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疏夏华》夏萱芷

2、娥眉如月柳如钩（一）

　　她出生的那日恰逢太皇太后薨逝的第六天，她母妃在太皇太后娘娘寝殿里跪灵的时候，忽感胎动不适，被婢子和其他同去的妃嫔妯娌们挪去了仁寿宫的偏殿。就着送灵的袅袅香火，就着偏殿里微霜的寒气，她在娘胎里折腾了不足四个时辰便呱呱坠地了，就在她坠地的那一天，帝都里下了近三日的雪忽然停了，漫天绯红艳霞，帝都近郊十里早梅盛放，一时被百姓们引以为奇。皇家是最重礼法神学的，她虽不是孝期怀的，却在孝期尤其是头七天里降生的，按照礼法，此乃大凶，可她的降生却偏偏与祥瑞景象相伴。宋文帝在得知她降生的消息后，便急急传召了天象馆和礼部几位大员入宫，没有人知道他们商讨了些什么。
　　早晨几位神官便入宫了，可如今已经傍晚掌灯，却迟迟没有消息定论。因她生于宫中，便被留在宫内，昭王府的人只接了王妃回府。昭王府里她的父王来回踱步，她的母妃泣不成声。她是昭王第一个孩子，可她的父王母妃都知道，这个孩子生于孝期，是为大凶，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否能留她小命儿，便是最好的结果怕也要送到道观去抚养。
　　这个结果在推演了三日三夜后终究是定下来了，皇帝陛下亲笔下诏御封昭王嫡长女为端柔郡主，赐名婉柔，她亲爹亲娘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她非但没有遭到废弃，甚至是华丽地带着荣光来到这个世上，要知道出生便有封号赐名，便是太子殿下嫡出的两个郡主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可上天从来都很公平，公平得冷酷，她降生不久，王妃娘娘便因在月子内伤心忧郁过度，落下个体虚体弱的毛病，他父王与母妃伉俪情深，为了照拂她母妃，镇日地在王府内忙碌，甚至还耽误了朝务。可她父王也不单单是丈夫和父亲，他还是儿子是臣子，皇帝陛下不忍儿子就此消沉于儿女情长，便给了他个镇边的任务，配去了北疆镇守北境。她母妃虽然刚刚诞下了她，却始终最牵挂她父王，因此便强撑身体要跟去。
　　北境是宋国边塞，那里常年苦寒，据说便是在八月盛夏也能常常下起雪来，皇帝陛下的用意很明显，是让昭王殿下吹一吹塞北的风雪早日从儿女情长中走出来，操持臣子事业。可北境常年苦寒不说，又缺医少药，昭王夫妇害怕将爱女带去，白白送了一条小命儿，便早早与金陵王家也就是母妃的娘家打好了招呼，要将爱女送去金陵，由王阁老老夫妇亲自教养。
　　送别昭王夫妇的那日是峨嵋新月，乳娘抱了婉柔登上了南去金陵的马车。乳娘牵起她带着皮套的小手，对着泪流满面的娘和满目愁绪的爹微微挥手送别，可锦被里的她还小，她不懂得什么叫离别愁绪，她也不知道她这一去，将与亲生爹娘分别近十年之久。
　　颠簸了半月，终于是到了，她只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纵然由北入南，天气越来越暖，可她还是难以抵抗路途的颠簸，病的一塌糊涂，瘦得像一只小病猫。王家现在当家的主母是她的外祖母，也就是王阁老原配结離的夫人王老太太，纵然她母妃的哥哥，她的舅舅已经娶妻，她的大舅母是来自帝都望族童氏的嫡女，她母亲是先帝的公主，她皇爷爷同父异母的妹子玲珑公主。
　　见心爱嫡女的女儿瘦弱得只剩一把骨头，像小病猫一样发出低弱的声音，王老太太心痛不已将一行人安顿下来后，便迅速着手为她换一个中意的乳母。新乳母来自王家的庄子，虽然不甚好看却端庄稳重，透出粉红的健康颜色，唤作丹英，是当年王老太太嫁入王家来时候的陪嫁侍婢，后来留在王府由老太太做媒嫁了个老实厚道的庄稼人，如今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
　　不知是新乳娘的乳汁过于甘甜，还是终于安稳下来的生活让她放心，一路哭闹着的她陷入了深深的沉睡，时不时地会轻轻吮吸自己的手指，露出一个安稳的笑容。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尤其是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转眼，她便五六岁大了。因着想让她过个和其它孩子一般无二的童年，外祖父按照家里同辈的女孩为她取了一个小名，唤做兰芷，排在大舅舅家大姐兰萱的后面，称作是王家的孩子般养着，只几个家人并乳母知道她是来自帝都王府的郡主。
　　因王家的孩子在女孩七岁入闺学，男孩六岁入私塾前均都是散养的，她和一干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都玩得很开，尤其是和比她只大个七八岁的小舅舅尤其是合得来。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小舅舅的时候，小舅舅在花园里的桂花树上折花，他利索地从花树上跳下来，将一枝金桂叼在嘴里“从今日起，你便跟我混了！”可没几日，小舅舅便又到了该上学习礼的日子，被外祖母揪着耳朵送到私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