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仇》今朝V

83、虎啸山庄（三）

　　布依不由向庞庄主身旁的胖奴才望去，那条金鞭在其肥硕的腰畔堪堪缠绕了三圈有余，阳光下，金光闪闪，熠熠夺目。银鞭还在其次，小道消息传言，那条金鞭才是老虎最为畏惧的。
　　布依微微凝眉，目光在那条金鞭逡巡有顷，最后又落到了胖奴才脸上。胖奴才正用帕子擦着额角豆大的汗珠，遥遥看着，似乎还对布依微微一笑。
　　布依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心头却是微微一颤：她观察的不动声色，那胖奴才如何便有所察觉？
　　吆喝声中，第二位勇士上场，是个矮小精焊老者，大步走到场中，毫无怯意，双眸炯炯，对着看台团团拱手，高声道：“小老原本是个猎户，后来卖艺走江湖，会些粗浅功夫，直至此，来到燕城，听闻斗兽场一事，不胜愕然。”
　　上一场老虎咬死少年，地上血迹斑斑，零散的破衫被风吹起打旋，不远处还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
　　“人命攸关，如何能与虎搏击取乐？”老者神情不胜悲戚，回头看了眼勇士门，门内扒着数人，瑟瑟发抖，其中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惊恐中还带着些许迷茫。
　　老者深叹口气：“这些大都是被生活所迫的穷苦人，走投无路才前来送死。”他指了指勇士门其中一个中年人，“这是老韩，是临近孟村有名的大孝子，都讲久病床前无孝子，他的老父，上山打猎时掉下山坡，摔断了双腿，可老韩已伺候了他父亲整整八年。”
　　“前段时间他父亲染了伤寒，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老韩的儿子也到了上学堂的年龄，他的弟弟还要娶亲，聘礼又无着落……老朝是瞒着他的家人前来做这勇士……”
　　“别说了别说了！”那中年人声音哽咽地叫道，“我做勇士是我心甘的！再说我身体强壮，反应灵活，谁说我就一定死于虎口……倒是老伯你，这把年龄还前跟我们抢赏金，趁着现在还没开始赶快退出吧，省得白白落了虎口……哈哈哈……”
　　勇士里还着一粗布衣衫的少年人，老者又指了指他，“这是小康，家境贫寒，与镇上酒楼做跑堂，与酒楼老板的女儿偷偷相恋，后来被酒楼老板发现，棒打鸳鸯，可怜那痴情的女孩子，绝食相抗，那酒楼老板退了一步，准许女儿嫁给小康，但却要小康拿出八十八两的聘金……”老者叹了口气，充满了对“误入歧途”的年轻人的惋惜，“小康啊，那姑娘为了你绝食抗争，你若是死于虎口，那姑娘又该如何啊……”
　　话音甫落，那名叫小良的少年便掩面哭了起来。
　　老者又指了指那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这小姑娘才十岁，不过……”他似乎已不忍再说下去，眼角中泛着泪光，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感。
　　人群中有短暂的静默，似乎慢慢意识到，那勇士门所关押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即便卑微低下，也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牵挂。
　　雷总管微微一笑，道：“斗兽场做勇士的，纯是自愿，即便死于虎口，这也是各自的选择。何况，死，又不是白白死掉，百两银子，恰好可以拿去缓急。”
　　“对对对，这可以说是死得其所！”
　　“老头磨磨讥讥作甚？你若不是图这百两银子，怎么会来做这勇士？”
　　“不错，我确实是为了这赏金！”老者昂首作答，环望众人，适才悲天悯人的情怀被压抑下去，浑身散发着一股昂然正气。“小老若能侥幸杀得一虎，愿将所得赏金分给剩余勇士！而这些人，得到了应急钱财，也不必做这有死无生的勇士！愿庄主通达！”
　　说罢，身子对着看台正中央侍女环绕的庞庄主直直弯了下去。
　　斗兽场霎时静了下来，老人话说得清楚铿锵，众人听得明明白白，但神情迷茫，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老头，是想将自己搏击得的钱，分给剩余勇士，缓解了这些人的困境，同时希望，庞庄主能够免除这些人的勇士身份。
　　众人一片哗然，不能相信有人会如此奉献机会。有人质疑是不是哗众取宠，又有人不满，称自己是花重金来到斗兽场，难道再看一幕虎吃老头便悻悻而归？
　　远远看，庞庄主似乎也在考虑着什么，与那肥胖的仆人耳语一番，唤过雷总管说了几句，片刻，执事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勇士门还有六个勇士，那对应便是六场戏，阁下若能杀死六只虎，便准与所求，但阁下若中途死了，剩下的勇士，还需要上场！”
　　老者嘴角抽动一番，深吸口气，大声道：“好！”
　　“好！”
　　又是一声叫好，却是李小虎发出，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鼓掌道：“老前辈真是大义！”说罢看向布依，以为布依也定会被老者感染，谁料后者仍旧只是静静坐着。
　　场中不乏为老者喝采的，也有人不屑，“大义还是大蠢，一会儿看看便知了。”
　　按照惯例，场中看客均可花钱为老者买兵器，黑衣执事连问两遍，反应寥寥，有人奚落道：“这老伯敢夸下海口要救人，想必身怀绝世武功，既是如此，还要得什么兵器？”
　　眼见为人为老者买兵器，李小虎大急，自怀中摸出钱袋，叫道：“二十两，二十两能买什么？”
　　“二十两？可买柄匕首。”黑衣执事一脸冷漠地回答。
　　“匕首，只适于近距离搏杀，对付猛虎，却不甚济事。”李小虎无甚物质欲望，再者跟在秦放身边，也从未被钱财为难过，眼下却是第一次受此困境，不由看向布依，正要说话，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六十两，给这位老伯来把弓，来壶箭。”
　　布依不由回头望去，这声音自是出自东南角适才暗中观察自己的人。在她回头的一瞬间，那年轻人也向她望了一望。
　　李小虎长吐口气，对着那年轻人作了一揖，“与虎搏击，莫过于箭。李小虎谢公子赠箭之恩。”
　　这年轻人明明是为老者出钱购箭，李小虎却代老者向他道起谢来。年轻人也拱手还了一礼，道：“在下作此观虎噬人，已是不仁之举。眼下老伯高义，为了其余人的性命甘愿冒险，与老伯相比，我又算甚？”
　　一句话说得李小虎也大是汗颜，轻叹口气，重新坐下身来。看着场中老者，竟比自己登场还要激动。
　　弓是牛筋短弓，射程虽不比不上军队作战的铁背长弓，但在这百步方圆的斗兽场内，却是绰绰有余。箭是鹿胎翎箭，簇头刃薄锋利，虽是良品，但却只有六枝。
　　布依暗道：“六只箭对应六只虎，箭无虚发已是困难，何况每只箭还要切切实实地射中要害……”她揣摩身边擅射之人，心想这老者若没有崔安玉那般精湛箭术，恐怕最后也难免丧身虎口的下场。
　　但闻虎啸，震耳欲聋。“甲”字栅门缓缓打开，一只斑斓猛虎一跃而出，驯兽师银鞭刚刚挥下，这只猛虎便迫不及待地向老者扑去，凶猛之势如破闸奔泄的洪水一般。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本以为那老者会趁着虎出之时立即拔箭而射，孰料那老者两足却如钉在地上一般，巍然不动。
　　距离老者数步远，猛虎一跃而起，眼看血盆大口便要将其吞噬，看台上不由发出一片惊叫声，李小虎紧张得一颗心便要跳出嗓门，大叫道：“躲啊，老前辈快躲啊！”
　　那老者仍是一动不动，老虎却发出一声呜咽，腾跃的身子直直坠了下来。原来那老者趁猛虎跃起之际，迅疾拔出一枝箭，也不堪射，手臂使足了力，将箭直直扎进了猛虎咽喉。
　　他一击便中，也不作停留，翻身坐在老虎身上，手中短箭如疾雨般扎向猛虎胸口，鲜血飞溅，没片刻那老虎便咽了气。
　　老者将箭拔出，也不擦拭，直接放回箭壶。又一动不动地站在场中，脸上布衫上满是斑驳血迹。
　　看台一片寂静，直过片刻，众人恍然反应过来，掌声雷鸣，喝彩喧耳。李小虎大为激动，眸光闪亮，叫道：“临危不乱！蓄势而待！一击便中！待老前辈搏杀完六虎，我李小虎定要登门拜访！”
　　布依缓缓吐了口气，轻轻地为老者击掌。
　　雷总管高声笑道：“不过片刻，老前辈便搏杀一虎，真教人大开眼界。”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一黑衣执事大声道：“开栅门，放第二只虎。”
　　栅门打开，又有一只虎出场。这只虎模样甚怪，有别于其余虎的壮硕，整个身子颇为瘦瘪，骨架崚嶒，脑袋却是硕大，堪堪占了整个身子的三分之一，头重脚轻。
　　前些个虎出场难免咆哮几声，以示虎威，这只虎却是在驯兽师三下银鞭后，方才瘦弱不堪地缓步而出，仿佛一年迈慵懒的老人一般，没走几步，却又匍匐在地，看也不看老者，硕大的脑袋磕在地上，似乎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