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罔顾三声

1、1

　　林晨，今年十月十八满30岁，至今单身。
　　他单身的理由大致有二：从事战地记者这个危险特殊的职业，每年仅有半个月时间待在国内，不忍心耽误别人；暗恋一个男人整整14年。
　　从这单身理由中就可看出，单身最主要的理由其实是第二条，他苦逼兮兮地暗恋着一个目前已婚有孩的男人整整14年，从高中初见开始。他会从一个热血青年记者变成一个游离于战火纷争中的战地记者，第二条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好在，林晨的生活虽然一团糟乱且危险重重，但有一个非常靠谱的青梅竹马陈菓，她肩负起了照顾好林晨年迈母亲的责任，并无数次谴责过林晨的不怕死不要命。对于陈菓的指责，林晨只能报以无奈一笑，回答：“这都是因为爱啊。”
　　“爱爱爱，爱个屁！为了个男人连你自己老妈都不顾，你是个男人吗？呸！连女人都不如！”这就是陈菓对此的抨击。
　　林晨看着飞机窗外渐渐停止移动的景色，听到周围一片欢呼声，才慢慢从回忆中脱离。
　　终于要到家了啊。
　　没错，林晨终于要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了，要做普通记者所做的工作了，才怪。
　　这只是林晨每年少有的假期罢了，这么多年林晨的搭档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林晨死死坚守在前线，并不是他退不下来，而是他根本不愿意退下来。无论顶头上司多少次苦口婆心的劝告，甚至摆出了他母亲老了需要他赡养等等等等非常现实不可避的理由，林晨依然拒绝从前线回来。
　　“我知道你们都在传什么我感情受挫才导致的，但其实并不是。”
　　顶头上司惊讶了，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热爱这份职业，说我不怕死也好，不孝顺也好，我喜欢这份职业。虽然常年和危险打交道，说不准这次就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但是我依然不想退缩。还有那么多的人，比我过得更痛苦，他们让我更积极地面对这个人生，也让我知道我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我可以用我的相机我的笔，帮助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让全世界知道！”
　　从那次以后，顶头上司再也没有过多地劝告了，说句实话，林晨值得他敬佩。敢问，这年头还有多少人不怕死地奔走在前线，为国内带回一次又一次真实精确的前线报道？上司扪心自问，他不敢，他怕死，他怕他再也见不到妻子孩子。
　　“哎哟终于要回家了，突然从也门回到这里，简直觉得自己穿越了一样。”林晨的搭档是个刚工作几年很大胆的青年，不过因为马上就要结婚而未婚妻很不满他的职业，所以选择了从前线退下，林晨很能理解。
　　下飞机前，青年扭头看向林晨，问：“晨哥，你就跟小弟我说说呗，你到底怎么在前线待了个这么多年的啊？你就真的不想待在家里过安稳日子？”
　　林晨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笑了笑。他的搭档也没有恼，和林晨共事的这么些日子，他问过很多遍林晨一次也没回答过，这是最后一次他问这个问题了。今天的分别，两人应该就没有再相聚的机会了。
　　“赶紧娶媳妇，好好回去过日子吧。”林晨提着行李，拍了拍前任搭档的肩，往出口走去。搭档看着林晨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每年飞回来，来接他的必定是拖家带口的陈菓。
　　照陈菓的说法就是，她家发小从国外战场飞回来了，自个儿再忙都要迎接，让他感受下祖国的温暖，民众的友善与热情，最好这一感受后他就飞不回去了。
　　“林晨你他妈终于从那鬼地方回来了，你之前怎么好几个月没联系我们，害得我都以为你阵亡在前线了，每天都担惊受怕，怕接到什么不好的电话。”陈菓扑过来抱住林晨就是一通大哭，和陈菓一起来的男人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样，看来前段时间真的把陈菓吓到了。
　　“哎哎哎大小姐，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么，别哭了啊，让别人看笑话。”
　　“他们敢！我发小好不容易从前线回来，还不让我哭一通？难不成你死了我才能哭么！”
　　“喂喂喂，你别诅咒我啊，你个乌鸦嘴！”
　　“让你去找死，活该！”
　　看着陈菓叽叽喳喳地在一边说个不停，林晨才觉得自己的精神放松了下来。如果说常年在战场见证生死离别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是不可能，他常年精神紧绷，睡梦中都要担心自己受到袭击或者哪里又爆发了战事，相机永远在最趁手的地方，确保一遇到情况就可以拿起来拍照记录。在他身上，受伤绝不是少数，甚至多次重伤，命悬一线，还有被绑架被虐待等等。陈菓知道的的确多，但却不是全部。
　　“后天是你生日了，你有什么安排吗？”陈菓把她男人赶去开车，自己坐在了后座和林晨聊天。
　　“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你也知道我职业，常年在外哪里还和朋友有来往啊。”
　　“于青也没联系过你？”
　　于青，这就是林晨苦逼兮兮暗恋了十四年的那位仁兄，和林晨是从高中开始的铁哥们儿。
　　“有，但我很忙，很少回复。”
　　“我说你真不打算跟人家说声？你也好死心啊。”
　　“他都结婚多少年了，孩子都能跑了，我现在这样不是在给他找不自在么。”
　　虽然说林晨并没有打算联系昔日好友，但是好友们得知神隐多年的林晨终于回国了，怎么可能不蠢蠢欲动？
　　于青的邀约来的很突然，约林晨17号晚上去聚餐，还有好几个高中时的好友。林晨的属性在平时的小说里就是那俩字：忠犬！
　　所以，于青的邀约他怎么可能拒绝？何况还是在他好好休息了一天后来的邀约呢？他巴不得把自己打包成礼物扎个蝴蝶结送人家了，最好人家还来个不退货。
　　算算日子，林晨上一次和这群好友们相聚是在5年前于青的婚礼上。
　　林晨跟于青当初是学长学弟的关系，林晨在第一次广播社开会的时候就对这个学长一见钟情。然后就是普通校园小说的剧情，只要有学长的地方就能看见这个小学弟，也因为两人性格相投成了好朋友，林晨也打入了广播社核心群体内部。而这次相聚的，就是这么群人。
　　但就在林晨决定表白的时候，他收到了于青的婚礼邀请函，这封邀请函正式打碎了他那九年的暗恋。林晨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当初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度过那段伤心欲绝的失恋期。
　　也是那时候，战地记者这个东西砸到了他脑袋上，他申请了通过了去了，这一去就做到了现在。天知道他当时只是想等放下那段9年的暗恋就选择回国的啊！也是林晨内心的责任感在作祟，他想向全世界展现生活在水生火热中的无辜人民的状态，向世界和平这个伟大的目标尽一份绵薄之力。
　　时隔五年，再次和十几年的朋友们相聚是一件激动又不安的事情，当林晨推开包厢门的时候，看到那张张熟悉的脸，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年前。有时候这样才是朋友，明明你们多年没有任何来往，却依然记得彼此，一碰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老幺，你个小子倒是好，多少年都不来聚一下，我们全都在找你好么！”
　　“妈了个巴子的，晨子你快告诉我们，这几年你老神出鬼没的，老于总说凑不上时间，你到底去干啥子了啊？还有我跟你邮箱发邮件你咋都不回我一句的！”
　　“就是啊，今天你不喝痛快了我们不放你走。”
　　“卧槽哥们儿求放过啊，我现在在国外为报社做牛做马，实在是太忙了没办法啊！我先自罚一杯，求轻饶！”林晨马上讨饶，不然这群禽兽们绝对能灌死他。
　　“一杯怎么够，快再来个两杯白的！”
　　事实证明，林晨并没有担心错，他果然被灌得很厉害。一个个禽兽拿着各种各样的理由逼他喝酒，不喝一伙人合伙灌你，你还不能不喝。
　　当一顿聚餐吃到最后的时候，林晨已经被灌得迷迷糊糊了，于青早就料到林晨会被灌得很惨，特意以第二天要上班为理由不喝酒好最后开车送他回去。
　　然后一群老禽兽就开始感叹当初林晨和于青多要好，于青对林晨多要好什么的。听得林晨都觉得，这5年特意避开于青简直就是他是混蛋。
　　于青为迷迷糊糊的林晨系上安全带，这也是两个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面，他对林晨的心思一直有点复杂。林晨喜欢他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他并不是个傻子，林晨当初对他多好，什么事都顺着他，还为了他考到他的学校，说他们俩是双向暗恋也不为过。但他最后还是不够勇敢地选择了一个女人结婚生子。
　　如果没有记错，就是他结婚之后，林晨越来越难约越来越难碰到。他发给林晨的信息和邮件能收到回复，但总是会迟很多天，最长的一次将近半年。
　　如果说于青现在不喜欢林晨是不可能的，但这份喜欢并没有强烈到能让他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他最后选择了过自己的安稳的生活，又自私地把林晨留在自己身边。
　　“晨子，晨子？”
　　林晨睁开眼朦胧地看向他，一脸迷茫。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林晨突然伸手抱住了于青的脖子：“于青，于青，于青……我好想你……”
　　于青没有料到醉酒后的林晨这么大胆，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于青……我喜欢你……”于青听出了林晨带着哭腔的小声表白。
　　“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好多年了。”
　　醉酒加常年的不安全感和多年的爱恋导致了林晨的爆发，他搂着于青的脖子无论于青怎么劝都不放，一直在哭。
　　“我好累，我在国外每天都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于青你为什么就不能看一眼我呢。”
　　“于青我求你了……”
　　最后于青也没有从林晨嘴里问出他现在住在哪里，只能把他带去自己在市区的另一间公寓，并且打电话给自己依然在等他的妻子说大家闹得太过分了就不回来了。
　　当第二天林晨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于青的脸的时候，非常震惊。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房间也不是自己的，那么就是说昨晚是于青带自己回了他的家。
　　“晨子？你醒了啊。”于青昨晚被林晨折腾的不行，醉酒后的林晨真心不好搞定。
　　例如给他洗澡，洗着洗着他就开始对自己上下其手，换衣服也是，非常得不佩服。等所有搞定已经凌晨两三点了，于青不得已跟公司请了假。
　　林晨看着于青一脸困倦，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冲进了卫生间锁上了门。
　　于青做好早饭林晨都没从卫生间出来，起床气再加上没睡好，一直低气压的他爆发了。
　　“林晨你他妈给老子出来，昨晚的事别以为我不记得。你赶紧出来咱们还可以有话好好说，不出来我非得让你不死也脱层皮。”
　　开门出来的林晨双眼通红，沉默地推开他往餐桌走去。
　　于青那叫一个气闷，这感情是自己昨晚□□他了还是咋的了？
　　等于青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林晨在打电话。
　　“嗯，我在于青家。”
　　“没什么，就是有点难过。”
　　“昨晚喝醉了，嘴没管住什么都说了。”
　　“朋友……估计做不成了。”
　　“我现在没事，真的没事。”
　　“生日怎么过啊，随便煮碗面吃吃呗。”
　　“没事，你有事不用管我。”
　　“本来就是我麻烦到你了。”
　　“嗯，那就先这样吧。”
　　林晨挂完电话一转头就看到面无表情靠在墙上看着他的于青。
　　“咳，阿青早饭要凉了你快吃吧。我已经吃完了，我就先走了。”林晨摸了摸鼻子，说着就往门那里走。
　　林晨刚想打开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阿青！”林晨被于青狠狠扑到了地上。
　　“放开我！阿青！”
　　“妈的你以为你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走掉么？”
　　“阿青！你放开我！！”林晨想推开身上的那个男人，却死死被男人锁在怀里。
　　“我和你说，”于青死死地盯着林晨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了，还有……”
　　“我也喜欢你。”
　　30岁生日的那一天，是林晨最为满足的一个生日。于青做的饭菜，买的蛋糕，送的礼物，两人一起度过了林晨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之后的一周，他们俩一直腻在一起。但分别的日子也来得很快，这次林晨只有9天的假期。林晨离开的那天，也是于青送林晨去的机场。
　　“去了那里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委屈记得跟我说。”于青整了整林晨的领子，“我还要赶着去上班，你自己没问题吧？”
　　“没有，都坐过多少次飞机了。”林晨白了于青一眼，“你快走吧，迟到了别怪我害你扣奖金了。”
　　林晨看着于青消失在了人群中，他有一种预感，这是彼此之间最后一次碰面了。
　　林晨还记得之前和陈菓的电话。
　　“你没和于青说清楚自己到底是干嘛的？就只说了自己是个记者？”
　　“战地记者不也是记者么，我没有瞒着他。”
　　“你是不是傻？战地记者多危险啊！你们现在终于在一起了，你就不能放弃你这个脑子有病的职业安安稳稳过日子？你不想想你妈都一头白发了，好歹也想想于青啊！”
　　林晨是怎么回这句话来着。
　　他说：“于青还有妻子孩子，我和他说白了只是这么几天的情人罢了。我实在不忍心拉他下这滩浑水。我自己在里面就好，他还是上岸吧。”
　　回到也门的林晨，每天都能收到于青的邮件，林晨一封都没有回复过。
　　匈牙利的罗伯特卡帕曾说过：“战地记者手中的赌注就是自己的性命，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离炮火不够近。”
　　这句话一直是林晨的座右铭，林晨所有的新闻都抱着这句话出来的。
　　林晨回到也门的第二十天，那晚他心血来潮给于青回复了一封邮件，上面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第二十一天，林晨和搭档的汽车被炸弹袭击，两人均重伤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