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情志》阳城的幽灵

2、第二回

　　方清客流连在大胤的各个地方，他到过燕北三关，到过苍国，到过韶国，到过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草原，还到过江南，赏过南城的牡丹，望过岱山的云海。他一直未回京城，宋征常问他，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都未答，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忘记，更何况那是一次人生最痛苦的经历。宋征是他四年前在燕北三关的莽城捡到的，捡到他时，他瘦的皮包骨头，蜡黄脸色上唯有那一双倔强的，带着狠意的眼神显示着这个人还没死，只是饿的没力气了。就是这个眼神让方清客救下他，认他做了弟弟，从此相依为命。
　　方清客这六年到处游走，结交朋友，拓展生意，他还建立了听风楼，只为获取各地的情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觉得该做，就顺着心意做去了。现在想想，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让亲者痛、仇者快，想要把他们从那至高的位置上拉下来，拉到尘埃里，再狠狠的踩上几脚，看他们那痛不欲生的表情。
　　六年，六年的时间把一个男孩子变成了男人。岁月将那带着婴儿肥的脸打磨的有棱有角，当年总被人嘲笑的身高已变的倾长，身躯也变得伟岸，剑眉入鬓，眸若星辰，真真正正长成了一个英俊的男子汉。
　　而六年前的困惑如今已不再是困惑，方清客想明白了爹赴死是为了全了他的忠义，求仁得仁，不予置评。可是逼得爹不得不赴死的林家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为了铲除异己，竟可以阻碍援军去救援。你爱权利是吧，那我就毁了它，毁了一切让你享受权利的基础。方清客从来不是一个吃亏的人，曾经的固执，在变为偏执和狂热后已经随着六年的磨炼深深的烙在骨子里。
　　站在浮云山前，方清客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登上了台阶。浮云山乃泽州一座名山，因其山上常年云雾缭绕而得名。方清客拾阶而上，入目的是晴峰残雪，破云虹霞，冰泉悬壁 ，壮阔恢宏不可名状也。
　　待来到山麓南侧，随着方清客登阶而上，视野渐渐开阔，显出山上寺庙的轮廓来，粉墙黛瓦，亭殿楼阁，挂雪翠松掩映其间。那朱红色的门颜色有些暗淡，却仍不掩其庄严肃穆。门上方书三个大字“妙法寺”，笔力遒劲，结构端庄，是妙法寺清一大师写的。
　　方清客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小沙弥开了门，简单交谈几句，将方清客带入后院禅房。
　　正是寒冬时节，山上的妙法寺中梅花开的正盛，层层叠叠，艳丽芳华，在冷冷清清的寒雪中透着生命的强势，不屈、不挠，傲然于世。
　　“啪”“啪”的清响在沉寂的屋内响起。
　　屋内瑞兽香炉里升起袅袅的青烟，矮榻小方桌两旁，各坐一人。那一脸庄肃，下吧上留着长长的白须的是清一大师，与之对弈的青衫公子乃是方清客。
　　方清客端坐于矮榻之上，神情专注而沉静，他左手扶袖，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棋，轻轻落在棋盘上。
　　“小友上次来是一年前吧，而今是想好了要如何做么？”清一微沉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泽州王广陵起义，一路招兵买马，队伍已扩大到万人，已攻下寓城，整顿一番，可能不日便要东进渝州。”方清客答非所问，缓缓按下一子。
　　“恩，紫微星微弱，北星南下，现又有颗帝星在西南方隐现。”清一缓缓说道。
　　“是啊，所以我想好了，我不在乎旧的王朝是否灭亡，我没我爹那死忠的念头。我要的是把支撑房屋的梁子砍断，毁了旧屋子，至于新屋子，那得看谁有能力去建了。”
　　“小友是要离开此地了？”明明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清一按下一白子，棋盘上黑子已被隐隐合围，呈现颓势。
　　“是啊，今日来向您辞行的。”方清客按下一枚黑子。
　　棋盘上黑棋一片惨淡，已是不敌。
　　“只是天下之事非一人之力可完成，小友此去定要当心。”
　　方清客看着屋外的梅花，红的艳丽，一身的生命力好似要喷涌而出，良久，轻轻笑道：“大师也说了天下大事非一人之力可完成，我自是不会那般傻，顺势而为，加以引导，总会做成的。”声音是坚定的、沉稳的。
　　六年颠沛流离，眼前的年轻人早已不是青涩小儿。清一轻笑，似是赞许，又道：“你意既如此，当为天下福。只是此去，你命数中有多方牵扯，要好自为之啊。”
　　棋盘上黑白交错，黑棋早已现了颓势。
　　“多谢大师相告，今日棋局便就到这里吧，我该告辞了。”话毕，方清客起身郑重行一拜礼。
　　“小友多保重。”清一看着他道。
　　方清客微微欠身，转身，坦然离去，青色背影绕过屏风，猝然不见。
　　屋内清香依旧，半盏茶水还冒着雾气。清一拾起一子，轻轻按下，局势斗转，黑色长龙被拦腰斩断。
　　清一叹气：“时也、命也。”
　　“老和尚。”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待声音主人出现，竟是一只狐狸。狐狸毛色若火，红的张扬，白色的尾尖随着它跳动的身形摆动，明亮的眸子攒着光，煞是可爱灵动。它一窜来到清一面前，抖抖身上的雪，跳上了矮踏，也不管蹄上的泥是否脏了这温暖柔白的毯子，不过即便是脏了，它也不在意，反正也不用自己收拾。
　　清一看着它身上的雪，蹄上残留的泥便知道它这些天又在山下偷鱼去了。寺庙清净之地，不食荤腥，清一待她如客，只要不离开此地，也并未对她多加约束。
　　那狐狸看着杯中的茶水似是渴了，跳下榻子，眨眼间一个红衣的人儿就出现在了屋里，她一转身坐倒在榻子上，毫不客气的随手拿了茶盘里的茶杯，倒了茶就喝，那茶还很烫，结果烫的她把嘴里的茶都吐了。
　　张着嘴，哈着气，施了个诀，将茶水变凉，这才缓缓入口。待喝饱了，才开了口：“老和尚，刚那人就是当年那孩子吧！二十年啦，我的东西该还我了，这是约定。”那红衣人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清一看着它闪着星点的眼，道：“恩，这是我答应你的，你可自去取回了。”
　　“哎呀呀，这么好说话，不过，还是谢谢你了，看在照顾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去取星，你帮我照看好莲池里的那个。”又讨价还价了。
　　“恩，这是贫僧应当的。”清一含笑点头。
　　“好啦！就知道你不会拒绝，待我回来，给你带山下的酥云糕。”说罢，化成狐狸的样子就窜走了。
　　清一看着那一抹红的若火的身影窜入窗外梅林，隐没在红梅白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