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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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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两人安稳升到研二,理论课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去精神病院实习,为期半年。
这是全国第一家精神病院,也是目前为止国内最具规模的心理治疗权威机构。
出发之前王导找到两个人,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比如说不要携带尖锐物品、或是任何可能成为武器的物品,不要穿鲜艳的颜色,不要穿奇装异服,不要带任何配饰。
即使带了,到那里之后这些东西也要全部上缴。
对于这份严格,吴邪初始还不太理解,但是后来他才明白,他们要去的,乃是世间最阴暗的深渊。
精神病院远离市区,荒无人烟。王导开了近四个小时的车,才把两个人送到了目的地,帮着他们搬下行李,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才放心离去。
院方派来接待他们的是位中年大叔,样貌亲和,五十多岁的年纪,姓赵,是位医生。
赵医生把他们直接领到了住宿的地方,是医生宿舍。
虽然院方为每位医生都提供了宿舍,但是有很多人在市区买了房子,不当值的时候就回到家里,所以宿舍很空,五层楼高的房子住着不到五十人。
张起灵和吴邪挑了二楼靠楼梯的一间住了下来,屋子不大,40平左右,两张单人床,独立卫浴,格局与他们学校的宿舍很像。
赵医生看了眼手表,“你们先整理一下,17点到17点30分是医生晚餐时间,食堂在2号楼西侧,带着这两个牌子直接去就可以。”
说着,递给他们两个名牌,上面黑体标注着实习医生字样,以及两个人的名字。
张起灵接过,赵医生继续道,“吃完饭在食堂门口等我,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好了,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好的,谢谢赵医生!”
吴邪把人送走之后,随意翻了下名牌背面,发现竟然刻着作息时间,密密麻麻,看得人发渗。
6点起床,22点就寝,用餐、吃药、活动、治疗。。。每一项的时间精确到分,吴邪吐了吐舌头,“怎么感觉跟监狱似的?”
正在挂衣服的张起灵道,“不是监狱。”
“那是什么?
“是另一个世界。”
食堂的伙食不难吃,但也绝对谈不上好吃,一荤两素一汤,没什么油水。医生和病人用餐的时候是分开的,所以吴邪只看见了一堆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没看见什么病人,他的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有点小失望。
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油菜香菇,他皱皱眉,他从小就不爱吃这道菜。
一个身影忽然窜到他面前,语调轻浮,“如果你是病人,敢剩菜,会被大夫灌下去。”
吴邪闻声抬头,是个年轻的男医生,带着深色近视镜,看不清眼睛,吴邪奇道,“真的假的,病人也是有人权的!”
男医生笑笑,不以为然,“人权?新来的吧!作为过来人,送你个忠告。”
“什么忠告?”
“千万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说完,那人潇洒转身,白大褂旋转带起了一阵风,轻飘飘走了。
吴邪有点摸不着头脑,看向张起灵,“这人谁啊,怎么神神道道的啊?”
张起灵若有所思的看了那人一眼,又看向吴邪,“你确实应该小心一点。”
吴邪更糊涂了,他到底怎么了?他要小心什么?
医院采用分级管理,他们先参观的一级区住着病情最重的患者,入口三道铁门,单人病房,每间病房另有两道门。
房内是一片白色,墙壁白,床褥白。有一扇不大的小窗户,特质的栏杆挡住,只能用护士手中的钥匙打开。玻璃是加厚防弹的,人力砸不穿。
室内陈设及其简单,一张床,一个小柜子,一个蹲便池。杜绝了一切可能造成危险的物品。
吴邪和张起灵在空荡荡的走廊路过时,病人的活动通过门上的小窗户清晰的透过来。有坐着发呆的,有绑着约束带的,有大喊大叫的,有跳着不知名舞蹈的。
当他们再次路过一间窗户,一张大脸忽然挤在窗户上,压成滑稽的形状,吴邪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那病人看见吴邪的反应,大笑着从窗户上起来,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医生见惯不怪,径直向前。
每层楼都有两个护士区,两个医生区,男女分开。
让吴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铁门很多,去不同的区域要穿过不同的门,甚至去趟厕所都要穿过两道门。
赵医生道,“你们一定要注意锁门,把这一点牢牢记在脑子里!当作本能!”接着,赵医生讲了一件真实的事,前几年有位护士给病人喂药回来,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着了,忘记锁门,
被恰好逃窜出来的病人用约束带勒死了。
吴邪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来呢?”
赵医生苦笑,“你也知道我国的法律,精神病人担不了刑事责任,只能院方和家属赔偿了事。”
“还有,千万不要让病人堵在门口,也不要把你的后背露给病人,要记得随时靠着墙。”
吴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医生是要治疗病人的吧?为什么感觉像防着敌人一样?”
赵医生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你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能再谈治疗。”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精神病院,”赵医生继续道,“几乎全国百分之八十的重症疑难症患者都在这里。也许这一刻在和你欢笑取闹,下一秒就会威胁你生命,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防不胜防。”
“所以,你们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正赶上病人服药的时间,护士区的护士们如临大敌,一个个打起精神,推着推车向病房走去。所有的药都装在透明的小玻璃瓶里,只有懂行的人能够通过瓶身的暗刻分辨出是什么药。
病人服药期间,护士要一直在旁边盯着,看着他吃下去。
没办法,病人太狡猾,吴邪就亲眼瞧见了一位老太太把白色的药片捏在了拇指食指之间,假装乖巧的服了下去,他刚想开口提醒,赵医生却拦住了他。
原来发现的不止他一个,那女护士很有经验的掰开老太太的手,抢下药片,技巧十足的制止病人的挣扎,给她灌了下去。
这位老太太的举动算是柔和的,还有更激烈的。
有个男患者用尽全力抗拒吃药,口中不住大喊,“你们为什么要害我!你们给我吃的都是毒药!是谁派你们来的!”
给他喂药的男护士身板不弱,但也经不住病人歇斯底里的挣扎,在走廊静候的其他力气型护士立刻上前,架住他,抓紧一切时机灌药。
那病人尤不放弃,一旦被放开,就使劲抠自己的喉咙,想把药片吐出去,不停的干呕。
可是他没有力气挣扎太久,那些药里或多或少都带有安眠的成分,或者是其他使病人失去挣扎力气的成分。
吴邪此时方明白,喂病人吃药是件十分斗智斗勇的事。
赵医生看着吴邪道,“是不是难以接受?”
吴邪抿嘴低头,一言不发。
“想一想停药的危害。”
“千万不要同情,千万不要心软,那样才是真正害了他!”
吴邪叹息,他怎么会不知道停药的危害呢?有多少病人,明明服用了一段时间之后有明显的好转,却不再坚持,病情反倒恶化了。还不如不吃。
“我明白的,赵医生。”
穿过走廊是座大厅。
有新近的病人不时被送进来,家属被拦在门口,禁止进入。
安静的患者就乖乖跟在护士身后,登记,上缴身上所有物品,包括衣服,统一领取名牌和病号服。
躁狂的患者就会被四五个男护士绑着绳子抬进来,或者喂药,或者打针,再严重的,就是MECT,学名无抽搐电痉挛治疗,俗称电疗。
而门口的家属,有的涕泪横流、心疼不舍,有的冷漠淡然、毫不关心,有的如释重负、一脸轻松。
这里是深沉阴暗的无底洞,病人们带着各自的世界,相会于这同一方囚牢。
吴邪心里酸酸瑟瑟、百感交集,默默跟在赵医生后面,正在向前走,却瞥见张起灵猛地停下脚步。
他不由得回头,张起灵正呆呆伫立在一间病房前,浑身颤抖,双手攥拳,用力抵着门,脸上种种神色纷纷闪过,惊喜,诧异,愤恨,痛惜。。。须臾之间,两片潮湿溢出眼角,顺着英俊的脸颊缓缓淌下。
吴邪呆住了,心上像一堆蚂蚁纷纷攘攘咬过,他何时见过这样情绪外露的张起灵?他怎么了?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迅速走上前,顺着窗户向里看去,里面是一位中年妇人,十分漂亮,穿着蓝色病服,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双眼直视前方。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黑若宝石,幽若星辰,细看去,与张起灵竟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空洞麻木,无一丝生气。
吴邪一打眼,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他无心细想,匆忙转身,“张起灵,你怎么。。。”
未说出的话语猛然顿住,他清晰的看见张起灵的口中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两个字,“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