵梓航这几天有点小心翼翼地试探苑静，开一些将要过火又不太过火的玩笑，苑静不理他。

　　正好这时候，学校的英语话剧大赛开始了，难得的高中娱乐，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赵梓航班里几个班干部订的是大话西游，至尊宝确定了赵梓航。原因无他，至尊宝台词多，赵梓航英语口语很厉害，而且这小伙子长得帅，给班里长脸。

　　再订紫霞仙子的时候就有点争议了，班上女生好看的不少，英文水平也行，考虑到上台演戏，得找个外向活泼的来演，初步就订了程羽蒙，也有人提议另一个女生的。

　　赵梓航看了一眼英文剧本，说，“苑静。”
　　这话一出，四下都安静下来。这两人之间，大家伙都看得出来端倪，没想到赵梓航这样不避嫌，赵梓航也没想藏着掖着，他自己知道了，那他就光明正大。赵梓航心道笑话，他巴不得跟苑静多待会。只是大家说苑静太内向，怕她上台怯场。赵梓航笑道她指定没问题，众人的眼光就更加诡秘莫测了。

　　赵子航来跟苑静说话剧的事，苑静痛快就答应了。在校广播站呆了两个月，好歹开口讲话不颤抖，心也不那么慌了，上个台虽然可能会紧张，但是应该也没什么。而且这话剧赵梓航是男主角，她安心不少，他怎么也得带着她不是。

　　排练都是用的课余时间，苑静记性好，台词很快记住，但是发音不标准，赵梓航就比划着舌头给她纠正，哪个音从哪里出，舌头放在哪里，苑静看他龇牙咧嘴一张脸就禁不住抿着嘴笑，笑着笑着又发错了，舌头放错位置，赵梓航一急，拍她脑门儿，“你是舌头短不是!”

　　苑静反手一巴掌拍他后背，“你才是。”这啪的一声响在教室里，苑静的脸刷一下就红了。那几个跟着一起排练的人互相对视，眼睛里都有了然的笑意。

　　到演出这天，苑静借不到裙子，班里两个女生给苑静带来两条，奈何一条碎花像大妈，一条短得非主流，赵梓航又从家里偷了她姐姐的裙子带来，导致苑静上台那天，真好看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紫霞仙子的剑就搁在至尊宝的脖子上。苑静的手微微颤抖着，像电影里的朱茵一样雅气轻笼的眉毛微微皱着，她的难以置信，她的震惊和逃避，她的表情如此丰富，那张一向清清淡淡的脸，充满了奇异的活力和震动人心的情感，一瞬间赵梓航甚至觉得她就是紫霞仙子，而他就是那个爱她的人，会跨越前世今生，仍旧等待和遇见。这是多么荒谬，但是这个念头在赵梓航的心里抽动不止，上蹿下跳，怒刷存在感 。

　　赵梓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要出来，如同擂鼓，咚咚作响，震耳欲聋，他楞楞看着苑静，她手机的剑就在他脖子上，她看着他，赵梓航听见自己的声音，男生清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温柔，说，“i love you”
　　他紧紧盯着苑静的眼睛，她的眼睛，他想他确实是喜欢上她了，因为看见她的眼睛他的心跳的那样厉害，她看见苑静明显呆楞了一下，他又重复了一句，“i love you.”

　　苑静看着赵梓航的脸，少年人干净帅气的脸，他的眼睛可真漂亮，黑亮得像星子一样，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她绝对不是无知无觉，只是刻意忽略，她不去想的一些东西，她终于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看到这里，她已经确定，已经惶恐，已经要夺路而逃，事实上她真的夺路而逃，事实上按照剧本她也要夺路而逃，没人知道她是在演还是什么，所有在台上的同学互相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异样，台下惊雷一样的掌声响起来，苑静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在排练的时候总是他们两个相处别人不往跟前凑乎，忽然明白了她和赵梓航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忽然明白了赵梓航为何对她那样好，她一时贪念他给的关注和陪伴，居然忽略和迟钝了最明显的东西。忽然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天之后苑静开始疏远赵子航，她找别人问问题，应该说她已经几乎可以不问人问题了，赵梓航已经把她训练成一个数学伪学霸，为她总结了无数套路。她那样感谢他，但是她不能再靠近他。她不再轻易回头看，甚至赵梓航在后面喊他也不理。

　　三天过去，赵梓航就忍不住了。

　　苑静，你没必要吧。我怎么你了。

　　苑静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上厕所的时候听到的一些话，说我们俩还是保持距离。

　　不是怎么了啊？之前不是好好的吗？赵梓航心想要将无赖进行到底，他知道他不说破她是绝对没有那个脸皮说破的。

　　苑静沉默了一下，说之前我不知道。

　　赵梓航一愣，话到这份上基本上已经就差一层纸了，那纸还是他妈的透明糯米纸，一点唾沫就能点开。
　　过一会他无奈道，你就当不知道行不玩，咱还跟原来一样行不。

　　苑静没有再回答他。她现在知道了，她就舍得把自己从他的温暖和快乐里硬生生抽出来，放回那个沉默黑暗的世界里去，无论那温暖快乐有多珍贵，是自己怎样地渴望着和期盼着，梦想着和幸福着。

　　赵梓航，我害怕。

　　你是一颗糖，我看着就很开心，可是有一天你把自己打开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一口吞掉。
　　我会把你带进我的世界，而你终将离开我。
　　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像菟丝子，像槲寄生一样缠上你，吸干你所有明亮的生命力，逼迫你和我一起，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