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的江山》牙套雪姨

36、故都风景繁华地

　　魏国的街道上总有一些奇人，所以走在街上你得仔细瞧，千万别走了眼。
　　那些大胡子的西域人，看见了吗？他们是来经商的。他们什么都卖，马匹、美酒、珠宝、奴隶，甚至他们的女儿。但元昊说了，他们也是西域的一双眼睛，一旦洛阳露出了疲惫之态，他们就要一口吞了它。
　　那个瘦高的瞎子，对，褐色布衫那个，他叫葛瞎子，是个半仙，他几乎什么都算得准，但他很高傲，当你没钱的时候，他不仅是葛瞎子，还是葛哑巴。
　　那家酒馆，仗着老板娘漂亮，价格奇高，饭菜还不好吃，但是只要你给得起银子，你什么都可以吃到，包括老板娘的嘴唇。
　　那个年轻人，不用细细描述，你一眼就能看见他，他高大英俊，身上是银鼠皮的大氅。他是段家的少爷，洛阳最有前途的一个年轻武将。他今日该是出来买珠花的——像他们这样的年轻贵族，总是有很多红颜知己的。
　　段克的头一转，看到了正在注视他的元昊二人，他愣了一下，元昊冲他摆摆手，他于是恭敬地注视着他们离去。
　　“他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你在魏国不受欢迎？”澄琉问。
　　“我在魏国有多受欢迎，你进青楼一问便知。”
　　“那为什么他看见你是那副样子。”
　　“因为他是出来做坏事的。”
　　“什么坏事？”
　　“一个像他那样有钱的年轻男子可以做很多坏事，尤其他长得不错，所以他做的坏事更坏。”
　　“那你岂不是坏透了？”
　　“我当你是在夸我。”
　　“我们要去哪儿？”
　　“去天桥，那里有卖艺的。”
　　说着，元昊就拉着澄琉的袖子往天桥走，一路也是人头攒动，澄琉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挤上了天桥。
　　天桥之所以称为天桥，或许是因为这上面卖艺的都是神仙，澄琉是这样想的。
　　有人喷火，有人胸口碎大石，有人杂耍，还有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这些还是人吗？反正澄琉是做不到的，她猜元昊也肯定不行，所以这些人真是神仙。
　　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一群人围着叫好，澄琉也凑过去看，见是一个姑娘在表演杂技，她又翻了一个跟头，漂亮地落地，周遭又是一片叫好，澄琉也跟着叫好，一个中年人哈着腰捧个铁盘子凑到澄琉跟前：“小姐，给咱姑娘赏个点心钱吧？”
　　澄琉回头望了一眼元昊，元昊随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五铢放进盘子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那人眼睛都直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转头又去别的地方讨赏了。
　　“我们是不是给了很多？”
　　“是。”
　　“我好喜欢看他那个表情。”
　　“我也是。”
　　他们都笑了。
　　澄琉忽而听到别处也有一群人在笑，她走进去看，然而还未走进，只听得有人说：“唉哟，这可真下流。”
　　元昊当然知道这是讲什么的，他低声说：“走吧，我们去那边。”
　　“为什么？你好像不想让我去看他们在干什么。”
　　“相信我，那个东西一点都没有意思。”
　　澄琉推开了他的手。
　　“你的父亲不会高兴——”
　　然而她已经挤到了那些臭哄哄的男人中间。
　　那都是些下苦力的劳工，穿着方便做事的粗布背心，裤腿挽得奇高，露出他们晒得不均的黑赤色皮肤，远看就好像过年腌的酱肉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休息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凑钱听这些荤口笑话。浆洗得变色发黄的粗布凑在一起，就好像魏国一道坚不可摧的补丁。
　　元昊根本挤不进去。他只能看见补丁里有一点异色。
　　那点异色慢慢从补丁里跑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些什么？”元昊问。
　　“听不见，我就听见什么剑鞘。”
　　“看，我说的吧。”
　　“魏国一点都不好玩。”澄琉说。
　　“但是你刚刚看人家杂耍看得那么起劲。”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澄琉，听说过吗？无用之用，方为大用。这些所谓没用的东西，其实往往正是一个国家繁荣富强的象征。”
　　“我知道，”澄琉笑着说：“我只是嫉妒了。”
　　“知道什么是真没用吗？”元昊说：“去看看那些卖脂粉的，那才是真正的没用，他们出售的简直是欺骗，是谎言！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一个麻子画成了美女，这太可怕了。”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去看卖脂粉的地方。”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卖脂粉，郑英他们告诉我那是变魔术。”
　　“有时候这真的很像是魔术，当我穿着粗布的衣服，披散着头发，这时候再往脸上抹两把灰，我就真的好像只是一个小乞丐，或许连我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那是我。”
　　“这就是为什么穿衣和首饰有这么多讲究，太多人只会认衣裳，他们看不见一个人最重要最本质的品德。”元昊说：“有的人对你的印象只是公主，所以当你脱下公主的衣服，在他们眼里，高澄琉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听起来好可怕。”
　　“不过像你父亲那样的人，”元昊说：“他就算穿着最普通的衣裳站在人群里，你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个普通人。”
　　“真的吗？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元昊笑着说：“那说明你还不是那么会看人。”
　　“我好像的确不会看人。”澄琉咬了咬嘴唇：“我有时候看谁都像好人，有时候又觉得谁都是坏人。”
　　“我给你一个建议，当事情模凌两可的时候，把它往坏处想，这样你就会发现人生充满了惊喜。”
　　“但是你之前告诉我要冷静地想一想，不要冲动。”
　　“因为那事关人命，”元昊说：“那种冲动所犯下的过错是无法弥补的。”
　　“可是我害怕，万一他们是坏人怎么办？”
　　“所以你需要保持警惕，并且保护好自己。你可以怀疑所有人都是坏人，但是不能因为怀疑就杀光他们。”元昊说：“一条人命往往能牵涉出很多人的怨恨，我们都不希望为了排除一个人的威胁而树立一群敌人。”
　　“好吧。”事实上澄琉听不进去那么长篇大论的道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在吃糖的女孩子，然后说：“我想吃松子糖。”
　　元昊给了随从一些钱：“去买糖。”
　　“魏国的松子糖这么贵？”澄琉看着那袋钱。
　　“我要买很多糖。”
　　“我们两个的牙会被粘掉的。”
　　“不全都是给你吃，”元昊笑着说：“我们接下来要去育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