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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鬼同声唱凯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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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现在的年轻人,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有的说,这个天下糟透了,到处都有不公道的事情。
有的说,这个天下糟透了,朝廷不作为,天下未一统。
有的说,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县令。
有的说,我觉得今年的状元肯定作弊了。
其实这反而证明现在的世道还很好。因为如果在几十年前问这种问题,大家只会说,行行好,给口饭吃,我快饿死了。
在一百年前,有人真的问过这个问题。
一个无聊的也并不出名的晋国文人。
他那段时间每天都跟着一支队伍,从洛阳到长安,从魏国到齐国,他坚持在路边问那些偶遇的百姓:“你觉得这个世道怎么样?”
这种时候,魏国百姓会骂几句齐国人,齐国人会骂几句齐国的皇帝。
齐国的皇帝名叫高嵘。
事实上他是齐国的第一位皇帝,他出生的时候只是关中的一个农民,但是当时的他也很看不惯当时的皇帝,所以他组织了一支起义军,十年之后他给这片土地改名齐国,他自己就是齐国的开国皇帝。
他刚上任的时候,其实口碑非常不错,当时所有齐国百姓之间都流行一个话题——跟高嵘攀关系。有人说他在饥荒的时候借过高嵘一斤高粱,有人说高嵘吃过他的喜酒,甚至有人说高嵘在他的菜地里撒过尿。
看得出来那个时候高嵘实在是很讨老百姓喜欢,因为他也曾经是个老百姓,他知道老百姓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而当时长安的百姓最喜欢的,就是每月初一去菜市场看高嵘杀贪官污吏。高嵘有时候用砍刀,有时候用长剑,遇到谋逆的武将,高嵘还会脱了上衣跟他打一场。
每当鲜血迸溅出来的时候,百姓们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当时甚至有外地人千里迢迢赶来长安,就是为了看高嵘处置这些坏人。
可是有一个月,高嵘好像没能满足长安的百姓。
大家希望看他处死前朝的一位姓裴将军,但是高嵘很欣赏那位裴将军,他觉得裴将军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所以他不仅没有杀裴将军,还给了他一个职位。
这之后,百姓之间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
有人说高嵘借了他家的高粱一直没还,有人说高嵘喝完喜酒后摔坏了他家祖传的古董花瓶,有人说高嵘在他家的菜地里撒过尿后,地里就欠收了好些年。
这些传言到今天依旧鲜活,当那个无聊的晋国文人进一步向百姓打听高嵘的时候,会有好些人围过来,有板有眼地说——
“他是个怪物,真的!我邻居家的那个租客,他侄儿在宫里当差,说那位每天都要喝人血!”
“啧啧啧,还有这样的事?”
“那是!宫里有个小屋子,专门关那些精壮的男人,每天都采血来给他喝,他一天要喝好几碗哩!”
“天呐......”
“还有这种人......”
“是呀,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听说他小的时候去山里遇到了一只好大的老虎,那老虎是个虎精!只怕他是被虎精上身哩!”
晋国文人笑了笑,提笔记下了这些话。
“哟,好多箱子。”
“那是干什么的?”
“那些人穿的衣裳好奇怪。”
“是魏国人?”
“没错。”文人说:“他们是来给你们的皇帝送礼物的。”
说是“礼物”,那是维护魏国人的自尊心,其实这些是魏国皇帝元志赔给高嵘的停战费。
高嵘或许不那么会当皇帝,但他天生会打仗。
就在不久之前,他获得了他人生中第二次重要的胜利——他收复了前朝输给魏国的大片土地,并且销毁了魏国与前朝签订的许多条约,这场持续了三年的齐魏之战,就在魏国使者到达长安的这一天,正式结束了。
打完这样一场仗,高嵘一下子疲惫了很多。哪怕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太监催促了无数遍,他也迟迟起不来床,雍乾宫所有的奴才都急得跳脚,耳畔是自己咚咚的心跳,还有高嵘的鼾声如雷。
“父皇!”
忽然从宫门外传来一个小女孩的高声呼喊。
“父皇!大懒虫!”
太监们擦擦头上的汗,都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高嵘嫡出的幺女高澄琉,她穿着男生式样的衣裳,腰间挂着把小木剑,蹦蹦跳跳地飞奔而来。眼看着高嵘还在睡觉,她一下子扑到高嵘肥硕的大肚皮上,然后使劲地拱他的脸:“父皇!起来起来!父皇!”
高嵘掀开了眼皮,他沙着嗓子说:“这是谁家的小战士?”
澄琉跪在床上,拔出她的木剑挥舞:“我是英勇的金甲兵!我要砍死你们这些魏国垃圾!哈!哈!”
“哎哟,哎哟,好厉害。”高嵘坐了起来:“过两天魏国人会来送礼物,你要不要跟父皇一起去看那些魏国人?”
“不是过两天,是今天!”澄琉大喊。
“的确是今天,陛下。”太监小声提醒。
“cao他娘的!你们怎么不早点叫老子!”高嵘披着衣裳起床:“狗娘养的魏国人,他妈的送钱还这么着急!”
“我听说他们还送了好多奴隶来!”澄琉在高嵘脚边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父皇,我想要奴隶!”
“你要奴隶做什么?”高嵘笑着漱口。
“那你要奴隶做什么?”
“父皇不要奴隶,那谁来伺候你?谁给我的小公主抬轿子?谁给我的小公主牵马?”高嵘用鼻子去顶澄琉的小脸蛋。
澄琉嘻嘻嘻地笑:“那就父皇给我抬轿子,给我牵马。”
“好哇!”高嵘把澄琉抱了起来。
“父皇,我想在狩猎的时候把那些奴隶一起放进去!”
“放进去做什么?”
“打猎呀!”澄琉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样我们可以打鹿、打兔子,还可以打到人!”
“你是说去猎那些奴隶?”
“对呀!那些畜生可以猎,奴隶怎么就不能猎了!”澄琉抱着高嵘的脸:“父皇,我们今天就去打猎好不好?”
“今天不行,”高嵘抱歉地摸她的头发:“那些奴隶还关在郊外。这样,这样!我叫你舅舅把他们押到上林苑去!我们明天去打猎!”
“好!”
“既然是明天打猎,你是不是应该叫你女儿今天换身像样的衣裳。”皇后从门外走进来:“高澄琉,我应该警告过你,你今天不能穿成这样。”
澄琉低低地哼了一声。
“过来,赶紧把你这身乞丐服脱下来,然后我们还要去见其他嫔妃。”
“今天澄琉跟我一起,”高嵘说:“你既然忙就赶紧滚,一大早的别碍老子的眼。”
皇后冷笑了一声:“那真是省了我不少事,希望你可以管这个小东西一辈子。”
澄琉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高嵘吸了一口面条:“澄琉,早上吃东西没有?”
“吃过了。”澄琉说:“粱侍卫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看魏国人吗?”
“你去问他愿不愿意吧。”
澄琉兴冲冲地跳起来,然后又问:“粱侍卫人呢?你们谁知道粱侍卫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
高嵘正大汗淋漓地埋头吃面。
“红萼!”澄琉叫她的侍女:“你去给我找粱侍卫!粱侍卫去哪里了!”
这时候高嵘已经喝光了面汤,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接着抹了一把沾着油腻的嘴:“找不到就不着了,说不定他已经在那里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亲,你粱伯伯也在。”
粱保忠是高嵘同甘共苦多年的好兄弟,他们从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现在富贵发达,也依旧在一起——他们是真正的好兄弟。
梁保忠现在正站在大殿内,与内官核对流程,偶尔跟几个官员寒暄。看见高嵘来了,他就跟大家一起行礼,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走过去,在高嵘胸口擂了一拳:“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他妈的,都是这些死奴才,看着这么晚了都不叫我!还是我们乖乖澄琉来叫我起床。”
“小澄琉,”粱保忠蹲下去拉拉澄琉的小手:“你是大齐的功臣。”
“粱伯伯,粱侍卫呢?”澄琉问。
“我也没有看见他。”梁保忠说:“你找他有事吗?”
“我想让他一起来看魏国人。”
“说不定他一会就会来的。”
“一会是多久?”
“大概就跟你的父亲吃一碗面的时间差不多。”
“那好吧。”
于是澄琉站在高嵘的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直转,她想找到粱真。
但是很快她的眼珠就不动了,直直地望着一个人。
那就是魏国的使臣。他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面上浮着无所作为的光鲜亮丽,他迈着魏国人自以为优雅从容的步伐,像只花孔雀一样走上前来。
他念了很大一段场面话,然后开始念魏国的礼单,澄琉打了一个哈欠,接着高嵘也打了一个哈欠,四周的气氛开始凝重起来,齐国的官员们紧张得呼吸都放轻了,魏国使臣更是咬字都开始僵硬。
咳!
高嵘清了清嗓子,他吃过面之后都容易口渴,他现在很想喝点凉水。
魏国使臣或许并不喜欢吃面,他不理解高嵘清嗓子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的声音开始发抖,看起来像个被拔光了毛的花孔雀。
“父皇,他在抖。”澄琉低声跟高嵘说。
“你猜他为什么抖?”
“他可能起床的时候喝了太多水。”
“为什么要喝很多水?”
“因为他可能很紧张。”
“紧张的时候就会喝很多水?”
澄琉嘻嘻嘻地笑:“我紧张的时候喜欢喝水。”
“所以你要改掉这个习惯,你看他,抖得像个小鸡崽儿。”高嵘看了他一眼。
澄琉又嘻嘻嘻地笑。
魏国使臣看着他们两个说话,抖得愈发厉害,高嵘看他的时候他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好了,好了!”高嵘打断他:“简直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回去告诉元志,下次叫一个说得清楚话的人来!”
年轻的使臣觉得自己的腿好像变成了芦苇杆,根本支撑不住他愈发沉重的身躯。
“就这样吧,你们可以滚回魏国了。”高嵘挥了挥手,然后他唤粱保忠:“走,我们去喝几杯。”他在澄琉背上拍了一把:“走吧,小战士。”
“我去找粱侍卫!”澄琉拉开高嵘的手,一溜烟跑开了。
粱侍卫呢?
粱侍卫呢?
澄琉顺着宫人的指引,终于在花园看到了粱真。
她笑着跑过去,然后阴沉着脸站定:“岑侍女?”
岑歌芮看见澄琉,笑吟吟地行礼:“康乐公主殿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岑侍女替家母转交了一封家书。”粱真说。
“哦。”澄琉看着岑歌芮:“姐姐让你去西三所找她。”
“景和公主?”岑歌芮喃喃:“公主要我去那里做什么?”
“谁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光明正大说的。”澄琉哼了一声。
岑歌芮还在原地没有动。
“你还不走?”澄琉说。
于是岑歌芮讪讪地离开了。
粱真看着澄琉,她的眉毛简直都要竖起来了,他又好笑,又小心地转移话题:“殿下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父皇带我去看魏国人了。”
“魏国人?”
“嗯。”澄琉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原本想叫你一起的。”
粱真抱歉地说:“真是太遗憾了。”他问:“殿下看到魏国的礼物了吗?有没有喜欢的?”
澄琉忽然开心地跳了起来:“你知道吗?魏国送了好多奴隶来,父皇说我们明天去上林苑狩猎!”
粱真哦了一声,显然是并没有将奴隶和狩猎联想起来,他继续聊:“我听说魏国皇帝还送了一个儿子过来做人质。”
这次换澄琉毫无感情地哦了一声。她对人质并不感兴趣,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殿下,”粱真看澄琉已经消了气,他说:“中秋节的时候我可能要回家一趟。”
“为什么!”
粱真无奈地笑笑:“因为中秋是家父的生辰,而且母亲生了些病,我想回去探望。”
澄琉不情不愿地踢了踢裙角:“你要回去就回去,你跟父皇说一声,我又不能拦着你。”
粱真笑了:“但是我不希望殿下不开心。”
澄琉背过身去,使劲摇一丛月季。
“殿下?”粱真探过头去看她:“殿下你在笑吗?”
“没有!”
地上碎了一地鲜红的月季花瓣,□□里回荡着一对青梅竹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