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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会向瑶台月下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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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说打扮,那么魏国人是当之无愧的讲究。
一个魏国人,无论多忙都总有功夫把自己收拾妥帖。
梳头、洗脸、熏香那都是吃饭一样铁打一般的习惯。
魏国的女人就更不必多说。
有情调的人会说,魏国人无论身份尊卑,都活出了最体面的样子。而粗犷的,类如澄琉这样的人,只会觉得疲惫。
梳妆的确是一件很令人疲惫的事情。
于是澄琉看着侍女们的一双双巧手在自己头上玩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最后却只在鬓边戴了一朵素色的小花。
谁能说服饰妆容发型不是一种心意呢。
“殿下,皇后娘娘吩咐您梳妆完毕就要准备出发了。”
说话的宫女叫作莳娘,她是一个老实稳重的女官,老实到如果澄珪叫她去捉一百只蝴蝶,她也会真的去捉,所以澄珪很喜欢她,也很喜欢捉弄她。
所以澄珪要她来伺候澄琉。
她说话总是这样木讷无聊,澄琉只嗯了一声,一手虚扶着沉甸甸的头站起身,而后理了理袖子就准备出发,这时澄珪身边的一个宫女赶来吩咐道:“殿下,皇后娘娘让您去候着,说是要出发了。”
“我知道了。”澄琉头也不回地出门。
然而澄琉到了宫门后,又在风里等了好一阵才看见澄珪和元昊才缓缓地出来。她这才意识到,这是皇宫的规矩,所有人都理应在皇帝和皇后出行之前就等候在侧。
澄珪和元昊是帝后,而澄琉是其他人。
澄琉跟着一群宫女一起向二人行礼,元昊轻声对澄珪说:“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去陪一陪你的妹妹吧。”
澄珪拉着澄琉说:“走,上车。”
魏国的道路平坦而宽,车轮碾过时很少会有颠簸。窗子上挂着厚厚的挡风帘,一旦掀开,就会有雪花飘进来。
所以澄琉只揭开了一点点缝,她正扒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
“把帘子拉上,有风吹进来了!”澄珪皱着眉头叫她:“你一直乱动,像个猴子一样!”
澄琉说:“我在看魏国的路,好平整。”
“这条路是新修的。”
“修来做什么?”
“路嘛,多修一点总是好的。”
澄琉转过头来,她多看了澄珪两眼,然后笑着说:“你变得更漂亮了。”
“这段时间瘦了。”澄珪掐了掐手臂上的肉:“前两年要胖一些的。”
“我记得前一段时间听说你怀孕了,为什么后面又没有消息了?”
“掉了。”澄珪看着自己嶙峋的手腕:“我心里不痛快,就没再告诉母后。”
“她原本很欢喜的。”
澄珪鼻头动了动,忽然就哭了出来:“我真的好想她!”
澄琉红了眼睛,轻轻地拉住了澄珪的手。
“如果母后在,那些人就不敢欺负我!我好想叫母后狠狠教训她们!”
“怎么了?为什么会有人欺负你?”
“就是那个郑芸!还有其他嫔妃!她们欺负我不是魏国人,又想破坏我跟陛下的感情,她们都是贱人!”
“她们好大的胆子,你可是正宫皇后,”澄琉一拳捶在软垫上:“你应该写信告诉我们,父皇母后肯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澄珪一边擦眼泪,一边轻轻哼了一声:“你不明白,我已经嫁人了,不能总是给家里说这些事情,被人说闲话就算了,这些丢人的事情说出去可招人笑话。”
“那元......陛下呢?他怎么可以看着你被别人欺负?”
“他?”澄珪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太过分了!”澄琉又捶了软垫一拳:“我一会一定要去揍他!”
“胡来!”澄珪推了澄琉一下:“他是你能动手教训的?”
“我只是觉得,他在齐国的时候人那么好,对你也很温柔,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样子。”
“他现在也很好。哎呀,你根本不懂!”澄珪说:“我就是跟你说一说那些宫里的女人,她们是贱人,但陛下是好人。”
“好吧。”
“倒是你,等过完年,我就要张罗你的婚事了。”
大概也只有高澄珪这样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还在思考澄琉的婚配。
“我?我......”澄琉垂下眼睑,声音也沉了下去:“我要守孝。”
“守孝?守什么孝,守完你都十八了,到时候给人做续弦人家都不肯要。”
“那我就不嫁人了。”
“不嫁人?”澄珪嗤笑了一声:“怎么?你被姓梁的那个白眼狼伤透了心?”
“你给我住嘴。”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喜欢他,跟蒋振在一起多好,父皇母后也不会闹成这样!”
“所以你还是觉得他们关系不好是因为我!”澄琉哭道:“你觉得是我害得事情变成这样的!”
“我说过了,就是因为你自私,你不肯嫁给蒋家的人!如果你愿意从中调和,他们就不会闹这么大的矛盾,最后让梁真和岑家捡了便宜!”
“啊!”澄琉尖叫一声:“你什么都怪我!”
“不怪你还能怪谁!”澄珪说:“你还总是跟父皇一起做那些残忍无道的事情,害得我们在齐国的名声那么差!百姓那么讨厌我们!”
“不是我的错!”澄琉大喊:“不怪我!”
“就是怪你!你再这样自私自利、任性妄为下去,你就会变成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会让整个高家都蒙羞!”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我不想跟你一起了,我要走!”
“你走就走,魏国又不欢迎你!”
这时候车队真的停下了,澄琉气鼓鼓地,泪也不擦就跑下了车去,澄珪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于是咬着牙跺跺脚,也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还真是没有生分,一见面就开始吵。”元昊看着澄珪:“但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亲妹妹?”
“这本来就是事实!”
“好了,澄珪,”元昊把她拉到身边:“你就跟我坐一辆马车吧,不要又去凶人家。”接着他看向澄琉:“别理你姐姐,我们都非常欢迎你来魏国。你奔波这一路肯定很辛苦,让奴才给你加一床褥子,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定会舒服很多。”
澄珪哼了一声,走到了元昊的马车上,元昊跟澄琉客套了两句,也回到了车上。
像这样的马车,车厢都总是非常厚实,但是如果你就走在旁边,还是能听见里面低而温柔的说话声。
这样柔软温和的语气,只能是元昊在安抚澄珪。他一定顺着澄珪的心意说了很多毫无逻辑的话,却没有跟她解释齐国政变的过程和原因。
如果你想跟女人解释清楚这种政治上的事情,要么就是你太有耐性,要么就是你太蠢。
所以元昊即使知道很多内情,但是他一句都不提。
他太知道给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的后果。
于是他对付澄琉也是这一招。
“你比我更了解澄珪,她其实非常想念你,也很高兴你能来魏国找我们。她明明有寒症,还是兴致勃勃地亲自来这里接你,就是因为担心我们哪一点没有接洽好。她其实心里是很看重你的。”元昊说:“除了她,我们也很高兴你可以来魏国,宫里的其他人知道你要来,早早就开始布置宫殿,大家都非常期待你。”
澄琉轻声说:“谢谢。”
“所以你不要介意她今天说的话,也不要难过。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澄琉点点头,然后低声问:“可我想知道,难道真的是我害了父皇母后,害了齐国吗?”
“你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元昊笑了:“你只会害自己胡思乱想,你害不了任何人。”
澄琉沉默了。
“我有一件东西要物归原主。”元昊交给她一件细细长长的东西。
澄琉接过来,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一下子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那把锏。
澄琉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锏哐当掉到了地上。
“我不想要这个东西,我不要了,你们扔掉吧!”
“为什么?”
“它让我想到那些恶心的东西,那些血,那些泥巴、碎肉......”澄琉说:“我不想看到它!”
“澄琉,”元昊把锏捡了起来:“一路上,你正是凭着这把锏来让自己安心,在很多关键的时候你也是用它在保护你自己。”他将锏交到她的手上:“你今后还会有很多更趁手更名贵的武器,但是它们永远比不上这把锏给你的勇气和保护,你永远都不应该忘记它。”
“可是我一看到它就很害怕。”
“害怕什么?”元昊说:“正是因为怕死,所以有人拼命练武功成为了高手,正是因为怕穷,所以有人努力挣钱成为了富商。害怕只是一种情绪,你需要学会去克服并且利用。”
“我不怕了。”澄琉握紧了这沉甸甸的锏,说:“我一定不会辜负父皇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