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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往事思悠悠 ...

  •   澄琉喜欢跟人拌嘴,尽管她并不擅长。可她又是个女人,女人在拌嘴这件事上,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这番话说得不能算高明,甚至漏洞百出,但是唬住了身后那姓段的美人。她也是个女人,女人对关于她们情敌的传言,不论多么荒谬,都先信了再说。并且对打听情敌这件事,亦乐此不疲。
      澄琉也一样。
      她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号,所以她说:“咱们宫里有位姓段的宠妃可真有趣,我与她说了一会话,就来迟了,端姐姐不要介怀。”
      今天崔雯也在,她现在被封了敏妃,带了元姝过来探望郑芸。听见澄琉这么描述,她自然知道是谁了。崔雯是个直心肠的人,她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段瑷慧那个女人,来巴结你?你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澄琉微微一笑:“巴结说不上,谁会巴结一个已亡之国的妃子呢?”
      这样的话崔雯当然听不懂,郑芸干咳了一声:“你回来了,这实在是很好,我们都很记挂你。”
      澄琉颔首。
      “屋子的布置陈设还喜欢吗?都是陛下安排的,有不舒心的地方,你告诉本宫,咱们再添置。”郑芸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端丽,料理这么大一个“家”,没有让她变得刁钻沉郁。这些年她更加沉稳知性、气定神闲。
      她才是这座宫殿的主宰。
      “端姐姐说笑,我是不客气的。”澄琉对郑芸笑:“我听说你又给太子添了个小妹妹?”
      郑芸的笑意温暖慈祥起来:“是。不过她现在还没睡醒,不能来跟我们玩。”
      “不急不急。”澄琉程式化地客套:“我回来得匆忙,只备了份薄礼,请笑纳。”

      夜色,浓得像墨。是澄琉研的墨——她研磨总不爱加太多水。
      “太干了,添点水。”元昊并不习惯太干的墨留下的斑驳痕迹,再细腻的纸张也很难掩盖那种颗粒分明的沙粒质感,这让他想到齐国的风沙。
      “好。”澄琉小心地往砚台里又添了点水。
      夜里很安静,所以一点点响动都让人不安。
      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渐渐地又有了交谈声。
      好奇是一种本能,澄琉和元昊都不自觉地屏息听着,放松的身体都渐渐紧绷僵硬起来。
      “陛下——”这种紧张终于被打破了,和素低声通传:“段美人的婢女求见。”
      “什么事?”
      “说是段主子病了。”
      “哦。”
      “段主子想请您过去。”
      “让太医去。”
      “陛下——”门外那个宫女遥遥地哭诉:“我们主子今日出门受了气,心疼病又犯了,请陛下去看看吧!”
      澄琉冷笑一声。
      “和素你带点补品去。”
      “是。”
      那宫女见元昊没有要移步的意思,又道:“陛下——”
      “你别急,”元昊抬头用笔指着她:“和素去送补品,你,杖毙。”
      接着静谧的深春夜里爆发出宫女求饶的惊骇惨叫。
      元昊的目光回到了奏折上,眉头接着皱了起来。澄琉给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把这个宫女拉远些。
      叫喊声远了,屋子里显得更加安静,澄琉听着墨条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说:“你为什么不去?”
      “你觉得我该去?”
      “我想你去。”
      “那你现在才说。”
      “我今天出门遇见她了,我想听她怎么跟你告状的。”
      “你以为她没来告状?”
      “那你赶紧哄哄她去。”
      “别闹了。”元昊的语气和脸色都告诉她,他现在没心情。
      澄琉又把头埋下去专心研磨。
      不知磨了多久,元昊瞥了一眼砚台:“这么多墨,够我作篇文章了。”
      澄琉把手上的东西放了:“真难伺候。”
      元昊手上的笔也搁下了,他一头埋进澄琉怀里,一句话也没说。
      他已经疲惫极了。
      在这种时候,对话总是空前的简洁。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有最简洁的对话。
      澄琉没有看过一篇奏报,但她知道战况非常不理想。她回来这么久,元昊也没跟她提过一点点这些事,澄琉明白他的顾虑——
      梁真突然就放她回魏国了,紧接着又开战,这很难让人不怀疑。
      但是她不能开口说这件事,他也不能。
      任何人的嫌疑都不是能轻易解除的。
      而他们又都是疑心病重的人。
      澄琉把蜡烛一支一支灭掉,她仿佛能看见渐渐迫近的前线。
      烛火一闪,她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澄琉差点以为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她回头,屋里是暗沉的蓝色,床是黑色,上面罩着妖娆的妃红帐子,软烟罗裁的,被子是蚕丝,又轻,又暖。被子里是她的伴侣,他的身体却有些凉。
      澄琉握住他的手,她只说:“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不要一个人扛着。”
      他没有说话,澄琉只能听见他凝重的呼吸,然后她的手一紧,被他握住了。

      元昊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过幸好他也很明事理。
      第二天就有人给澄琉送来了近期所有的战报,
      而且他回来得很早。澄琉能感觉到他的迫切。
      “我起晚了,正好刚看完。”澄琉起身给他让位子。
      元昊苦笑一声:“很惨是吧。”
      澄琉点点头。
      “如果你只是要同情我,那大可不必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澄琉说:“他们的攻势太猛烈,我从没见过这样打仗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应该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并且他们的死伤非常惨重。”
      “你这么一说,我有一种感觉。”澄琉说:“他们仿佛在赶时间。只是我想不通他们在着急什么。”
      元昊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
      但他看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的眼睛看着奏报,手却开始摸澄琉的手。
      看来他的压力已经真实地被缓解了。
      接着,猝不及防地,他一口咬上了澄琉的耳朵,澄琉被吓了一跳,推开他站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开心了。”
      元昊把她拉回来,双手捏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地问:“我想知道,如果他还想要你,你会回去吗?”
      “我又不是疯了。”澄琉想挣脱他。
      “万一呢?”元昊问:“你心里还有他吗?”
      澄琉不喜欢听元昊提起梁真,她也不喜欢元昊现在的动作和表情,她抗拒着:“我讨厌他,我也讨厌你。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元昊抱紧了她,澄琉听见他在笑,他边笑边说:“我们的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澄琉也不再抗拒,她想了想元昊的话,她冷笑了一声,然后她也笑了起来。

      澄琉是个很能笑的人。不过她也时常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她想尽办法溜出了宫,千辛万苦在一个小巷子找到这个茶馆,眼前这个人却让她有些失望。
      “是你。”
      “是我。”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一张干裂厚实的嘴,嘴里一口黄酒,黄酒粘在黄牙上。嘴上是阴鸷的高鼻梁,鼻梁上有一道疤。
      “刀疤老刘。”澄琉道:“真没想到是你。”
      刀疤老刘喝了口酒。
      “能把消息传进昭阳殿来,我忽然觉得这宫里住得我不太踏实了。”澄琉冷笑。
      “不露两手,只怕见不着您康乐公主的面儿啊。”刀疤老刘把花生扔进嘴里。
      “我真后悔没有带一支军队出来赴会。”
      “跑不了跑不了,”刀疤老刘大笑:“谁不知道公主殿下您在魏国权势滔天呐,您想抓我,什么时候派兵都不迟。”
      澄琉又哼一声:“你这样传消息过来,该不会是想让我看你吃花生?”
      “哪儿能啊,哈哈哈哈哈,我这次来,是来投奔您的。”
      “你这是要笑死我。”
      “我知道您对我不信任,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当时是给姓岑那小子办事,又不是把你抓回去邀功。你自己凭良心说,姓岑那小子是要对你不利吗?我想着老高走了,有这么个好姑爷,我得给你留心着呀。”
      “你是来给他当说客的?”
      “啧,那哪儿成啊,他们像是靠谱的人吗?我看齐国也差不多了,还不如来投奔您。”
      “我凭什么信你。”
      “我都不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讲我当年跟老高打天下的情分。说点实际的,长安现在多乱你不是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来魏国呐,我恰好有你这个靠山,这不就孤注一掷来投奔你了嘛!”
      澄琉换了个姿势:“那我凭什么用你?”
      刀疤老刘把斗笠摘了下来,澄琉看见他斑白的头发,她忍不住想到,自己甚至没能看到高嵘白发的样子。
      刀疤老刘嘿嘿嘿地笑,掏出个东西:“我有个好东西。”
      澄琉静静地坐着。
      他把东西捏在手里。
      好大一个拳头,手背上盘亘着血管,还长着浓密的黑色毛发,他的手上有着劳作的痕迹,同时也有战斗的痕迹,这让澄琉想起来他曾经也是个农夫。
      了不起的农夫。
      “你现在还会挥锄头吗?”澄琉忍不住问。
      刀疤老刘眨眨眼:“还是挥刀挥得更好。”
      澄琉笑笑:“这是什么?”她翻过刀疤老刘的手。
      她的笑容陡然消失了。
      这次换刀疤老刘开始笑。
      “你怎么也有一个?”
      他手里躺着的是一枚扳指。
      跟她一模一样的——
      扳指!
      刀疤老刘把手收了回来,笑呵呵地说:“什么叫我也有一个?这玩意儿本来就有三个,如今,算是在魏国凑齐了吧?”
      “你怎么拿到的?”澄琉不信这是他本来就有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澄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这是突厥的神物,保突厥万代兴盛的。”
      “你信吗?”
      “你信我信有什么用,人家突厥人信呐!”
      澄琉皱眉。
      “说来惭愧,这三枚扳指在上任大可汗死后就一直被人抢夺,然后就弄丢了了,最后谁知道怎么就落到了老高手上。”
      “然后呢?”
      “这玩意儿在突厥可真是个宝贝,你要是说你手上有这三个绿东西,那得多少人争着抢着要来跟你换,就算你要在突厥再组一个部落那也不在话下。”
      “那怎么最后父皇只给了我一个?”
      “您听我说,这玩意儿太贵重了,所以老高当时就放了一个在老梁那儿,自己手里还攥了俩,结果梁家,唉,你知道,那灭门灭得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到哇,你说,这人都没保住,谁还管得了这破玩意儿,所以就失落了——我听说,这是流落到魏国这小子手上了吧?”
      “你继续。”
      “还有一个,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给你了。”
      澄琉眼底忽然一热。
      “但是你想想也知道,你当时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这背后抓你的可是好大几拨人,万一你要是被抓了,这些东西落到那些人手里还得了?所以老高留了一手,他最后藏了一个在书房里。”
      “你之后还进过书房?”
      “我?我有这本事?是姓岑的。”
      “他?”澄琉正想问岑于扬是怎么知道那个暗格的,话还没出口就想明白了,她笑了笑:“梁真还真是什么都跟他说。”
      “哎,老梁那儿子,是个多情种,兄弟,女人,都看得重。”
      澄琉不想听他说梁真,她问:“所以这个是你从岑于扬那里偷来的?”
      “是啊,我现在可危险着呢!”
      澄琉跟他都笑了,澄琉起身理了理衣裳:“你开个条件吧。”
      “哟,”刀疤老刘笑了:“你看看,你这就是太年轻,话说这么干脆,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难道我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你就信我不在乎了?”澄琉走到门口:“快点说,我在外面待得太久了。”
      “那行,我也不漫天要价。”刀疤老刘重新把斗笠戴上:“公主殿下看在老高的面子上,在魏国给我赏口饭吃吧。”
      “你想做官?”
      刀疤老刘搓搓手:“那,看您的意思呗。”
      “你来之前应该都调查过了,你想在他手下办事吗?”
      “听您这意思是不想。”
      “你在他手下办事,他会提防你,我也会。”
      “那您是个什么意思?”
      “我想在魏国有个自己人,”澄琉看着刀疤老刘:“尤其是有能耐的自己人。”
      刀疤老刘也看着她。
      “魏国上下到处都是他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在你这里,他是瞎的。”
      刀疤老刘笑了一声。
      “你在他手底下做事,顶多做到副将,而且永远被郑家、段家、斛律家压着。”
      “那跟着您呢?”
      澄琉向他走了几步:“等我回齐国,你就是太尉。”
      斗笠下面有一双狡诈眼睛,正在发光:“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命。”
      “如果你选择跟着元昊,其实你还不如留在岑于扬那里。”
      “行了行了。”刀疤老刘摸了摸鼻子:“看在老高的面子上。”他看澄琉笑了,嘟囔了一句:“你真是一点都不会劝人。”
      “那以后刘叔叔多提点。”澄琉转身走了。
      “诶——以后我怎么联系您呐——”刀疤老刘问。
      “你问我?”澄琉笑了:“你有的是办法。”

      在齐国的后宫关了太久,澄琉觉得她的脑子跟关节都锈了,仿佛每动一下,都能听见刺耳的吱呀声,好像老宅子的木门。
      昭阳殿的门也很旧了,不过上了油,所以它推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一个人做了亏心事的时候,走路也是没有声音的。
      澄琉无声地进了门,无声地走到了元昊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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