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璧江山》顾兮叹兮

22、相识燕归

　　满城风雨近重阳。
　　其实现在离重阳节尚早，但是在这样风雨交加的无聊夜晚，却仍是情不自禁的咏出了这句诗。
　　我刚从司成霜的房间出来，惊鸿失踪，而董迁和顾昀都是男子，这倒是拉近了我和司成霜的距离，我反正是无所事事，所以经常去她房间串门，顾昀也时常去看望她，每次他来我都识趣的躲开，只是每每看这二人眼神交际，颇有一种神女有意，襄王无情之感，我很不理解，但感情一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司成霜不主动对我说，我自是不好说什么的。
　　而且眼下于司成霜而言，这不是最要紧的事。
　　离香僰规定的半个月只剩下不到几天的时间，我心中其实有些着急，可司成霜倒是平静的很，我之前没忍住问过她，难道她有解毒的法子，她回我，解毒的法子是没有的，穷尽她的医术，只能勉强将毒发时间推迟半个月，她对我说这番话时表情镇定，似乎中毒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难道说学医之人都能够看透生死？
　　我想着她看见顾昀时脉脉的眼神，又想到她讲自己身上的毒时淡然的神态，不禁叹了口气。
　　外面的雨下得愈发的大了，隐隐有雷声。
　　我不喜欢潮湿的天气，每每这时候空气里总有怪味，让人呼吸不过来。打发小二送了热水来，洗了澡，我准备睡觉。
　　这样的天气，食客都早早走光了，也没有什么投宿的人，客栈早早的就关了门，透过门上糊的年代已久的纸向外望，一片昏黄黯淡，透着惫懒的气息。
　　转身上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又被梦惊醒，叹了口气，准备睡去，却听到门外有琐碎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门，我不算一个胆大的人，三更半夜的，不想去开门，可那声音却愈发的急促，我被闹得不行，点了蜡烛，走向门口，在蜡烛摇晃不定的火苗照射之下，门上伏着一团黑影，像是一个人。
　　我心中一动，慢慢的拉开门。
　　没了门的支撑，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惊鸿！”我轻呼，关上门，蹲下来将烛台放到身侧地板，想要扶她起来。
　　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我头上有汗冒出，想擦擦汗，抬起手来，才发现手心是红色的，带来冰凉触感的，不仅是雨水，还有血。
　　“惊鸿！”我拿过烛台照着她，再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面色苍白，唇上没有半分血色，大概是失血过多，也应该有淋了过久的雨的原因。她一身深色衣服，我分不清那是血迹还是水渍，只能用手摸，刚碰到，她的眉便皱了皱，我赶忙放开手，低声问她：“你哪里受了伤？我把你扶到床上，不碰那里。”
　　“没……有……”她哆嗦着，吐出了两个字。
　　是没有受伤，还是身上没有没受伤的地方？
　　我不敢再问，只能说：“你忍着点。”
　　我半拖半拽，将她弄到了床上。
　　我从架子上扯下毛巾，想帮她擦擦，可一直到毛巾触碰到她的脸，我才突然意识到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根本擦不干。
　　我手足无措，头脑中嗡嗡发响，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虽然这个动作并没有意义。
　　一直到毛巾湿透，我才想起自己应该给她换身干净衣服。
　　“你等等，我去拿衣服给你。”我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
　　她点了点头。
　　我手忙脚乱的出了门，进她房间时险些摔一跤，胡乱拿了几件干净衣服冲出去时又险些摔一跤，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间，看到她的鼻翼还在一舒一缩，我松了口气。也懒得管尴不尴尬，她这样子自己是肯定换不成衣服的，只能说句“我给你换衣服”，她眉头皱了皱，可终究没有反对。
　　解开她的衣服，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叫出来，擦伤淤青小伤口倒是小事，只是她的左肋上有道极深的伤口，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动一动，血痂里便有深红血水涌出，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看那伤口，帮她换衣服。
　　我虽说受过伤，但除了脸上一道疤，其它的都是些皮外伤，可即便如此，养伤的那几个月过得还是辛苦，而惊鸿的这道伤，比我厉害了几倍不止，她竟是硬忍着，我实在受不了，说道：“你如果真痛，就叫出来。”
　　她闭眼，摇了摇头。
　　我亦是摇摇头，继续帮她换衣服。
　　折腾了许久，才帮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里衣是白的，可渐渐便染上了血色，我凑合着用冷水拧了拧毛巾，再一次帮她擦了擦脸，手摸上她的额头，再摸一摸自己的。
　　是很明显的温差。
　　“发烧了，伤口再这样下去肯定要感染。”我自言自语。
　　“死便死。”她紧闭着眼，口中含糊道。
　　“不。”我回道。
　　拿过烛台，我转身出门。
　　事已至此，只能求她。医者父母心，我信她。
　　敲门，笃笃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安静，我耐心的等，没有回应，于是再敲，如此重复了三四次，才看到房间中有灯亮起。
　　“谁啊？”
　　“我，云九。”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开门见山：“救命。”
　　“怎么了？”她上下看了看我。
　　“不是我，是惊鸿。”
　　“惊鸿？”
　　“她的伤很重，拜托了。”
　　“好。我去拿药箱，你等等我。”司成霜果断的说道。
　　司成霜拿了药箱，与我一同进了房间。
　　毕竟是大夫，虽说看到惊鸿时略微愣了愣，但很快就进入了治疗的状态，我又点了一盏灯放在床侧，再坐在旁边，远远的看她忙活。
　　一直等到雨声渐歇，窗缝中隐约透出熹微晨光，司成霜才忙活完。
　　她站定，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转身对我说道：“好了。”
　　我走上前，惊鸿面色虽仍是惨白，神态却安定了许多，她睁开眼，对司成霜道：“多谢。”
　　“不必。”司成霜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她，再又看向我。
　　我讪讪的笑了两声。
　　“放心。”她道，“医者只治伤，而不问伤。”
　　“谢谢你。”
　　“客气了。”她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
　　“我送你回房吧。”
　　“这点路，我自己一个人还走得了。”她抱起药箱，垂眼走开，“若是真想谢我，便叫小二送份早餐给我。”
　　“自然不在话下。”我心里感激，语气也激动了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嗯。”
　　殷勤的走在前面为司成霜开了门，两人一起走出去，迎面却碰上了顾昀。
　　“成霜……云姑娘……你们这是……”他看着司成霜怀中药箱，一脸疑惑。
　　司成霜看了看顾昀，又看向了我，我尴尬一笑，说道：“治病救人而已。”
　　“云姑娘你……”
　　“不是我，是……”
　　一语未完，只感觉司成霜撞在我身上，我侧身，只见她即将摔在地上，我一把抓住她，顾昀赶上来扶住她双肩，她双目紧闭，竟是昏了过去。
　　“司姑娘！司姑娘！”我连唤几声，可却没用。
　　“她可是忙活到现在？”顾昀突然说道。
　　我心中算了算，道：“差不多半夜……怎么了？”
　　“她之前中了香僰的毒，只能一直服药外加用内力压制，不能操劳过度。你便是要她帮忙，也不该在这时候叫她……”
　　我冷笑一声：“我也一晚上没睡呢，你以为我想麻烦她？还不是因为惊鸿……”
　　“惊鸿？”他猛地看向我，眉头深锁。
　　我自悔失言，但既然已瞒他不住，我倒乐得坦荡，与他四目相对，说道：“怎么？很惊讶？”
　　“没……”他的目光在我的对视下慢慢变沉，他低下头，抱起司成霜，“我送她回房。”
　　“劳驾。”我也不停留，比起我送她半程，她肯定对现在这种回房间的方式要乐意得多。
　　我看着他俩背影发了会儿呆，站起来，走下楼。
　　转过回廊，大堂渐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大堂里，人群熙熙攘攘，是与二楼完全不同的热闹，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淡定从容，肩与肩擦上，立马就错过，遇见，即是离别。
　　我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却又不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我是自遥远时空闯进的过客，也是注定的参与者。
　　面前有无数张脸穿过，我不知道这是初见，还是重逢。
　　而那些人自己呢？他们知道自己身边的那些人，是初遇，还是重见呢。
　　明天，多么迷人的字眼。
　　我却开始恐惧了。
　　我用无比恐惧的眼神看着拥挤的人群，许久，大喊道：“小二！过来！”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