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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莳花馆 ...
夜,
弄花巷。
云水站在夜风中,有些惆怅。
她拢了拢本来要收拾却慌忙带出的那些衣衫,感受到还有那个装着这些年积蓄的锦盒在胸口,硬邦邦的,硌得发疼,却一下子心安下来。夜风微凉,她抱紧这团衣物,跟丫鬟道,“走罢。”
丫鬟嗯了一声,跟着云水缓步走向莳花馆。
“你唤何名,我竟不认得你。”云水边走边侧脸问。
“若儿。”若儿应声,“云水姑娘不认得我?也是,我寻常跟着一柳姑娘,她平日不爱出门,我也不若琴儿,能常跟她出入。”
行至莳花馆匾额下,里头灯火通明,一派富贵景象,看得她们二人,不必守门的杂役传话,莳花馆鸨母的婢女烟柳,便缓缓出来相迎。
“见过云水姑娘。”烟柳软软行礼,轻柔道,“我家妈妈已在内静候,还请姑娘随我来。”
跟着她走,转至回廊,此处处处张灯结彩,繁华通丽,比之相思楼云泥差别。
云水方问,“姐姐怎知晓我会来?”
烟柳笑笑,“不敢当这声姐姐,叫我烟柳即可。”抬手撩起装点得垂落的锦纱,容她二人行过,道:“是玉秀姑娘。”,她边走边继续,“玉秀姑娘得知相思楼生变,便告知妈妈,令我在门外恭候。”
“她呀。”云水弯起两道眉毛,行步都轻快许多。
又不过些步,到的一处,上书,知世堂。
“此乃知世堂,妈妈平日便在此处安排事宜。”烟柳介绍,又跟门前静立的婢女耳语两句,婢女即入内传音,不过片刻,便出来迎接。
入内,香气氤氲,却是檀香,中正清和,云水心中称奇,里处,已有两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其中,正中的贵妃榻上,懒懒的倚着一道芙蓉影,披帛淡金,衣衫软黄。
云水二人施礼。
“你家相思楼突然遭此大变,我已知晓,也是十分痛惜你家妈妈。”莳花馆的主人说的一口吴侬软语,单刀直入道,“不过你既有了卖身契在手,又何必重入这门当呢。”
“妈妈说笑了。”云水盈盈答,“这卖身契在手又是如何,官处已有印记,若是逃了,怕是要被抓起来的。”
鸨母听奇,“你竟然知晓?”
余光里,另两个来自相思楼的妓女亦是惊怪,她便一笑,“看来云水姑娘出身不凡啊!是我小看了!”
这般事宜,可没几个当鸨母的会同手里的姑娘讲。
“说不上什么不凡,不过先父曾是乡野一小官……”云水语气一凝,不再续谈,盈盈一拜,“还望妈妈行个便利,收我入门下吧!”
“我莳花馆庙小,姑娘入我这门,着实委屈了!”
鸨母笑得艳丽,却并不松口。
云水又施一礼,“小女……”声音甜甜的,“按先时规矩,愿意将恩客打赏之钱财,分妈妈一半。”
先时的规矩其实是六成的,她隐了一成去。
鸨母摆手,“姑娘客气了,不是我不想收容姑娘!”她故作难色,“实在是前阵子进的人太多,你看,你的两位姐妹我都收留不了呢!”
云水向两个惊讶看着她的姐妹一笑,冲鸨母伸手,比了个六。
鸨母还要惺惺作态,云水直视,遗憾道:“若是妈妈还是不肯,小女只能去寻别处了。”
许久没回过神的若儿此时机灵,声音清脆说:“我们家云水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又是经过风月懂得场面的,一直是我们相思楼的活招牌,妈妈若是放过,可在没处寻另一个!”她撒了下帕子,形貌娇嗔。
鸨母张口,“啊,那我可真是有眼不识了!”终于翻身下塌,要拉云水的手。
云水又施礼避过,道:“妈妈!云水可当不得!”
鸨母笑笑,挽留道:“妈妈我年迈!糊涂了!竟记不得有一处最大!最好的厢房空着,原是拿来招待贵客的,不若给了我们云水姑娘,你看可好呀?”
云水抬眼看了她满头乌发,只笑道:“那自是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两位姐妹,云水也希望能一同为伴。”
二楼厢房。
“我那位姐妹已住下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玉秀欣喜,扯着衣裙,在自己的厢房内连连踱步。
“自然是真的!”
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
“姐姐可容我进来?我是云水!”
“快进!快进!”
见到熟悉的面容,玉秀不由一把拥她入怀,眼泪涟涟。
“听闻老妈妈死了,是真的吗?”
云水亦是红了眼眶,“是真的。”
玉秀叹了口气,抚着云水的发丝,担忧道,“那你可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没呢!好好的!”云水泯泪一笑,推开她,在原地盈盈转了一圈,“你看我如何?”
“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玉秀转忧为喜,点点她脑袋。
“不过也好,我们两个又在一处了。”玉秀转笑,“啊”了一声,拍手道:“你刚来,怕是也规整不了什么给你,你可带了什么来?”
“有两三件衣裳吧,也没带什么,赶的匆忙,大火全烧光了。”云水挠挠头。
“那脂粉首饰可全没啦?”
“大约是吧。”云水缩了缩脑袋。
“唉!”玉秀跺脚,
“金蝶!——”她叫。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走上前来。
“我记着我有几罐新得的面脂,还未曾开封是吗?”
“都给我拿来!”
打发丫鬟去拿了,玉秀又到自己的梳妆台翻翻捡捡:
“这个,这个我也没怎么用过。”
“还有这个!这个也挺好!”
“这玉兰簪挺清秀的,”
她拿着在云水面上比一比,满意点头,“果然很适合你,你也拿去。”
“还有这个、这个。”
“不用啦,太多了。”云水站在一旁苦笑,“我也用不来那么多,你知道的。”
玉秀看她一眼,看着面前零零总总的铺了一台面,勉强道:“好吧,那便就这些吧。”
玉秀拿了布亲手裹了给云水身边跟的若儿。
又道:“衣裳也要拿些,你那两三件,哪够得穿!”
“不必了吧,”云水拦她伸向衣笼的手,“妈妈应当会给我做的,况姐姐身量与我不同,给了我也穿不成的呀。”
玉秀撇嘴,悄悄凑在云水耳畔说:“天下鸨母一个样,抠得紧呢,能给你做什么好的,我给你拿几匹好料,你回头叫若儿去找张裁缝给你裁几身。”
又拍了她脑袋,“别跟我假客气,我又不是别个!”
收拾了这些那些的,若儿跑了好几趟方把这些玉秀给的搬干净了。
玉秀松了口气,望望窗外天色,星辰点点坠在天上。
“晚了,你要不要就歇在我处。”她问,脸上挂着“你敢说不?”的神色。
云水比着书生的样做了个揖:“姑娘相邀,那小生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压低了嗓音。
玉秀要挠,云水又躲,打闹了好一阵,才端来脸盆净手洁脸。
两人躺在床上,神采奕奕的,说了半宿的私话,还越说越来劲,直到天都要泛鱼肚白了,才没了声,睡了。
第二日,两人可都困得不行,快到饭时才懒懒起来。
就这样安稳过了两日,拜会过几个大姑娘,又收拾了一下房卧,出去置了几身衣裳,鸨母的信也到了:
“帖子都散出去了,过两日姑娘就该迎客了。”
烟柳行过礼,“妈妈叫我来知会姑娘一声,献艺的曲目,可要紧着做些准备。”
云水正起了身梳妆,闻言一愣,这两日的轻松一下子褪去了,“嗯,我知晓了。谢姐姐告会。”她笑的礼貌。
烟柳退步离开,遇见正来找云水的玉秀。
“玉秀姑娘。”她施礼。
玉秀还未醒全,随意地点点头,看她抬脸,睡意散了个干净,“烟柳?”
一诧,回过神来。
“噢,没事。”
到了云水房内,玉秀掩上门,方道:“就这般草草的给你挂牌。听说还是跟别几个一起办的。”她叹了口气,“按我说,你怎的也该单独有个席面什么的……真是。”
云水安抚她,“也没什么的,要有办还麻烦呢,还要应付那么些个客人。”
玉秀看她一眼,又叹:“应不应付还是小事,这可关乎到你以后在楼里的待遇!”她走到梳妆台,扯了把椅子,还叹:“可惜我来这儿日子也不长,不然也帮你挣口气了。”
云水没挂心,一边点了新置的大红胭脂,转了话题:“姐姐,我们今儿去哪?”
这两日,玉秀跟云水都出门置办物事,逛逛街。
“去哪儿呀,不去了!”
云水挂着碧蓝耳坠的手一停,回过头看她,“怎么了姐姐,这么大气?”
“你呀!就是傻!”玉秀看看周围,不忿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房间,可合衬你?”
云水的房间是莳花馆最偏僻的几间之一,什么最大最好的,不过一番戏言,安排时也不过叫烟柳说了句“妈妈糊涂了,记岔了”便抹了过去,这房在走廊最是阴深的尽头,相比别间看,确实窄窄小小。玉秀的在登上楼梯的显眼处,一间比得她三间大小,自然嫌弃的。
可她看了一周,却觉得处处繁华通丽,虽不如玉秀那间宽敞明亮,比起相思楼的,也是好上不少。
实在是莳花馆有钱呀。
她点点头,赞叹:“很好呢!”
玉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瞪大了眼睛,“你看看,这那么小!就放得下几样东西,连个过路的空都没有,怎么住人哪?”
她指了指只放得下一床一梳妆台和一箱衣笼的房间。
“我看你原先相思楼的那间都比这大!”
云水笑,“可那又没这雕花,你看,这还有锦缎绕梁呢!”
她指着精致的窗扇,又指了指四周绕着的彩缎。这都是相思楼没有的。
“这有什么,这儿间间都有的。”玉秀没笑,“若是连几匹缎子都没有,我倒是要怀疑怀疑是不是给你配了间柴房!”
说罢,又坐下身来,扯她的手,“你那衣服做了吗?体量量好了吗?有没有说几时好?”
“量了量了!”云水盖上她的手,“放心放心!”
“你那若儿呢?”玉秀问,“从相思楼跟你来那个。”
“好像去跟几个丫鬟耍叶子戏去了。”云水没在意。
“也好,拉拢拉拢关系,不过你可看紧了,别给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哪儿那么夸张。”云水龇牙咧嘴。
“你就敷衍吧!”
玉秀抱臂郁闷片刻,又忍不住说她:“你呀你,我才走了月余,你怎么这懦弱的性子更厉害了!”
“我哪懦弱了?”
“你哪不软弱啊,要争!要争!知道不!”玉秀气急,“你这待遇,连个丫鬟都对你不上心!过两日都要挂牌了,不用收拾的么?”
“烟柳也才来说的,若儿怕是还不知道吧。”
“才来通知的么?我以为你早就商定了日子,感情妈妈压根没把你当回事?”
云水苦笑,“别着急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要跟楼里的人处好关系的你知不知道,平时有什么事人家才同你告诉一声,你这样不受妈妈看重,你怎么跟这堆莺莺燕燕相处,都是逢高踩低你不知道么?
你还要不要接客的,回头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你就知道错了!傻不傻呀!傻不傻!”
玉秀恨铁不成钢,“我倒是想帮你争呢!”
她重重的“唉”了一声,“这两日我去找妈妈给你换房,她一张口就堵我,说你都没跟她讲,你没跟她讲,那我怎么帮你争呢!”
“何况就是我成了,我也不能帮你一辈子呀!”
“你要学着自己争!不说多能耐,好歹也别给人欺负了去!”
云水抓了个重点:“你去找妈妈了?”
“去了呀!”玉秀咬牙。
云水急了,“初来乍到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忍了嘛,人家还以为我多计较!”
“忍?”玉秀气了,包臂冷笑。
“不然呢,何况你说了不也没用嘛!”云水口不择言。
玉秀一愣,“是啊,我说了也没用!反正你自个就爱在这偏僻的房间呆着,我管得着么我!
我还就等着看你有几个客人上你门!那么偏僻,走没两步就给前边儿的猫啊狗啊截了客,门庭冷落,到时候给那些个看人下菜碟儿……哼!”
她转身就走,临了放句话:
“回头丫鬟的月例都发不起!饭都没得吃可别找我哭!”
花楼里的姑娘丫鬟,虽说卖身契还是一同押在鸨母那儿的,但姑娘楼里多少还能发点零花,这丫鬟的月例确实要姑娘挣来的,也是为的丫鬟替姑娘打算,也是为的让姑娘尽力赚钱。
这也是云水和玉秀都没养那么多丫鬟的原因,虽说花魁的排场不那么够,好歹一月也能少待几个客人,只有出大席面的时候,才会跟老妈妈借几个使唤。
玉秀摔了门就走,过不一会又回过头开门来讲:
“你可别忘了,你这刚来,就草草的挂了个牌子,连个单独席面都没有!谁知道你云水在此处啊,老客都不知道!还能指望新的?”
云水坐在梳妆凳上,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觉得她说的有理。
许久,才叹了口气。
这妈妈,真是个厉害的,一来就给个下马威,专等我去求她呢。
于是把浓颜色的胭脂给洗了,碧蓝的耳坠子摘了,重新画了个极是温婉的眉目,又涂了个柔柔的胭脂,别了纯白的珍珠在耳朵上,向镜中一瞧,是个听话的样子。
还是去找她吧。
总不能连丫鬟都养不起了。
叶子戏:是一种游戏纸牌,类似于升官图,兼用骰子掷玩,最早出现于唐代。
《太平广记》云:“唐李邰为贺州刺史,与妓人叶茂莲江行,因撰《骰子选》,谓之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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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莳花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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