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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何须劳力攀贵人 ...

  •   这时候响起了宫里最后一道更声,薄薄的金属微微震动,噌噌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有节制的回音像极了一个虚弱病人耳畔的微鸣。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不眠之夜了,梁真被更声震得头晕又恶心,他动了动手指,润生见状立马凑近了,忙不迭问:“陛下要什么?”
      “药。”这时候他的声音已然衰弱得像个老叟。
      夜里就传来消息,梁秋死了——她与情郎私奔的时候不慎跌入了山崖。没有什么比再失去一次亲人更能摧垮一个行将就木的英雄。
      梁真深深地感觉到,他从内到外都已经枯朽了。
      “陛下,太医说了喝多了不好——”润生低声饮泣。
      “拿来。”梁真并不习惯他现在的嗓音。
      真没想到,他最后落得跟高嵘一个样子。
      梁真这些天时常会回想起高嵘生前的样子,他这时候才慢慢读懂了高嵘的悲哀。他们都想当英雄,而英雄注定悲哀。
      药端来了,温热的,如同齐国初春的阳光,慢慢地,慢慢地,把精气注入身体里,梁真伸展了一下腿脚,仿佛自己又活过来了。
      现在这个时辰,齐国刚刚醒了过来,屋檐下的百姓们开始伸伸胳膊,伸伸腿。也有勤快的,早已经一头扎进整天的疲惫中。
      梁真相信这个时候岑于扬也该醒了,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他应该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等岑于扬一起身,不会看见服侍的婢女,也喊不来相道。等着他的,是门口全副武装的裴俊和一万神策军。
      外面的鸟开始叫了,梁真看着窗子外的无限生机,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粘稠的眷恋,曾经有无数个这样慵懒明媚的初春,在他的懵懂里逝去了,有些慵懒明媚的人,也不再可爱了。但他又总觉得这满园春色是触手可及的,就好像只要他狠狠心,是可以再见到那个人的。
      可惜让一个病人走到院子里欣赏春色,实在太令人疲惫困倦了。
      他转过头,却看见岑于扬已经站在门外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岑于扬开口:“你知道梁秋的事情与我无关。”
      梁真的神色痛苦了一瞬,他背过身:“是她。”他说:“可惜,对不起她的不是阿秋,是我。”
      “陛下既然知道,又抓草民做什么。”不用回头,就可以想见岑于扬怨恨的表情。
      “你做了那么多该死的事情,当真还会疑惑为什么我要抓你?”
      “你想怎么样。”岑于扬几乎是咬着牙说。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跟我鱼死网破。”梁真说:“但我并不想。我原本就活不长久了。”
      岑于扬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我要离开了,岑于扬,我要离开这里了。”梁真擦拭着他的画戟:“梁栋,还有齐国,我托付给你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岑于扬看着他桌上那堆东西:“你要御驾亲征吗?”
      “是的。”
      “我不明白,”岑于扬看着梁真,明明他就要复位了,但他却一点感受不到喜悦,甚至觉得悲剧要降临了,他说:“高澄琉呢?你把她抓到哪里去了?”
      “我把她扔给元昊了。”
      “元昊?”岑于扬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要娶到她了!”
      岑于扬转身想走。
      “她是个烫手山芋。把她留在长安,你想养蛊吗?”梁真冷冷地说。
      岑于扬并没有听进去梁真的话,他还想往外闯。
      梁真冷笑了一声:“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血肉本是落魄种,何须劳力攀贵人。”
      岑于扬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走到梁真面前:“我的父亲是岑谦,我的母亲是蒋晚照,我比你,比你们出身高贵得多!”
      “你真的这么想吗?岑于扬。”
      岑于扬的眼睛红了。
      “别去想高澄琉了,”梁真说:“我已经尽了全力来抬举你,好好辅佐你的亲侄子吧。”

      就在澄琉一行到达黄河沿岸的时候,全副武装的齐军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齐魏边境,双方隐忍了数年的矛盾和怒火,终于爆发了。
      就在开战前,齐国有人给澄琉送了东西来。
      她曾经给梁真的护身符。
      “陛下说,从此与殿下恩断义绝。”来使说。
      澄琉冷笑一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护身符砸进火盆里了。
      红萼扑过去想留下护身符,也没救得下来。
      而后生夏笑她:“你去救那破布袋做什么?倒惹殿下生气。”
      “你懂什么!护身符是保佑殿下平安的,这样烧了,万一神灵怪罪怎么办?”
      “那她烧都烧了,现在也没怎么样。”
      “那是因为殿下福泽深厚,又有先帝、先皇后庇佑。”
      “神神叨叨的。”
      “生夏!你不信就算了,为什么要一直乱说!”
      生夏对她吐舌头。
      两人不欢而散。
      然而等到了魏国,两人关系又融洽了。
      红萼没见过魏国这些东西,生夏又喜欢嘴上显摆,她们两人一话多,显得澄琉就更郁郁寡欢了。
      她们最终停在了雪宫,因为宫里的殿宇还未打点好,所以她们先在凌霜殿将就将就。
      夜里,生夏与红萼在屋外打水,生夏笑道:“殿下上次来这里还舍不得走呢,她那时候以为自己再不会回魏国了。”
      红萼气鼓鼓地说:“这里有什么好。”
      她生气的时候,嘴撅得奇高,生夏总是觉得上面甚至可以挂个秋千,她笑着说:“不用你喜欢,殿下喜欢就好。”
      “可是我看殿下也不是很喜欢。”红萼说:“殿下这几天心情一点都不好。”
      “她在姓梁的那里吃了瘪,心情好才奇怪。”
      “殿下真可怜,离开......离开他,她是不是很难过。”
      “她只是不甘心。”生夏说:“她原本以为姓梁的很离不开她。”
      红萼跺了一脚:“他们几个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几个?”
      红萼恨恨地说:“岑少府也不是个好东西!听说他现在已经在监国了,呸!”
      生夏笑了:“你骂他做什么,他才可怜呢,殿下看见是宫里的人来接她,走得好干脆。”
      “那是因为裴侍卫跟殿下本来就关系好!”红萼说:“先帝对裴家有恩,殿下信任裴侍卫!”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觉得岑少府可怜透了。”
      这时候远处屋内的烛火动了动。
      红萼的嘴撅得更高了:“殿下才可怜,又要漂泊异乡了。她从前总是觉得孤独,现在要更加孤独了。”
      “她不会孤独的。”生夏说。
      “为什么?”
      “你看。”生夏这时候已经压低了声音,低眉顺眼退到屋门边。
      红萼往宫门外看去,只见两排红灯笼像两条红蛇一样朝他们走来。
      她不知道谁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偷偷去瞄生夏的动作,却听见屋内喊:“红萼,红萼,来帮我捏捏背。”
      红萼回过头,一个男人已经站在了门前,她即刻和生夏一样跪下了。
      红萼能感觉到他扫了她们一眼,她抬起头,看见这个俊美的主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红萼看了一眼生夏,生夏正在咬着嘴唇笑。红萼又看了一眼屋内,她的头低了下去。耳朵却忍不住竖了起来。
      一开始很安静,红萼无师自通地猜到,那位英俊的主子悄悄地走了进去,拿起床边的油膏为澄琉推拿。
      因为接下来她就听见了澄琉惊讶的声音。站在她旁边的生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拧了一下生夏的腰,又继续机警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的他们好像低声说着话,澄琉的声音低不可闻,隐约传来的,那位主子的声音,温柔磁性,红萼想起生夏刚刚那句话,她想,或许澄琉真的不会再孤独了。
      “红萼!来人!来人——”
      这时候红萼却忽然听到了里面的呼喊,她急忙站起身,却被几个魏国太监拦住了。
      他们不说话,只是在门前站成一排。他们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红萼。
      “他们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红萼转头问生夏:“殿下她在叫我!”
      她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生夏的表情也不再那么自得,她的目光先是看着那些太监,最后却又回到了屋子上。
      生夏也很担忧。
      虽然她们这时候已经听见了澄琉断续的哭声和呻.吟声。
      “殿下......”红萼哽咽道:“她是不是很害怕?”
      元昊也是这么问的。他驰骋着,在她耳边喘着气:“你是不是很害怕?”
      他看见她咬着牙,闭着眼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信我,或许更没有想过我们两个的可能性。”他说:“但是给我个机会,澄琉,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不会讨厌我的。”
      澄琉还是咬着牙,低声抽泣。
      “你还是很害怕吗?”元昊看着她的眼睛:“再哭的话,我就燃一点香丸助兴了。”
      按照他对高澄琉的了解,她大约还是会哭,哭得更大声,不过她会用那种惹人怜爱的恳求的眼神看他,然后抱紧他。
      但是元昊没有想到,她这次沙哑着嗓音抽泣道:“你燃吧。我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
      她这样说完,他真的就拿着火点香去了。澄琉蜷在被子里,看他点上了香,却一根根熄了蜡烛,最后他把香炉捧到了床边,澄琉支起身努力吸着香炉里弥散出的香味。
      元昊蹲在床边:“就那么痛么......”
      澄琉不小心吸了些烟进去,她呛得咳了几声,这时候身子也渐渐地更暖和了起来。
      她已经支不起自己的上半身,她缓缓躺倒了下去。
      今夜凉风习习,雪宫冷冽的梅花香格外令人安定。
      红萼跪在廊下守夜,她不好意思一直听墙角,于是她垂下头去想自己的事情,一开始她只是打了个哈欠,接着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她听见了屋内的传召:“来人。”
      她吓了一个激灵,麻利地就站起来,跟在和素身后走进了屋里。
      红萼跟着和素跪在地上听吩咐,她没有听见澄琉的声音,只听见元昊说:“煮点安神汤来,她好像有些梦魇。”
      红萼忍不住抬头,她看见她的公主披了件薄薄的纱衫,正背对着她,头埋在元昊的胸膛里,轻轻地发抖。
      “殿下在路上的时候就梦魇。”红萼忍不住多嘴。
      红萼能感觉到元昊开始看她,她听见他说:“她杀了梁秋是吗?”
      红萼看见澄琉又抖了一下。她低下头说:“奴婢不知。”
      “这有什么好怕的。”元昊低声对澄琉说:“你杀的人不是多了去了。”
      可是他觉得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元昊忍不住开始笑:“好了好了,一会喝点汤。”他又说:“我们点几根蜡烛,不要怕了。”
      “不要点蜡烛!”她忽然大声说:“不要点!”
      “好,好。”元昊拍着她的背,说:“那我念经给你听。”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他诵经的声音就像摇篮曲。
      澄琉在他的声音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何须劳力攀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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