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情志》阳城的幽灵

6、第六回

　　待那两人回过头来一看，竟遇见熟人了。
　　宋征带两人回了自己房间，方清客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那两人行动看似正常，但其实行走之间颇有些迟缓和凝滞，习武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受了伤。
　　方清客笑着说：“这是偷了人家米粮，让人打了吧。”语气里带着调侃。
　　“呵，不仅被打了，还被追的上了房梁。”宋征也插了一句。
　　那两人被方宋二人取笑，有点羞愧，这话真真戳到点了，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方清客虽调侃他们，手上也没闲，和宋征一起给那两人止血，包扎。
　　方清客认识他们还是一年前的事，当时他和宋征逛荡到了泽州桐城。那桐城有一恶霸是当地县太爷的亲外甥。这县太爷的外甥叫朱长文，长的也算是眉清目秀，要是读点书，端端正正的往那一站，也能是个清俊风流的小生，能骗得姑娘们的朵朵芳心。可惜啊，这人不但没读过几本书，是个不学无术的主，还是个阴险狡诈，喜好美色，男女通吃的恶霸。要说恶霸，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脑满肥肠，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官家子弟。这个恶霸不同，人家也是有理想的恶霸，立志要做个雅致的恶霸。
　　对于那些看的上的男的女的，先派手下的人恭恭敬敬的去请。请来了，那好，请不来，没关系，多请几次就好了，是个人都受不了三番五次不停的磨，总要答应的，不就吃个饭么。请到个清雅的地方，喝喝茶，听听曲，吃吃饭，顺便在饭菜里下点料。待到酒足饭饱，药效正浓时，就可以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了。第二天醒来威逼利诱，棍棒甜枣，让你的心紧紧松松，再不敢说什么，只得吃了这闷亏。男子倒也还好了，反正这事瞒着，也不会有人知道。女子就不行了，遇见个烈性的往那湖里一投，又是一条人命。好在，这条人命让方清客他们救了。这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叫苏敏，父母去了，有个哥哥，却不是什么好哥哥，正是这哥哥把她带到那朱恶霸面前的。
　　苏敏内心绝望啊，被自己亲哥哥卖了，又无父母，如今残破之身，与其让人发现背后指点，不如一死了之，干干净净的去了。
　　方清客救下她后，她就呆呆傻傻的，也不知脑袋里想什么，除了不停的给方清客他们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就是发呆，虽说没想着再去寻死是好事，只是每天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方清客叹一口气道：“别人的错，你何必要自己承担，知道你心里憋一口气，又没办法，今日我二人就帮你把这个仇报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这姑娘一听，心仿佛就活过来了，只是担心这二位恩人有个什么闪失，方清客还怕这些吗？叫她不要担心，晚上就和宋征一起出去了。
　　这恶霸不是好美色么，方清客就换了平日里穿的普通布衣，穿一身锦缎暗纹的白衣，配了香囊玉坠，一身清绝的去了玉春坊。那是恶霸常寻欢作乐的妓坊，如今那人看到门外进来了个玉一般的人，那是看的魂都丢了，心都稣了。他色心一起，心痒难耐，也没耐心打听这玉一般的人儿是谁了，也不选什么清雅的食肆了，就在玉春坊寻了间较僻静的房间去请人儿了。接着就按照预定好的走了，只是那饭菜加的料被宋征换了，在其中两样菜里加了烈性春药，以酒为引，骗着那人吃下去，再绑上关房里一夜，啧啧，痛苦难耐不说，重则要命，轻则，就是这人救回来也要废了。计划是好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两个黑衣人，好在不是冲方清客他们来的。那两人让方清客别说话，又将那恶霸捆了，塞了嘴，提溜着就走，方清客叫上宋征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那两人把那恶霸拖进黑巷子里，接着就是‘啪啪’的棍棒声和闷哼声。这下方清客他们乐了，烈性春药再加上一顿毒打，怕是没好喽。那两黑衣人打完了人，刚拐出巷子就看到了方清客他们，心里一惊，差点没打起来。方清客一顿解释，双方互相了解了，才知道黑衣人的妹子被那恶霸看上了，他们自是知道这恶霸是个什么德行，所以特地过来好好教训那恶霸一番。都是少年义气，看到对方行事与自己如此相像，聊了几句又觉得投缘，顿感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好是相交了一段时间。后来方清客他们离开桐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如今面前这两兄弟，还是那样，只是境况却又和从前不同了。方清客看着他们又想，这也是可预料到的。
　　待包扎好了，四人又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吃东西。这菜是官兵走后方清客让跑堂提前端上来的。方清客和宋征一个上午也没吃东西，进了客栈又是洗漱又是官兵搜人的更别提吃东西了，现在腹内空空，迫不及待的开吃了。那两人被官兵追了一夜，又是躲又是藏的也是饿的不行。四个饕餮愣是就着米饭把桌上四荤两素一汤给吃了个底朝天，各个肚子滚圆。
　　“你们两个也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王广陵是你们什么人？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又是怎么被打伤跑出来的？”方清客看着他们突然说道。
　　那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个身材高大倾长，额宽脸方的先开了口：“王广陵是我们大哥。”
　　方清客一怔，随即又释然，一个叫王广宇，一个叫王广瑁，早猜到了不是吗？
　　“一年前我们在泽州桐城只是暂住，最主要目的是暗地里探寻那里的防御体系，兵力，粮草，了解桐城官员利益关系，以便日后攻下它。没想到在那结交了你们，其实当时你们走了之后不久我们也走了。”说完他一笑，停顿了一下，又说：“当时是真拿你们当朋友的，可这种抄家灭族的大罪的事怎么敢告诉你们呢？萍水相逢，引为知己，能在一起畅谈聊天，对招习武已经很满足了，怎么敢牵连你们下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些纠结和苦闷。
　　宋征冷笑一声：“哼，怎么现在敢说了？”
　　刚才开口说话的是哥哥王广宇，他一听宋征如此说，便不吭声了，坐在那里不知想什么。那弟弟王广瑁看哥哥不肯再说，只得自己说道：“以你们的心计，看到我们的那一刻便该知道我们的身份了，说了只是让你们确定心中的猜想罢了。”
　　“怕不是这么简单吧，既然你知道我们猜的出你们的身份，就该知道你大哥起义时我们就猜到了，你现在说怕是有意想拉我们一起反了朝廷吧。”方清客毫不客气反驳他。
　　屋内一时静默。
　　“是，桐城时就想告诉你们了，只是终归作罢，如今再见……”王广宇终又开了口。
　　“如今再见，想是冥冥中的缘分，不如托盘而出，要是成了，又是一个助力。”方清客替他说到。
　　“是这个样子。凌傲兄、子追兄，当初桐城我们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若能加入我们，当是天下百姓的福分。”王广宇见方、宋二人不语。又道：“这些年涝灾、旱灾、疫病频发，朝中贪官当道，严稞重役，民不聊生。若不反，百姓当何存？那林婉（林太后）和林之义兄妹两把持朝政，对外奴颜眉骨，对内打压异己，争权夺势。这个王朝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何必留恋他呢？推翻他，给百姓一个安稳难道不好么？”王广宇声音低哑，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说到最后一句竟猛的站起，双手拍桌，弯腰看向方清客，这两人里，大事总是方清客拿主意的。方清客与他对视片刻，半响，缓缓说到：“让我们想想，商量商量再说吧。”说完也不介意刚那一拍，溅到身上的残羹剩饭，头也不回就走了。
　　王氏兄弟看着那个青色的背影，他们知道方清客从来不是一个任人摆弄的人，只有攻心，才有可能让他帮他们。

　　今夜的月亮半隐在云层后，娇羞的不想出来，只是一层层的光晕散开，迷迷蒙蒙，望着望着就要把人的心也迷进去。
　　瑶临斜躺在客栈的屋顶上，一边拿着不知哪里顺来的酒葫芦往嘴里倒酒，一边对旁边的人说：“唉～你想答应就答应嘛，干嘛在这里对着月亮，恩——”她想了想，蹦出一个词“忧郁。”
　　见他不答话，瑶临一伸手，酒葫芦就到了他面前，说道：“呐，喝吧！我可是从不分给别人的。”方清客看着他要给又舍不得的样子，心里顿时一乐。这瑶临天性自然，爱恨分明，有时又可爱的紧。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竟是清爽甘烈，余味悠长，不觉又灌下几口，看的瑶临好不心疼，这可是偷冥府府君从天上带来的琼酒。
　　方清客望着月亮，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早有帮他们的意思，只是比预期来的快些。上京的目的之一就是毁了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王朝。”方清客回头看瑶临，眼角带着笑意，语气淡淡的，好似在说的不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仅仅是在说今日天气真好。
　　若是有人听到方清客以这样近乎平淡乃至轻蔑的语气来说，要么是不屑，要么是油然而生的崇敬，可惜了，瑶临只是问了一句：“那你还有什么目的啊？”
　　方清客没有回答，夜深了，冬季的冷风穿过了他如墨般的发。只听他说道：“我们回去吧，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