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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朱佳人魂飞九重天,刘鳏夫独醉还魂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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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易山无可奈何的看着毛天成离开后,自己在无比的绝望中呆了许久,最后也只好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咖啡厅。他远远的避开成杰公司,也不敢近医院。他既不想看到熟悉的东西,也不想遇见熟悉的人,只是漫无目标的在连他也觉得陌生的街道上游走。仿佛走得越远,在他的心里,便越不会觉得心慌,但他实在又是低估了事态的发展。就在他离开医院的这阵子,朱莉正用她仅有的余情支撑着自己最后的指望,这多日来的朝思暮想已经损耗了她仅有的精元,探望过她的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她已经不再用说明天了,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她一闭上眼睛,都会有可能不再睁开来,人们在她面前尽可能多的说起善意的安慰话,但一走出病房的门,便不由自主的摇起头来。她那个原本阳光十足的护理,面对着这个病入膏肓的主人,也再难找得出些许快活的事务来,日益显得忧心忡忡。
至从得知毛天成来到成杰公司后,朱莉便再没有安静过,她时而望望窗外,时而竖着耳朵听敲门声,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往日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探望自己,而今天,除了医生进来把脉,便是护士进来打针,她所期盼的人与事,竟然没有发生过一件。她知道,今天是成杰公司的年庆,是大好的日子,人们都聚拢在公司里不会出门,以往的这个日子,她也像他们一样,不会轻易走出公司大门。她一夜没有睡好,等的便是今日,天一亮,她便叫护理为自己整理整洁,从发型,化妆到衣着,全部费尽心思仔细的梳理了一番。尽管她已经憔悴不堪,但经年经的护理一打扮,仍然可以让人看出一点点生命的希望。是的,哪怕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挂在枝头,只要有风一吹,她仍然会摇曳着自己残存的美丽。从早上到中午,朱莉不断的向年经的护理吐诉着自己那些自认为很值得记忆的往事,就连一些她从没有向外人启齿过的隐私也不经意的吐露了出来,她觉得面前这个倾尽心思照顾了自己一大段时间,四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女孩子是个值得信赖的听众。有几次,朱莉似乎听到走廊上有熟悉的脚步,便屏住呼吸,竖起双耳,等待着敲门声响起,而往往那阵听似熟悉的脚步声却在她美好的期待中渐渐远去了。在失望之余,她便会着护理打开房门,以便让自己用眼睛去追寻刚刚消逝的那阵脚步声。看到的便是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与自己没有关系的陌生人的面孔。那些美好的,值得回忆的往事有时也会让她陷入沉思,或者有时会有不尽的惆怅,在惆怅的沉默之余,她会抬头看外面大好的天气。秋天的阳光穿过空旷的窗户照射进来,那么亮爽,那么好。也是在这样的某个早晨,阳光一样的普照着大地,街道,山野,还有那些走在街道上的行人的脸庞,她与一个人,或者说一种感觉不期而遇。那时,她一个人在街道上追逐着一种恍恍惚惚的,只有在梦中才有的感觉。自己是那么野,那么疯,那样的不驯,那样的不为一切所折服。也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阳光灿烂,就像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一样。
爱上一个人,竟是那样简单的事,如果自己在今晚便要死去,她爱上的这个人,便可谓是一辈子了,但是,他却辜负了自己。该恨他吗?想想也是,他应该是个让自己怀恨的人。可是至始至终,对于他,在她的心底,却只有期盼而已。她想起,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早晨,他那种淡淡的笑竟会产生如此不可思议的魔力,一个少女的心门由此洞开,任凭进来的人左右驰骋。
“妮子,你伏在窗口,帮我看看医院的门口,是不是成杰公司有人来了。”朱莉对一边看着自己不说话的年轻护理说。
年轻的护理便伏上窗口,把头探出外面,她正好可以看到医院大门进进出出的车与人,但是她又确实分辨不出是否有成杰公司的人来了,不过,她能够确信,以往来得最多最勤的那几个人没有出现,她的深爱她的丈夫,她的最信得过的朋友,已经一个早上过去了,病房里只在她一个人守着,她的心里不禁生出一种埋怨,埋怨那些人的薄情寡义来。
“姐姐,好像没有看到人来,看来今天他们要把你忘了。”年轻的护理说。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大家都在忙着公司庆典的事。不过,我还是相信他会来的。”朱莉尽管心情焦虑,但仍然心存期盼。
“你说的那个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吗?”护理天真的问。
“喔,也许是的,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好了,你是没有见过他,如果你见到了他,你就会明白,我这一辈子所持的等待是值得的。”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你如此辛苦的等待,他难道不明白等待是件最痛苦的事吗?”
“也会有幸福的等待。”
“我不明白。”
“你爱过一个人吗?喔,我看得出来,你还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千万别把感动当成了爱情。爱情有她独到的地方,可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的人所能体味得到的。”
“我正在坐等爱情的降临,但是,我不会让自己爱得如此辛苦,姐姐,你的等待太折磨人了。”
“没有等待才是一种折磨,我的等待一生只有一次。人不可能像桃李一样,每年都会开一次花,你见过空山的翠竹吗?它的一生只开一次花,便已经足够。”
年轻的护理没有被说服,但却已经找不出理由来回复。只是沉默了。这时朱莉也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想起冷月蝉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又想起刘易山把握十足的神态。她想起他来,忽然觉得他不应该受到自己如此深切的痛恨。人的一生,总要开一次花,开过了就完整了。她的漫长的等待,便是一次花开,开过了就无怨了,也就无恨了,也就不再对他抱有怨恨了。现在的他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她望着墙上走过十二点的时钟,等待着花开的时间。
“姐姐,你躺一会儿,今早上你还没有休息过呢。我去医院门口帮你看着。”年轻的护理实在受不了病房里的压抑,便找一个借口说。
“很快就会有人来了,中午会是个空闲的时段,你去医院大门口迎着,千万不要错失了人。我躺一会儿。”朱莉说着便艰难的躺下了。护理为她整理好被子,打下窗帘,然后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她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为朱莉的痴心叹息而又怜悯,想起她奄奄一息的身体,又难过起来。她刚才说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不会懂得爱情的味道。这让她吃惊,如果爱情就是给予朱莉的这种味道,她宁愿自己再也不用爱情。她想起朱莉所等待的那个男人,在她口中,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如此完美,可是对于自己,她对那个男人一点也提不起好感来。似乎也不仅仅限于朱莉口中成天絮叨着的那个男人,几乎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从此,她都抱有一种戒备,或者说不屑的情感。
年轻的护理在门口坐了许久,她的心绪开始平静下来,她又担心起自己的病人来。看看已是午饭时间,便去医院的餐厅用了个便餐,又打了个营养餐手中提着,晃晃的走回朱莉的病房。未敲门,便听到病房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似乎连气都咳得喘不过来了。她使劲推开门,发现朱莉已经坐了起来,正用她白色的手帕捂着嘴拧着眉干咳着,神情难受极了。她忙跑过去,丢下手中的午饭,一手扶着病人,一手轻轻的拍起她的背来。咳了一阵后,朱莉拿下手帕,年轻的护理看到上面已经殷殷浸出血渍,她吓了一大跳,这是她第一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急着便要去传唤医生。朱莉拉住她,轻轻的摇着头说:
“我这是急火攻心。医生也拿我没有办法。”
“姐姐,你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为着那些事放心不下,你太倔强了。”护理难过的说。
“正如你所说,等待,是件折磨人的事,但是现在的我,除了等待,还能有什么其它的事可以做?”
“放下你的那些要人命的等待吧,要是人都没有了,等待还能有什么用?那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不要命的等待。现在已经是午后二点多了,你不是说他今天早上就已经到了吗?难道他不应该先到这里就来看你吗?醒醒吧,难保他心里还会有你。这种人不等也罢。即便等来了也是徒增伤心而已。”
“如果你只是这样说说我是可以原谅你的,如果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你最好离我远点,我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很讨人嫌,我也没有求你一定要呆在这个令人讨嫌的房间里陪我一起讨嫌——现在,你尽管可以离我远远的。那个人请你来,但那个人不是我,你要明白。”朱莉神情大变,她又变成了原来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不,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看到你的样子,我只是为你感到难过,从来没有想过要伤你的心。”年轻的护理辨别道,看到病人激动的样子,她有点害怕。
“可是,你刚才却实实在在的伤了我的心。”朱莉也语气缓了下来,幽幽的说。
“我为我的不小心向你道歉,我也是因为一个早上都没有人过来看你感到生气才这样说的。”护理说。
“不要怪他,他是个大忙人,他总是有数不尽的生意要应酬,不过,我相信,他马上就会来了,我有预感,我很快就会见着他了。”
“我去帮你打听一下消息,你把午饭给吃了吧,我怕过一会就凉了。”
听护理这样说,朱莉便坐正身子,勉强喝起汤来了,喝了几口,不知是觉得太烫还是不合口味,又放下了,只是答应护理一定会好好的用这个午餐,直催着她尽快去成杰公司打探消息。
年轻的护理出了医院,先打了个电话给刘易山,意外的发现他的电话已经不能接通,又找不到杨四平的电话号码,情急之下便打车去成杰公司打探消息,还没有近门便听到掌声如潮,扑天盖地而来,嘴中便没有好气的骂了出来。走近公司大门,因为没有邀请函,一个保安拦住她不让进去。她心里更是气得不知往哪里撒。骂骂咧咧一通要找一个叫毛天成的人,却让两个牛高马大的保安驾着扔到公司对面的路边去了。在路边骂了一通姓毛的无良后,发觉于事无补,便又不怀善意的过来找刘易山,依旧没有人理会,最后只得说找杨四平,同样也没有人应答。这样可要把她急得哭出来了,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应求自己都办理不了,这让她回去如何交待?无奈之下,她只得拉下脸面央求守门的保安员,让她自己进去找他们,因为先前她的无理取闹,她的这个要求便也被当作了不良请求,被无情拒绝了。她只得在成杰公司的大门外焦虑的踱来踱去,偶尔有人出来,她迎上去想请之帮忙,但得来的都是不善意的拒绝,或者嬉笑,或者疑虑重重。只有一个年老的女人告诉她:她要找的这三个人今天都没有在这里。她自然不会相信,天底下哪里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她只得在喧闹的大门外等待着里面的散场。掌声不断响起,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欢愉,这庆典何时才会结束?似乎就没有个结束的样子。每响一次掌声,她心中因为等待所受的煎熬便会增加一分,待到下午五点过,她实在耐不住煎熬,又加上担忧病人,她不得不怀着无比的失望打道回府。
朱莉正坐在病床上翘首以盼,她的精神超乎寻常的饱满,当看到年轻的护理疲惫而丧气的打开房门时,她便抱着十二分关切向她寻问根由,当得知她并没有见着毛天成时,心里那满怀的激情便发泄出来了,她不断的四处给人打电话打探消息,没有人愿意接了她的电话,打了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有,她垂下了头,像霜打的菊花一样蔫了。仿佛她已经预感到了不祥的事即将发生,命运已经写好了她的结局。她扔下了电话,不言也不语,眼睛看着一个地方便许久不会转动一下,让人觉得她的魂魄已经出了她的躯体。或是因为长久的沉默,郁气填胸,她不断剧烈的咳嗽起来,把一整张洁白的手帕都给咳红了。她的脸色便更加的吓人。这吓坏了年轻的护理,她急得四处去找医生与护士。
医生进来听了诊,不知道为她打了个什么针,吩咐护士照顾她躺下,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便出了病房的门。因为院方也联系不上病人家属,一个医生在他的办公室里大骂了起来。
年轻的护理见状已经知道情况不妙,焦急的哭了起来。这段时间的相处,使得她与她的病人建立起了一种特殊而微妙的感情。一个没有多少履历的人总是善良的,情感总是容易被调动,她突然觉得她将要失去一样不该失去的东西,因此变得伤心不止。
护士寸步不离的守着朱莉,年轻的护理不敢进她的病房,她怕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死去,从走廊的窗口向里望,病人躺在病床上,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转而,她恨起那个姓毛的人来了,而又恨起她现在的这个她不爱的丈夫来了,还有那个叫杨四平的她所谓的最好的朋友来了。而到最后,就连走过走廊的所有男人,她都不再抱有好感。
一个护士过来了,见着年轻的护理伏在窗台上暗自哭泣,便递一张面巾纸给她,她接下了,在眼睛上轻轻的擦了几下,然后让那个护士给拉进了病房里去了。
病人的脸面如死灰,眼睛直瞪着天花板。在她的心里,在怨恨吗,如果有,在她的脸上显现出来才对啊!可是,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她的眼睛也一样。两个护士坐在病床的两边,年轻的护理坐在病人的最近处,她轻轻的握住病人骨瘦如柴的手,想自欺欺人的给她最后的鼓励,可是,一想到那些虚空的鼓励,她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夜里的灯光照亮整个城市,仿佛只有这些灯光才算是一个城市的灵魂。医生又来过一次,两个护士为病人扎了一针,她的血脉已经打不进药水了。不知摆弄了多久,两个护士也出去了,只有年轻的护理陪着朱莉。朱莉示意把房间里的灯火熄灭。
灯光从窗户投射进来,一个人的灵魂适合在这样的夜里得到安息。不知又过了多久,朱莉轻轻的说:
“你害怕这样一个与我呆在这里吗?”
年轻的护理使劲的摇了摇头,她怕黑暗中的摇头朱莉看不到,便又哽噎的声音回答道:“同姐姐在一起,我永远不感觉害怕。”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长一段日子,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难为你了。”
“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理解姐姐,但是我能理解,那些坏蛋,那些人渣!”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怨恨别人了。妮子,你先前说的话是对的,别太相信爱情了。特别是一个女人。以我为鉴吧。”
“让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死光了才好!”
“我要休息下,你也休息下,现在是几点了,有十点了吗?”
“刚到十点。你睡吧,我守着你。”
朱莉闭上了眼睛,恍惚中,她看到窗台上站着两个飘逸的仙女,正在向自己招手,她轻轻的坐了起来,一个仙女飘到自己面前来拉她的手,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一种太奇妙的感觉,就连天花板也阻挡不了她,她感觉太奇怪了,向下一望,却发现自己还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她突然明白:这是她的灵魂在飞,前面,是两个仙女一样的人带着她。边飞边唱起了小调。这小调朱莉似曾相识,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便停下来问前面的仙女,一个仙女掩嘴吡吡的笑:
“姐姐自己写下的词,怎么这样好记性,那么一点时间就忘记了?”
朱莉疑惑不解:“我生性愚钝,还请两位妹妹详细道来。”
另一位少女嘻嘻一笑,说:“姐姐可听好了,这可是某年某月你亲手所写,当时我姐妹两个恰巧路过,无意中偷听来了,后又添油加醋了几句,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于是,那个仙女便郑重的把那个小调给念了出来:
有人问我何为苦,山间黄莲不为苦。
有人问我何为毒,药中砒霜不为毒。
世间最苦不过爱,世间最毒为情毒。
七夕夜里披秋霜,望夫崖上拨迷雾。
望断秋水人不回,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观儿女常悽悽,为情荼毒为爱苦。
欢愉不过雾里花,悲苦亦为水中月。
学我蓬莱云游仙,朝游北海晚苍梧。
待那位仙女念罢,便向朱莉问:
“姐姐可记得清哪两句是我姐妹两个的狗尾续貂?”
朱莉听罢,不禁苦笑起来,仿佛过去的那些事都开始遗忘起来了。
“姐姐再看下面。”一个仙女拨开浓雾,朱莉循着她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一群人正围在她的病床前,为她作最后的安息仪式。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原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人,竟突然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刘易山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像孩子一样的伏在病床上号啕大哭,杨四平双腿踞于地板上,语焉不详的向他的妻子打电话报丧,田蓉扶在卫立行身后,抽抽嗒嗒的哭着,年轻的护理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至于还有一些得到消息的人,也都聚在病房里三五成群的帮着伤心起来。
“姐姐想回去吗?”一个仙女问。
“我们走吧。”朱莉摇了摇头说,“还有多远?”
“九重天外再无天,第九重离恨天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