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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此身只为一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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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琉进去的时候,元昊正低着头看他的公文,她猜想过他会说些什么,并且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
但她没想到的是,元昊今天什么也没有说。
自上次关于战事的谈话后,他就一直在讨好她,今天他也惯常地献殷勤,只是在晚饭后,说了一句:“我们过两天要去雪宫。”
“为什么又要去雪宫?”
他忽然看着她:“你厌倦了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才刚从雪宫回来。”
“因为过些天有新的花要开,”元昊说:“而且那几天是庙会,我想跟你一起去庙会。”
庙会。澄琉想起来她在她的少女时期曾去过两次。
一次是跟蒋振,一次就是跟元昊。两次她都想求个好姻缘、好前程,而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求姻缘的必要了。
澄琉想要拒绝。可是他正看着她,真诚地看着她。澄琉可以想象,如果拒绝了他,他会用怎样失望的表情来面对自己。
“好吧。”
她的声音仿佛从心底传来。
于是她第三次来到了庙会。
可是这时候的洛阳仿佛都被战争的阴云笼罩,今天的庙会并没有什么人,他们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闷。
他们并不像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也没有什么争执,元昊尽力在献殷勤,澄琉也配合他在情事上的索求。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始终像洛阳的天气,阴沉沉的。
令人透不过气。
今天洛阳很闷,偶尔有一点风吹过,凉飕飕的。元昊拉起了澄琉的手,但他的手也并不温暖。
澄琉抬起头,一滴雨打在了她的腮边。
“下雨了。”
就像多年前在雪宫的那个雨夜一样,他拉起她开始跑,他今天没有外衣可以脱,于是用手挡在了她的头上,他们在这场春雨里流窜,在城西回环曲折的小巷里奔逃。澄琉听见他在她身边喘息,感受到他手指的力度,看见他淋湿的衣衫,她忽然觉得这阴沉沉的一切都真实生动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再有雨淋在她的身上,元昊已经带她闯进了一座废弃的小屋。
澄琉有点累,她忍不住坐到了地上。
“对不起。”他忽然说:“我没想到是这样,我原本想带你出来透透气......我让你扫兴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湿着,碎发粘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在这座破房子里,看起来像个狼狈而落魄的可怜书生。
“其实你不用劳心费力做这些,”澄琉拧着自己的衣服:“我们已经很熟了。”
“我只是想跟你回到从前那样的关系。”元昊垂着头说:“我们好像已经很亲密,说起话来却客套得像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变了。”澄琉说:“不过我们还是盟友,最起码我是离不开你的。”
“可我不想仅仅如此。”元昊抬起头:“我爱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澄琉很难否认,她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确实变了很多,她确实也离不开他。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个时候,她轻薄的衣衫湿透了,她在他眼里几乎是透明的。湿润的碎发晃荡在她的眼前,她的眼睛里荡漾着春水般的笑意:“为什么不证明给我看。”
元昊对这种事情有很高很浪漫的艺术追求,现在的情境与他的理想相去甚远,但他几乎是扑向了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座房子又脏又旧又破,现在他们又湿又冷。这里不像是繁华的洛阳,他们也不像是高贵的皇帝公主。他们好像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他们也是被遗忘的一双人,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他们是这个地方的孤儿,也是这个地方的主宰。
元昊当了很多年的孤儿,终于在今天体会到了真正的自在和快乐。
他忽然想起他的父亲,临死前对他说:“我知道你做的事情,我知道你做的一切。但是你做的很好,这该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做的事。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你一定会比我做的好,你一定会比我们家很多皇帝都做的好。我这辈子把很多事情都搞砸了,尤其对不起你的母亲,我实在很对不起她。可是做皇帝,就是一件很不自在的事情。而我,终于要解脱了。”
元昊觉得,他好像也解脱了。
“你终于接受我了吗?”他问。
澄琉骑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低语:“你愿意做我的小马吗?只给我一个人骑的......”她咬了咬他的耳朵:“小马。”
元昊觉得自己头脑里的那根弦崩地断了。
“当然......”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屋檐上稀落地滴着雨,屋子里渐渐冷下来。澄琉起身去穿衣服,她刚刚披上外衫,就听见身后有响动。
她转过身去,抬头,一只小猫在房梁上喵了一声。
它通体黑色,唯有一双爪子雪白。
“白蹄乌......”澄琉喃喃,她走到了小猫的下方:“白蹄乌!”
小猫在房梁上徘徊着,喵喵直叫。元昊一边系衣带,一边逗着小猫,哄它往供台走。然后他爬上了供台,手朝小猫够着,嘴里还在唤:“咪咪——咪咪——”
小猫摇摇晃晃地朝他走了几步,就被他伸手捞进了怀里。
元昊原本想举着猫转头向澄琉邀功,他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空。
轰地一声,供台塌了。澄琉的眼前腾起了一阵灰,元昊却不在她的眼前了。澄琉心里咯噔一下,她赶紧跑过去查看他,却看见他呛了几声,笑着对她张开手臂,小黑猫就虎头虎脑地钻了出来。
澄琉也笑了出来。
她抱起小猫亲了亲,然后她看向了盯着她的元昊,她也抱着他亲了亲。
“我的白蹄乌又回来了。”澄琉抱着猫站起来,然后她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元昊:“谢谢你。”
“你知道吗,”元昊说:“从前那个小黑猫也是我找到的,”他伸展了一下:“梁真是从我手里抱走的。”
澄琉背着身,元昊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听见她说:“但是它现在回到我们身边了,不是吗。”
元昊有点后悔自己冒失地提到了梁真,但他又很满意澄琉的答复,他心满意足地推开门,湿润新鲜的空气就涌进了屋子里来。
“我们回家吧。”
插播一则陈年往事·元昊与梁真的私怨
从梁真成为康乐公主的侍卫那天起,他就成为了从前那些贵族伙伴背后嘲笑的对象。
他们嘲笑他的理由有很多。一方面他们嫉妒他与皇室过于亲密的关系以及他注定了的平步青云,另一方面,他太死板,将公主盯得太紧,有人认为他献媚得有点过头,有人认为他太呆,也有人认为他太把自己当回事。
总之,他与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梁真那个时候只是一个诚实坚韧的年轻男孩子。他的性格和做事风格使他在父母和高嵘那里获得了太多喜爱,却又在他的同伴那里收获了太多敌意。这让他十分痛苦,而他太年轻、太单纯,他选择将这些负面情绪直接回赠给那些嚼舌根的轻浮浪荡的贵族同伴。
只要他们靠近公主,他就会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他们。好像在说,你们这些人,离我的公主远一点。
他一向是一视同仁的。他竟然对元昊也是这样。
那个时候元昊已经与澄珪在一起了,但齐国的舆论环境并不允许他们这样关系的单身男女太过亲近,所以澄琉自然而然地需要替他们传传话,递递东西。
那个年代的姐妹兄弟之间,大多都是相互帮过这些忙的。
但是正直单纯的梁真并不能理解,他只看到了澄琉原本在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然后她看见元昊,就忽然不理他了。
那个时候她刚刚从学堂出来,他们在花园里闲逛,澄琉原本在跟他说自己的梦,但是她忽然安静了,然后就笑着朝一个人跑去。
元昊一如既往地抱着一大卷从高嵘那里拿来的旧书,穿着魏国样式的时髦锦袍,站在牡丹花丛里,看见澄琉跑过来,他也笑着迎上去。
他长得很英俊,魏国人的英俊。在齐国再也找不到一个那么斯文好看的青年了。
梁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靴和佩剑,他心里酸酸的。
他听见那个英俊时髦的魏国皇子对澄琉说:“有劳公主殿下交给景和公主。这是一对,有一只是你的。”
“谢谢你。”澄琉抱着锦盒又跑了回来。
她笑得那么开心,对梁真说:“他说还有一个是我的,我们先偷偷看一眼。”
梁真看见锦盒里是两只金戒指,一只镶的红宝石,一只镶的和田玉。金戒指并不名贵,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美这样衬人的金戒指。看样子澄琉也没有见过。
他想起了他送澄琉礼物时那些同伴的笑——
你为什么要送一个女孩子剑?
他以为他很懂澄琉,但他却看见澄琉小心地试戴两只戒指:“我只是试试,悄悄试试,一会还是姐姐先选。你不要说出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那两只戒指。
梁真忽然意识到,她是他认识的康乐公主,但她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或许真的都对那样的饰品有着喜爱,女孩子也天生对男孩子有着吸引。
梁真是个老实的齐国男孩子,他认为元昊离他的公主有点太近了。
他认为他应该去警告一下这个魏国人。
元昊渐渐喜欢上了他现在的住所,这里少有人来,十分幽静,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冷宫其实是个雅致的名字。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这里遇到梁真的时候吃了一惊。
梁真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些时候,元昊看见他时,他正抱着手,靠在冷宫斑驳的红墙上。
看见他盯着自己,元昊忍不住问:“请问是公主有事情吗?”
“你问的哪位公主。”元昊看见这个一向沉默的侍卫冷着脸说。
“景和公主,或是康乐公主......”元昊笑了:“我以为你是来传话的,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没错。”
“那你继续忙。”
“站住。”
元昊茫然地看着梁真,他觉得气氛不太对。
“离公主殿下远一点。”梁真看着他说。
元昊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这次换他抄起手,冷着脸问:“哪位公主?”
他看见沉默寡言的梁真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公主。”
“为什么?”元昊上下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侍卫:“我并不觉得我跟她走得很近。”
元昊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很古怪,他打算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但他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梁真已经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你胆敢再离她近一点,我就杀了你。”
元昊再也笑不出来,他在魏国太子手底下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他瞪着梁真说:“一个跟班,也配跟我说这样的话!”
他被抵得更死,梁真已经扬起了拳头:“你真的觉得我不敢打你吗?丧家之犬。”
“有种你就打,如果陛下问起来,我不会替你隐瞒。”
梁真没有动,他的拳头硬得像铁。
元昊冷笑一声:“康乐公主真可怜,有你这样的侍卫。”
“你——”
“给老子停手!”
两个少年都抖了一下,他们转过头,看见高嵘挺着他的将军肚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你们两个出息了!出息了!”他拔了腰间的环首刀一人打了两下:“你们两个!可真是出息了!”
元昊看了一眼梁真,他也看着他,然后他们瞬间低下头。
“妈.的,一天天的!惹是生非!”高嵘叉着腰,刀指着两个人:“气死老子了!”他左右走动:“这就是老子教出来的人!这就是你们的气度!老子教的人!两个!都他.妈这么失败!”
元昊和梁真都看着脚尖,攥紧了手。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高嵘皱着眉头摇手:“两个人给老子抱一下!现在!抱一下!听到没有!”
梁真猛地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元昊。
他们又看了一眼高嵘。
“听到没有!给老子抱一下!”高嵘的刀又指向了他们。
他们对视一眼,勉勉强强碰了一下胸膛。
“哈哈哈哈哈哈哈!”高嵘拍了拍手,提着酒壶走了。
高嵘:磕到了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