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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我花开后百花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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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清晨。
冬天的清晨。
天还是黑的,倒像是很晚很晚的深夜。这种时候,怕是有些酒馆还没有打烊。
但是酒馆是给其他人喝酒的地方,像刀疤老刘这样的人,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摇。所以他只能在腰间挂个酒葫芦,偶尔喝两口。
“我一直在好奇,你们这样的酒葫芦里装的都是什么酒。”澄琉走到他身边。
“好酒,”刀疤老刘说:“解渴,还喝不醉。”
这时候浦泽跟和素在收拾行李,小侯还在车上打呼噜,马厩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澄琉看着他老练地去套马,她靠在栏杆上:“你仿佛一直有话想跟我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刀疤老刘的动作停了一下,说:“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
澄琉叹了口气:“他实在没有什么必要把我叫到前线去。”
“你现在过去很有可能是就羊入虎口。”刀疤老刘说:“他们可能是想抓住你,来挟持高氏的追随者。”他喝了一口酒:“你要知道,如果他受伤了,那里有的是军医,如果要死了,就更不会告诉你。”
“可是我不能违抗,不是吗。”澄琉惨淡地一笑:“去了,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刀疤老刘看着她:“当然,如果他只是想你了,那当然最好。”
“但愿如此。”
“还有一件事。”刀疤老刘说:“不过我猜你不是很愿意再提这件事。”
“怎么?”
刀疤老刘把马拴到车上:“我一度以为你是个脾气很坏的人,只要有谁侵犯了你,你一定会让他死得很惨。但我发现我错了,你宽容得让我有些吃惊。”
澄琉抚摸着马鬃:“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孩子。”
“这件事已经水落石出了。”
“义安公主?”刀疤老刘笑了:“你觉得她真的有这个能耐?她被罚鞭刑的时候喊的话,你不会不知道。”
元璧当时被抽得鲜血淋漓。那么一个纤细的小女孩,已经面目全非了。
但她的嘴还在开合。
她用生命在嘶吼——
端贵妃!
你这个贱人!
你害死了昭仁皇后,还要害高澄琉!
你们都是贱人!
澄琉看着脚尖:“那个小女孩......当年还是我跟元昊一起把她接回来的。”她说:“可惜了,才十几岁,我不想她死的,我......”
“你当时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件事。”刀疤老刘说:“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不愿意怀疑那个姓郑的?”
“她是我在魏国的好朋友,她对我像亲姐姐一样。”
刀疤老刘冷笑了一声。
澄琉不再说话,她准备上车。
“你怕他为难。”刀疤老刘说。
澄琉的步子顿了一下,然后钻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小侯,等澄琉坐进去,他一个打挺坐起来,然后偷偷在她耳边说:“猜不到吧,我已经醒了。”
“希望你一会驾车的时候也同样清醒。”澄琉理了理裙摆。
“这个亮晶晶的是什么?”他盯着澄琉看:“哈——你哭了?你在哭!”
“别来烦我。”澄琉看着和素跟浦泽提着东西走出来,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两把。
“我最喜欢烦人了。”小侯话音刚落,膝上就猛地一痛,他龇牙咧嘴地看向澄琉:“你还会踢人!”
“小猴子,你要是真的精力旺盛,倒不如出来赶车,让老子多歇会儿。”刀疤老刘掀开帘子。
“嘁。”小侯走了出去。
其实把车交给这么一个年轻人,那么车上的人都不要妄想能睡着了。
如果这时候有一帮山贼从高处在窥视这辆马车,他们也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疯子在驾驶马车。山贼们总是不喜欢打劫疯子,所以马车在这座山里跑了好长一段,才被这帮山贼拦下来。
“淦你大爷的小猴子,你他妈怎么忽然停了!”刀疤老刘骂道。
“呃——”外面是小侯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刀疤老刘咳了一声:“外面天气怎么样?”
“很好,没有下雪,还有点太阳。”小侯说:“所以我们最好出来说话。”
“我不喜欢这样的好天气,这种天气我最讨厌出门。”
“哦,不巧,这个时候已经开始飘雪,而且天色也暗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确已经开始飘雪。
“你一定要请我出来吗?”刀疤老刘说。
“我觉得有的时候,我比较想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一起面对很多事情。”小侯说:“尤其是遇到这样一群小杂种的时候。”
刀疤老刘低声骂了一句,他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澄琉不理解他们江湖人士的幽默和对话,她跟在刀疤老刘后钻出了车厢,然后她忽然站住了。
她看见了什么——
漫山遍野的人。
他们头上系着红布,手上提着口刀,有站在高处的,手上还端着弓箭。
如果不是他们身上实在匪气太重,澄琉会以为自己被军队包围了。
“想必这位就是公主殿下——”一个骑马的人开口:“小的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如果想拜访公主殿下,你们应该先递上拜帖。”刀疤老刘说。
“我想拜帖可能是被哪个弟兄弄丢了。”那人死死地盯着澄琉。
这时候这些手上带刀的山贼愈靠愈近。
“你们看起来真是很热情。”澄琉忽然开口:“刘叔叔,正好我有些累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去见一见他们的首领。”
“殿下请——”那个人给澄琉引了引路。
“你让我走路去?”澄琉笑着说:“我猜你们一定住得很高。”
“是小的疏忽!”他真的诚惶诚恐地跳下马:“如果殿下不嫌弃——”
“有什么好嫌弃,骑马总比坐小侯驾的车要舒坦。”刀疤老刘说。
那人扶着澄琉骑上了马,并且恭敬地牵着马上山。
这是一座怎样的山?便是不懂风水的人,也能看出来它的走向有虎踞龙盘之势。
这座山寨的名字,就叫猛虎寨。
像这样一座大寨子,守卫的人都会有很多。
他们现在正聚在一起赌钱。
“小茉莉?嗬——老子已经干腻了。”
“是啊,还小茉莉,她也就比老子白一点。”
“要不咱下山去——”
“行啊!老子今晚不当值。”
“行了吧你,这一把要是还输了,你就只能去找头母猪凑合凑合。”
“我淦你奶奶的!”
这是怎样一群人。这算怎样一种生活,怎样一种人生。
没有钱,没有女人,也没有家。
他们本该获得怜悯,但他们却在笑,放肆又嚣张。
但他们忽然又笑不出来了。一开始是一个人发愣,接着大家都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发愣。
一双双眼睛都盯向了门外。
有一个人骑在一匹马上。白马。
一个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人。因为她是一个漂亮又高贵而且陌生的女人。
她穿着轻软舒适的羊皮小袄,墨一样的头发,梳着便捷的小髻,只用一枚银簪固定罢了,而且她也没有施粉,只是在手和唇上涂了保护皮肤的油膏。
她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贵族女人。多么迷人的一个女人。
守卫们的呼吸都停止了,他们甚至没有看见他们的兄弟,还有为女人牵马的,他们的二当家。
二当家扶着澄琉下马,然后踢了一个守卫一脚:“你奶奶的,快去告诉大哥,这是公主殿下!”
然后他便领了澄琉进去。
他们的确是很厉害的一个匪帮,寨子建得粗俗而宽敞。就像一个把所有金子都戴在了身上戴土财主一样。
但你绝不能瞧不起这样一位土财主,因为他的财富的的确确很多,他也的的确确有些本事。
大当家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现在正在喝酒,男人偶尔会用酒来掩饰自己。因为他看见澄琉的时候忽然有些心虚。
澄琉走进来的时候,她看起来才像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是客——不,连客都算不上,他们像是她家里仆人的亲戚,坐在门边歇歇脚那种。
“哎哟哟,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公主,这下开眼了。”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澄琉。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女人总觉得所有男人的眼睛都该被挖出来。”小侯说。
“这么冷的天儿,你一个女人跑到山里来做什么?”大当家看着澄琉。
“郊游。”澄琉笑着说。
“郊游!哈哈哈哈哈哈!好有趣的小娘们儿!”
“我给大当家带了一件礼物。”澄琉开口。
“嚯,公主殿下的礼物,真客气。”他还在盯着澄琉,胸,腰,臀,手臂,大腿,他用眼神把她剥了个干净。
澄琉取出一枚腰牌,放到了他的桌上:“这是魏国军队的通行令牌。”
“小美人儿,你这是——”他的脸上全是不耐和失望。一个喝得有些醉的粗鄙的男人,他这时候最是想要的,无非就是面前这个拿腔拿调的女人。
他已经开始幻想,把她的裙子撕碎,然后拧着她的腰,扔到铺着虎皮的这张石椅上。
“大当家勇武过人,猛虎寨又藏龙卧虎,军队很喜欢这样的人,也很愿意给你们荣誉和爵位。”
大当家冷笑一声。
“相信我,陛下能给你们所有你们想要的。”
大当家的手加快了动作,他用力地说:“我原本只是想拿你去换点钱,现在,我可以把你入了,再还给狗皇帝,如果你继续这样扫老子的兴,狗皇帝得到的就是具尸体。”
“你大概不知道加入军队意味着什么。”澄琉依旧微笑着:“你们将跟魏国站在同一战线,你们将有自己的归属,不需要再躲在山里,也不会被世人嘲笑。”
“老子不稀罕跟那些穿着铁皮的士兵站在一起,你以为老子不懂你的小算盘?你们只是需要一些人帮忙打齐国罢了。”大当家说:“老子要是怕了那些吃官饭的,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他的呼吸愈发粗重:“臭娘们儿,你要搞清楚,你现在被包围了,你在老子的地盘!现在,给我倒一杯酒,然后脱了衣服滚过来,否则我就把刀插进你的喉咙里。”
澄琉只微微一笑,然后款步走去倒了杯酒。
大当家也笑,盯着她的胸脯笑,接着他的眼睛一痛,鼻腔里全是烈酒的味道。
——她把酒泼到了他的脸上。
“臭女表子!”大当家的粗手往前就是一拳。
但他的拳头被人化开了,然后他自己却胸口一痛。
打他的是一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小侯笑嘻嘻地站在他跟前:“我们这里有两把剑,但是我保证,只要你对殿下不利,你身上就会有二十个窟窿。”
“cao!cao!砍死他们!来人!来人!”大当家抄起了一口大刀。
但是他的刀并没有挥下去,他的手被二当家抱住了:“大哥——大哥!你不要冲动!她是皇帝的女人!”
“臭biao子!”大当家瞪着澄琉满口乱骂。
澄琉冷漠地看着他:“看来我们谈崩了。不过,我想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只要还是魏国,那就是陛下的土地,你并没有包围我,而是魏国把你包围了。”
大当家的脸已经跟猪肝一样红,澄琉看着他骂得唾沫横飞,轻蔑地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不过她多看了二当家一眼,并说:“我的话,五日之内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