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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晓镜但愁云鬓改 ...

  •   沈国师的担保给了澄琉足够的安心和平静,第二天,她平心静气地看着那个臭脸女人割开她的血脉,然后微笑着对她说——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啪!
      澄琉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却开心地笑了出来。
      她在逃亡的时候经历过这些痛,事实上一个人只要还能感觉到疼痛,就证明他还活着,真实地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
      澄琉就在这样的希望里再次陷入了昏迷。
      这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昏迷。她已经有了十足的昏迷经验,一开始觉得头晕耳鸣眼花,接着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可当她醒来的时候,阳光却照进了她的眼睛里——澄琉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她愣愣地缓了很久,这才意识到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
      澄琉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庙里面,中央是一座神像——应该是什么西域的神,总之她不熟悉,或许跟祆教有关系。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带着些许结痂时的麻痒和蠢蠢欲动的隐痛。
      澄琉低低地哼了一声。
      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是跟那臭脸女人一样的粗布道袍,头发被编成了一条长辫子,然后用荆钗挽了起来——一定很像那些高丽女人,澄琉这样想。
      澄琉绕着小小的庙宇转了一圈,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她想或许她得自己走出去,于是她顺着庙外的崎岖山路一路跋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山雾已经退干净了,太阳苍凉地悬着,薄暮冥冥,看起来比月亮还清冷。
      澄琉远远地看到前方有瓦片反映阳光的华丽色彩——那简直是希望。
      她加快了脚步,当她走到那座建筑前,她才发现这又是一座庙。
      一座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庙!
      或许是她还没有彻底清醒,或许是这些庙本来就长得相似。澄琉缓缓地走了进去。
      她四处打量着,却看见一支烛台掉到了地上,应该没过多久,烛台还缓缓地摇动着。
      澄琉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走出了庙宇,发现后面还有条小路,于是又沿着那条路走了下去。
      一路上日头越来越大,澄琉不得不挽起袖子,一边擦着下巴上滴下来的汗。
      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的余晖点亮了前方亮堂堂的屋顶,澄琉顾不得多想,拔腿就往前跑。
      不过到了地方,她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次她无法再用任何理由说服自己,因为她可以断定这就是之前那座庙。
      一模一样!
      澄琉慢吞吞地走进去,心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听见身后一声低低的哼,她吓得转过身去,不小心碰掉了身后的烛台。
      那烛台掉到地上——落在方才那个位置,缓缓地摇动着。
      或许是被这样的动静吓到了,澄琉本能地想往回跑,却一头扎进漫天的白帐子里。
      刚才明明还没有这些鬼东西的!
      澄琉怕极了,拼命地往外冲,忽然就听见远方飘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父皇的东西都是你的……”
      “不要被他们骗了……”
      “小澄琉,你要批折子吗?来来来,你来……”
      “母后让你别跟他玩……”
      “澄琉,四哥带你骑马去……”
      “殿下别跟陛下生气了,跟梁伯伯回去好不好?”
      ......
      这些已经去世的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着,那些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反复浮现,澄琉尖叫了一声,奋力往前一扑,忽然发现自己终于跑到头了,她转身望去,身后是一片竹林——什么庙宇、白帐子都没有。
      澄琉觉得自己一定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殿下。”
      澄琉抬头,又恍然看见一个道童杵在身前。她麻利地站起身来,问:“你是什么人?快带我出去!”
      “殿下请随我来。”道童带着澄琉一路往山上走去,澄琉觉得很古怪,可又一直问不出口。
      道童带澄琉进了一座庄园,他们站在了一座屋子前。
      或许是什么神棍在装神弄鬼,澄琉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屋子装饰得很华丽,跟宫里差不多,贵妃椅上歪着一个贵气的妇人,她对着镜子摸了摸头发,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来。
      “啊……”澄琉尖叫一声,不由得往后一倒,撞得身后的书柜砰砰响。
      澄琉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子,这个世界上能把她吓坏的事情的确不多。
      但她现在正靠在书柜上瑟瑟发抖。
      她看见了什么?
      “母......母后?”
      “你没有必要吓成这样。”皇后说:“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我们都还在人间。”
      “母后!”澄琉哭着扑了过去。
      “澄琉,你哭起来真像只猴子。”皇后用手绢隔开了澄琉的眼泪和她自己的裙子,她说:“真不知道你是像谁,反正我是不会这样哭的。”
      “母后!母后!我以为你已经离开我了!我好想你啊!”
      “够了澄琉,”皇后拍拍她的背,要她站起来:“我明白你现在有好几桶眼泪想放出来,但是我也很喜欢我这条裙子,它不能沾水。”
      澄琉呛得咳了两声,她站起来捂着脸抽泣。
      “你长高了一点。”皇后说:“听说你嫁给了晋国的皇帝。”
      澄琉点了点头。
      “哎——”皇后舒了一口气:“原本要澄珪嫁给他的,结果你嫁到这里来了,她自己一意孤行,最后也没落个好。”
      澄琉忽然停止了哭泣:“你已经知道姐姐的事了?”
      “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姐姐?”
      “这不是我的错!”澄琉忽然大喊:“是她害死了父皇!是她害得我没有家!是她害我变成这样的!她毁了我一辈子!一辈子!”
      皇后笑了两声,她拉住澄琉的手:“你恨她,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你原本很风光,你有疼爱你的父亲和舅舅,他们所有的幕僚、朋友都围着你转,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就嫁给自己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然后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接着就继承皇位。”皇后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但保护你爱你的人都没了,你爱的人背叛了你,你流落在外被侮辱被打骂,然后寄人篱下到处看人脸色,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你还要被迫去伺候粱真。”皇后说:“你这辈子的确已经被毁了。”
      澄琉再一次痛哭失声。
      “不过你恨她有什么用?”皇后说:“你应该恨我,她能做得了什么?一切都是我的计划,我恨高嵘,是我要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澄琉看着皇后:“他是你的丈夫!他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澄琉,我并不想跟你辩解什么,你从小就更喜欢他。”皇后说:“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我恨他。”她看着澄琉的眼睛:“你是我的女儿,我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而且我可以看到,同样的悲剧也会在你身上降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把每一个人都想得坏一点,不要把真心交给任何一个人,不要相信什么感情,也不要有什么愧疚之心。”皇后说:“相信我,你接下来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只会比你更残忍。”
      澄琉抽噎着喃喃:“我该怎么办......”
      她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皇后说:“这是一个好东西,收好了。”
      澄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沉甸甸的小瓷瓶。
      “只要吃下去,就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绝你。”
      “可是我——”澄琉抬头的时候,一阵清风拂过她的脸颊,就好像一位温柔的母亲。
      她的母亲已经不见了,那座屋子也已经不见了。澄琉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路上,路边是一匹漂亮的白马。
      白瓷瓶还在她的手里,澄琉恍恍惚惚地骑上了马,马急匆匆地往山下奔去。
      白马是匹漂亮俊美的好马,澄琉身上是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道袍,但当她跑进行宫时,白马已经变成了红马,白衣也已经变成了红衣。
      事实上,晋国皇室暂居的这座美丽典雅的行宫现在也已经变成了红色。
      长时间的囚.禁和今天的奇幻际遇让她头脑非常混乱,澄琉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赶紧找到赵靖益。
      她跳下了马,在一群惊慌失措的宫女中逆行,忽然四周传来了士兵的声音——
      拦住她们!
      拦住这些人!
      宫女们的尖叫让澄琉的眼前发黑,接着,她的胸口一凉,一种剧痛让她好像要裂开,澄琉看见一支箭插.进了她的身体,然后她就坠入了地狱——

      从没有人去过地狱,但每个人都对地狱有着他自己的幻想。有人觉得那是一个黑暗的地方,有人觉得那里炎热难耐,有人又觉得那里应该严寒刺骨。
      但无论如何,地狱都不应该是一个明亮温暖、带有香气的地方。
      所以澄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地狱,更重要的是,疼痛和饥饿都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您——您醒了?”一个陌生的宫女走到了她的床边。
      “陛下呢?”澄琉问:“我们这是在哪里?陛下他有没有事?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行宫沦陷了。”
      “奴婢这就去通报。”
      “生夏呢?”澄琉问:“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你让她进来伺候我。”
      “您还是先见陛下吧。”宫女关上了门。
      她的举动让澄琉有一种被软禁的感觉,但澄琉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她看见了晋国的尸横遍野。
      尽管皇后提醒过她不要有任何愧疚之心,但她的确为自己给晋国带来的灾难而感到不安。
      澄琉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绷带,她记得自己之前中了一箭,然而现在她只希望自己身上没有太浓的血腥味和药味,因为赵靖益非常害怕这两种味道。澄琉觉得她已经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不幸,现在她只想尽力让他舒适一些。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淡淡地画一点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澄琉。”
      在她生活过的这二十年里,有无数人这样叫过她,但在她嫁到晋国后,已经没有男人这样喊过她的名字。这也是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来时,内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是你?”澄琉的心砰砰跳着,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激荡了起来:“是你?我这是在哪里?这里是晋国吗?赵靖益呢?他在哪里!”
      “已经没有晋国了,澄琉,从今以后这里是齐国,是我们的土地。”粱真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
      “赵靖益呢!”澄琉问:“他在哪里!”
      “他没有死,他已经逃到了魏国。”粱真看着她:“我们呢?你还记得你是谁,我是谁吗?”
      他们几乎是脸对着脸,然后眼睛就不动了。仿佛有几年的光阴从关山飞渡,声色倏忽而去。
      澄琉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重逢,有时候她会想要扇他一耳光,有时候她会想要质问他,有时候她会想谴责他,有时候她又想直接杀死他。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哭着扑向他。
      “四年了。”粱真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九年。”澄琉说:“你离开我,已经九年了。”
      他的肩膀早已经比从前更加坚硬宽阔,澄琉忽然直起身来,注视着他的脸,脑中闪过四个字——
      时过境迁。
      他的五官已经长开,身体也更加高大强壮,澄琉意识到,他是他,却又不是他了。
      “伤口疼不疼?”他问。
      澄琉摇头。
      “但是你也不能这样乱动。”他用手比了比:“这么长的箭头,全扎到你的肉里了,你昏睡了整整五天。好好养伤!知道吗?”
      澄琉忍不住伸手去摸绷带,粱真拉住了她的手:“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澄琉轻轻地抚上他的脸,然后缓缓将他们拉进,她像饮水的小鹿一样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我也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了......”粱真攥紧了她的手,他的声音已经颤抖:“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了!”
      澄琉的鼻子摩擦着他的鼻子:“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再过一阵子。”
      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户纸已经变成了蓝釉的颜色,空气凉津津、甜丝丝的,正适合低声说一点甜言蜜语。
      “真郎,”澄琉重新窝到他的怀抱里:“今晚陪陪我,好不好?”
      他的喉结动了动,温柔地嗯了一声。
      澄琉像醉酒一样融化在他的臂弯里,她明白自己只是说着一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却非常愉悦踏实,好像此生的孤独愤懑都已经被他填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晓镜但愁云鬓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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