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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劫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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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各有所想,不知段大贤又从何处捧出一盆花卉,道:“史堂主,这是给你老的。”史春秋全心都在酒坛上,心中极大的不耐烦,正要喝斥他走开,听到沙侯口中说道:“嗯?咦?啊!这……这是蝴蝶兰?蝴蝶兰!”边说边快步走了过来,要去接段大贤手中的盆花。
史春秋如梦方醒,迅速抢在他前头,接过花卉,只见那株花奇特鲜艳,根枝贴着花盆生长,有数片像汤匙般肥厚的阔叶,交互叠列在基部之上,白色粗大的气根有的露在叶片周围,有的攀附在花盆的外壁,极是别异,又有七枝花朵在叶片之上,花状像是张开翅膀的蝴蝶,并且花色各不相同,有的纯白,有的绊红,也有淡紫、橙赤、蔚蓝,还有深绿、紫青,七朵鲜花,七种颜色,说不出的好看。
沙侯直勾勾的望着花盆,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念念道:“原来世上真有蝴蝶兰,这……这……”史春秋撕下一方丝帘,盖在花盆之上,生怕他再偷看。
一时之间,五个堂主各有所念,却也是各有所持,偏偏手中拿到的,都不是自身喜好之物,他们五人相互忌讳极深,早就把其他四人当成了死敌一般,是以决不肯让对方占了便宜,更不肯自己吃哑巴大亏。许久时刻,众人均是一言不发,显得格外的寂静。
丘长生失笑之间,募地一震:这段大贤不过是一个舵主,怎能能耐搜集到如此多的奇异珍宝,玉马、人参、五圣图、美酒和蝴蝶兰,每一样都是罕有之物、价值不菲。段大贤费尽心思得到这些,必定是十分清楚他们五人的各自喜好,既是如此,为何他又会完全送乱了呢?鳌三思等五人明争暗斗、势成水火已久,如此一来,他们五人必定会积下更大的怨痕,绝难再齐心合力共事一体,这于段大贤自身有何好处?莫非他另有阴谋?想到这里,大觉此人并不一般。
五人对峙了一炷香时辰,才各自就座,鳌三思和丁游魂坐在左侧,范无为陪在鳌三思下首,另外三人坐在右侧,有人端送来酒水,史春秋拿起大碗,只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大声骂道:“□□奶奶,这是甚么劣酒,比马尿还难喝!”众人均知他是闻过廖望天手中的酒香之后,就觉得其它酒类大为失色,才道出这么一句。
丁游魂翻着白眼,说道:“段大贤,佩小姐来过这里,是不是?”
丘长生神情抖擞,知道司空见惯的女儿芳名是司空佩,丁游魂口中的‘佩小姐’,自然指的就是她了,怕是他们称呼惯了,一时也难以改口,当下紧凝心神,静听他们说些甚么。
段大贤回道:“是,四天之前,佩小姐确曾来过开封分舵。”他们五人虽是早已知道了此事,但再次听到,仍是不由得大动。
右侧的沙侯急问道:“如今她人在哪里?”这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人人都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是以顿时俱是鸦雀无声,只待段大贤回答。
段大贤道:“属下……属下不知。”廖望天叫道:“甚么?你居然不知道!”又是心急,又是恼怒,气极败坏地指着他,似要跳将过去,狠狠地踩他两脚。其它四人跟他一般焦急,房顶上的丘长生也不免感到一阵失望。
段大贤不敢抬头,瑟瑟道:“佩小姐留下封书信后就……走了,属下也不敢问她要去甚么地方。”
鳌三思一拍桌子,喝道:“你为甚么不留住她?”丁游魂道:“你还念着司空老儿的旧恩,是不是?”史春秋道:“你敢违抗弘长老的意愿,好大的胆子!”
段大贤双膝跪地,颤兢兢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佩小姐来的那日,属下还不知……不知……”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意思却甚是明显:司空佩来他分舵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弘长老夺了司空见惯的权位,又怎敢强留下佩小姐。
众人自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明知这也是怪他不得,却还是郁气难消,他们来找段大贤,本就是要查得司空佩的消息,只要带她回去见弘长老,司功堂一席职位,几乎就可以收入囊中,想不到段大贤竟然一无所知,哪能不感到气愤。
只听段大贤又道:“属下虽不知佩小姐去了哪里,不过属下猜测,她这一两日会回到开封城内。”五个堂主齐声问道:“真的?你如何得知?”语气中满是喜色。
丁游魂道:“段舵主,你先起来说话。”段大贤道了声‘是’,站了起来,又说道:“佩小姐当日临走之时,曾问起一年一度百鸟大会,她像是有极大的兴趣。”沙候问道:“甚么百鸟大会?”段大贤道:“每年的端午节前一天,开封城内那些养了鸟的人,会聚集在城隍庙外,各自亮出自家的珍奇鸟类,供人观赏,所以便称作百鸟大会。”廖望天喜道:“你是说佩小姐也会去城隍庙?”段大贤道:“是。”
众人均是默不作声,每人心中已有了自身的打算,过了好一会儿,史春秋道:“要是佩小姐已经知道了庄中变故,难道她还会去城隍庙?”这话甫出,其它几人俱是一愣,沉吟不语。
一直在旁的范无为说道:“弘长老准备在端午节当天,才对外发放接任大典的消息,此事还没传开,照理说来,佩小姐并不知情。”
史春秋听他分析地极有道理,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也忘了刚才说过这酒比马尿还难喝,正待喝下,忽然大声喝道:“甚么人?给我下来!”
丘长生大吃一惊,以为他们发现了自己在房顶之上,刚想提气跃走,忽听得脚下横梁处娇叱声响起,随即当当两声,有人惊叫道:“佩小姐!”又有人道:“叶无忧!”跟着一阵大乱。丘长生又惊又喜,心道:原来是司空小姐和一个叫叶无忧的人,她们一早就藏在横梁上,可能是史春秋喝酒之际,从碗里的倒影发现了梁上有人。
不及细想,放眼看去,只见五个堂主分立成圈,围住了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在江州遇到的施箜,此时已知她便是司空佩,不过仍是男装打扮,另一人是个中年男子,手中的雁翎刀使得虎虎生威,极力护住周身要害。
鳌三思等五人左右游走,手中的兵刃长递短削,招招打出,都是攻向叶无忧,却并不向司空佩送出一招半式,即便是她手里的短剑向自己刺来,也只是闪身避开,随即再向叶无忧袭去。原来他们五人都是一般想法:司空见惯眼下虽是失了大势,但难保有一天他东山再起,要是我伤了他的女儿,可真是后患无穷。有了这一念头,出手之间,自然是全力招呼叶无忧。
他们五人能当上堂主,确实有过人之处,招式之间,或诡异多变,或沉稳刚猛,叶无忧哪抵挡得了他们的合力相击,只片刻功夫,已是伤痕四处。只见他刚格开迎头的板斧,又有一对银钩划向大腿外侧,忙向后一个翻身,双脚尚未着地,左臂已被长索打中,立时现出一道深深血痕。
他也恁是勇猛绝伦,没哼半声,雁翎刀上下划过,但见寒光一闪,叶无忧索性大开门户,竟然是不顾自身性命向史春秋和沙侯攻去,他们两人见他这种打法,不免一怔,分左右闪开。只听叶无忧叫道:“小姐快走!”原来史、沙二人刚好站在下首位置,离门口最近,此时被他逼退一步,正好是空出了一道血路。叶无忧只攻不守,仅在说话之际,背后又挨了一刀,深及见骨。
司空佩惊叫道:“叶叔叔,你怎样了?”并不冲出,‘唰唰’两剑,刺退丁游魂和廖望天,左手扶住叶无忧,见他脸色惨白,已是昏迷过去。
时机稍纵即逝,史、沙二人又补回原位,五人重新围城一个圈,却并没有再攻,只是站立未动,没人敢向司空佩递出第一招。
丘长生见形势危急,不能再隐藏下去,左掌用力击在瓦砾之上,立时便打开一个大窟窿,随即头下脚上穿过窟窿,半空中长吸一口气,连着翻了两个身,下落之势顿减,从背后抽出青水剑,剑身抖动,往众人头顶刺去。
下面的人均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只见上空尽是灰尘,站在里侧的廖望天先是察觉到头顶劲风袭来,慌忙之间,忙举剑在头顶织成一道剑网,以阻止来人的攻势,一阵‘叮叮当当’声响起,他身旁的丁游魂大惊失色,只因‘叮当’声还在他耳边回绕,来人又已攻向了他,中间竟然是没有半分间隙,哪能不叫他骇然,赶快以长索封住上空三尺之内的的地方,又是一阵乱响,来人早刺向了身旁的鳌三思。
只一眨眼的时刻,史春秋、沙侯两人也先后受袭,五人惊得毛骨悚然,也不管有没有听到风声,手里的兵器照着周身挥舞,只求来人不要再攻来,一边又不住地往后倒退,退了有六七步,待上面掉落的灰尘慢慢散尽,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连司空佩和叶无忧也消失不见。
突然廖望天‘哎哟’大叫一声,手里的长剑‘哐啷’掉在地上,跟着是一阵乒乒乓乓,其它四人的兵刃也先后脱手。人人盯着自己的手臂,面如死灰,原来他们每人拿兵刃的手上都有七八道剑痕,而史春秋使的是双钩,自然是要用双手,两只手上的剑痕加起来,共有十五六道。他们俱是明白,这些剑痕是刚才和那人短暂的交手留下来的,只是来人的剑法实在是快而精妙,兼之发生得太过突然,是以在被刺中片刻之后,才感到有手上受了伤。此刻回想起来,兀自心有余悸:这几剑要是刺在头顶之上,我性命哪里还保得住?
他们却有所不知,丘长生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得手,倒也并非完全凭借剑术高超,还另有侥幸的成分。一是他们五人在明,丘长生在暗,如此一来,便有了出其不意的机会;二是他们五人注意力集中到了司空佩身上,在防着其余四人的同时,自身又有了极大的顾忌,正当他们心猿意马的时候,陡听得有人攻来,势道凌厉非凡,不由得生出了怯意,唯有手忙脚乱地招架,破绽自然是百出。
丘长生正是抓住了这些时机,才能轻易得手,否则以他此时的武功,虽然高出鳌三思等人不止一筹,但要在瞬间连着伤了五人,却也决计难以办到。
彼时司空佩也茫然不知来者何人,只感到腰间忽然一紧,已被那人的右手抱住,跟着身子腾空,随他飞出外面,过了几道小径,穿越一片丛林,也不见他慢下来,反倒是越发快速。司空佩贴在他胸前,闻得一阵浓烈的男子气息,不禁一阵娇羞,侧目向这人望去,认出了丘长生,又惊又喜,说道:“是你!”
她不开口也还好,话语甫出,丘长生听到胸前清脆的声音,才想起右手抱住的是一妙龄女子,忙沉气停住脚步,道了声‘得罪了’,松开右手,放下她来,跟着再慢慢松开左手,将伤重的叶无忧平放在草地上。
只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有丝,周身的伤口仍在不断渗出鲜血,丘长生转过头来问道:“司空姑娘,你身上有没有疗伤的妙药?”
司空佩脸色娇红,奇道:“你怎知……”她本想问‘你怎知我是女子’,以为是他方才抱住自己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女子特征,不由得羞赧大堪,但转念一想,他既是说‘司空姑娘’,而不是说‘施姑娘’,必定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心思复了平静,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丘长生拔开瓶塞,在叶无忧几处重伤处撒了些药末,那药粉甚是灵验,过不了多时,伤口便止住了出血。
司空佩问道:“叶叔叔他怎样了?”丘长生观他气色,已经缓和了许多,说道:“幸好你的治伤药疗效神奇,应该没有性命大碍,不过他的伤口极深,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歇养才是。”司空佩想了想,喜道:“有了,随我来。”
两人带着叶无忧,向东行了数里路,途中雇了辆马车,又向北走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快要出城门时,才在一排绿柳前停住,来到一座富贵宝气的大院前。
司空佩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抓起门环敲了数下。过了一会,有人开了大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向她行了礼数,神态极为客气,随后带她进入院内。半晌之后,院门再次打开,司空佩走在前面,那管家带着四名家丁跟后一步,到了马车前,司空佩道:“有劳了。”那管家躬身道:“不敢。”吩咐家丁将马车赶了进去。
待他们走后,丘长生忍不住问道:“这座庄院的主人是谁?看来不像是武林中人。”司空佩说道:“当然不是,他是一个巨商,跟我爹交情很深,叶叔叔在这里养伤,再好不过了。”丘长生不禁赞她心思缜密,司空见惯失了权势,他的那些旧部下肯定靠不住,只有将叶无忧托付给不在武林中混迹的人,才是最为安全。
司空佩轻叹了一声,道:“你怎么会在开封,白姐姐她还好吗?”丘长生一怔,随即想到她口中的‘白姐姐’就是商夫人,原来她是姓白,以前一直没听人提起过,于是道:“我在路上听到一些风声,有人要对你不利,我受了姑娘的救命之恩,自然是要拚力相助,就跟着他们来了开封。”司空佩面色微红,说道:“那可要多谢你了。我救了你一次,你救回我一次,咱俩算是扯平了。”
丘长生长叹一声,脸露后悔状,连声摇头道:“可惜,可惜!”司空佩奇道:“甚么事令你这么可惜?”丘长生道:“要是我当时受了伏笑灭老贼那一掌后,还能跟你说上几句话,那我就要发一笔小小的横财了。”司空佩更是惊奇,问道:“你跟我说甚么话?怎地还能发横财?”丘长生道:“我跟姑娘说‘借我百八十两银子使使’,然后我就等着姑娘说‘咱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这话,你说我是不是赚大了。”司空佩呵呵一笑,道:“就你鬼主意多。”
其实丘长生性格原本就是很随意,只是近来师门突变,一时令他心境大改,除了和花春风、花流水两个浑人一起时,常有说笑外,其余遇到诸如商夫人、逸韬等人,唯有恭敬正经,不敢有丝毫疏怠。此时面对着司空佩,心底没了半分压力,浑身轻松自在无比,不自觉就跟她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