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仇》今朝V

76、归乡（一）

　　布依的脸微微一红，那是一种儿女初带爱人到父母跟前的姿态。她回头重新了看家人墓碑，“我晚些再回来。”
　　长吐口气，缓缓向村外走去。
　　十年了，第一次重新踏回歪柳村，她终地跨出了这一步，重压在心头的石头仿佛消逝了，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她回过头看了看秦放，望着那男人的宽阔的背影，胸腔仿佛有暖流淌过，暖暖的，还有些，甜甜的滋味。
　　正当她要回过头，却发现秦放一掠袍角跪了下来。堂堂的天将军、尊贵的齐王之躯，就这么跪在了她的布衣父母墓前。
　　“很感动是么？”
　　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带着嘲讽语气的话，布依眉头微蹙，回过头，便看到丁寒抱着剑站在几步远，那常常露着阴寒目光的双眼，此时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布依踏前一步，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总觉得，你在暗示着我什么。”
　　丁寒默默地看着她，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他的手指摩挲着右掌虎口处的斑痕，布依记的，丁寒曾说过，那地方，是被狗咬去了一块肉。
　　只听丁寒缓缓说道：“只是觉得你很可怜，很可怜。”
　　为了不打扰歪柳村的清魂，李小虎等在村外搭了帐篷。布依回到村外，李小虎等果然准备好了餐食。
　　见布依一个人走出，李小虎疑问道：“王爷呢？”
　　布依道：“他一会儿出来。”
　　李小虎点了点头，“刚收到陆爷的信件，隆都那边，对王爷越来越不利了。”
　　布依舀粥的手顿了顿，“不利？怎么会越来越不利？”
　　秦放大难不死，首先选择去歪柳村，本来这一行为便让太后不满。后又有消息传到，秦放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这更让太后恼火。
　　先前的盗狼戏，虽说阴谋已经败露，但传到朝堂上，朝堂大臣众口纷纭。御史大夫唐竞言，也就是宣王秦英的岳父，再次弹劾秦放，认为凡事不可能空穴来风，秦放必然与惊花大盗有某种关系，要求皇上立即下令将秦放召回，要他来个现身说法。
　　新上任的廷尉穆庭，亲审了刘淳才贪污一案，刘淳才三次上书称自己是被人设局陷害，但物证人证俱在。穆庭判定刘淳才秋后处斩，但皇帝念在他曾有功于社稷，免除死刑，改为发落边疆。刘淳才一身傲骨，在发配途中，绝食而死。
　　空出来的巡城御史一职，秦放与秦英所大势力，虽均有推荐人选，但皇帝照旧谁的也未采纳，反而起用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侍卫。
　　秦放不在朝中的这段时间，他的势力，一次次受到了打压。
　　但他所面临的压力，他在朝中所有的不利因素，他都没有对布依讲过。
　　布依虽然有些见识，但她绝想象不到朝堂政局的波云诡谲，她不知道，秦放身为这当朝第一权贵，左右有多少眼睛在看着他，只要他出现一丝一毫的疏忽，这些人便蜂拥而上，见缝插针。
　　所以当李小虎说朝局对秦放越来越不利时，布依颇有些意外，她问了几句，但秦放对李小虎等都下达过命令，不许将朝堂的事告之布依。
　　李小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有些埋怨地看了布依一眼，“你只需要知道，马上回程便是了。”
　　吃罢粥，布依胃里好受了些许。她斜坐在柳树后，伸手扯着柳枝，手绕指缠，没一会儿，编了一顶柳帽，待秦放归来时，布依往他头上一戴，托着下巴欣赏道：“嗯嗯，不错不错，好看呀。”
　　李小虎忙给自家王爷端来了餐盘，秦放端起来先问布依，“吃么？”
　　“吃过了。但我想吃块肉。”
　　秦放笑了笑，夹起肉块往布依嘴里塞去，出筷时，筷子却被布依咬住不放，秦放拔了两拔，笑道：“别闹。”
　　布依松了口，肉汁溢出嘴角，秦放给她轻轻拭了拭，布依看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四哥。
　　少时，家里每次做了肉，她都快速地把自己的那份吃完，然后眼巴巴地瞧着她的四哥，而四哥啊，总会夹起来，往她嘴里塞去。
　　布依鼻子一酸，一把抱住了秦放，哽咽道：“这世上，怕是，怕是只有你会对我这般好了。”
　　“我也只有、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这句话，无疑说明了秦放在布依心中的重要性。他胸腔跳得厉害，一方面确实无限疼爱怀中这个姑娘，另一方面，是激动于布依对两人关系的肯定。
　　他承认他自私，这世上，他只允许他自己对她这般好，也只允许，她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她是他的唯一，而他，也要做她的唯一。
　　秦放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仿佛安慰孩子般道：“好了，不难受了，你哭肿了眼，变丑了，我可不喜欢你了。”
　　“满嘴的油，弄脏了我的衣衫，你给洗不？”
　　“怎么还停不住了？这里还有块肉，你再哭，我可要吃掉了。”
　　布依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我有那么没出息，一块肉便教你哄好了？”
　　秦放将肉送到她嘴里，“你瞧瞧不是？”
　　布依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污，道：“我们尽快回去吧。”
　　秦放拉起她的手，“你想多待几天，我们就多待几天。”
　　布依站起身来，“我去村里走一圈，等我出来，咱便离开。”
　　秦放道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布依转过身，向歪柳村走去。背脊直挺，左手执剑，长发飘飘，英姿飒然。
　　他望着布依的背影，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布依就此就要离开他一般。他忍不住踏前一步，前面的布依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回转过身，冲着秦放摆了摆手，“等我啊。”仿佛为了让他宽心一般，还露出了灿然一笑。
　　秦放挥了挥手，如耳语般喃道：“我等你。”
　　布依在布家墓碑前默祝良久，然后大步向村中屋舍走去。她想要再看一眼，生自己，养自己的家。
　　她是村里最顽皮的孩子，爱跑爱玩爱闹，村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着。她忽然想到了那两个同样幸免于难的人。
　　在第一次得知同样有人幸存时，布依曾一度打算让方小山找出两人踪迹，但她又放弃了。
　　即便找到了又如何？抱头痛哭一场？不可避免的，相见，只会让双方再次想起那日惨烈的情景，只能让双方再次痛苦。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在心里默默祝福着，那两个人，能够摆托屠杀所带来的阴影，健康、幸福地生活着。
　　走过小书呆子家，便是布依大哥的居所。
　　青砖红瓦，篱笆绕院。布大哥家的房子，是几个兄弟间最大的、最好的。六间瓦房，规规整整，如布大哥的为人一般，规规矩矩。
　　大哥娶的是村里的刘姓姑娘。刘家有三个女儿，想要布大哥当倒插门，布大哥嗫嗫嚅嚅地说了，布老爹好面子，如何也不愿。最后经媒人从中说和，布家将大房子让了出来，作大哥娶媳的新房。
　　大哥虽未当成倒插门，但经常过去帮岳父岳母做活，日出走，日落归，一天到晚不见人，布家的农活，没见他插手一天。
　　布老爹忿忿不平，每每这时，布母便笑称，说什么人家三个女儿，咱儿子多的是，老二老三老四不也帮你做活？少一个劳力，有啥子影响？
　　布老爹则敲着烟锅，你老妇懂什么，那刘家哪那么多活做，咱那乖儿子铁定给刘老汉捏肩捶背呢！亲老子都没这待遇……
　　布二哥的宅子距离大哥家不远。二哥娶的是外村的，也是种茶的村子。
　　二嫂之前在镇上卖茶的摊子，就在二哥对面。二哥追求二嫂那段时间，带出去多少茶，便剩回来多少茶。布老爹纳闷了，一天生意不好，不可能天天生意不好，再说，即便生意惨淡，也不可能蹲一天不开张啊。
　　布老爹让四哥偷偷跟出去，这才知道，二哥故意把自家的茶卖高几文，买家一比较，轻易便选择了对面姑娘的茶。
　　二哥这行为固然迎得了母女俩的好感，没俩月，便给布老爹娶回了儿媳妇。这让布老爹分外得意，跟邻舍聊天，免不了将自己二儿子夸奖一番，不用他老爹操心，老婆便娶回家了。
　　与二哥家隔了五六户，便是三哥家。
　　三哥是个木匠。三哥家的房子，是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三层木楼，葛藤缠绕，锦花镶嵌。屋内家具式样，奇巧精湛，最妙的是，里面还有悬转木梯。
　　三哥。用布老爹的话讲，布依的性格最像她三哥。
　　布依暗地里叫他三哥三酒鬼，因为在她印象里，三哥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做。他本身是个木匠，但也只有在无钱买酒的时候，才出去给人做工，没有工钱，给壶酒也能打发。
　　她的三哥，每天都醉醺醺的，每天都消沉沉的。有次仲秋布老爹教布依把三哥喊来吃饭，布依老远便听到三哥的痛哭声，她贴近门缝一瞧，发现三哥正抱着一女子衣服，嘴里喊着什么娟娟的。
　　布依拔腿便跑，她叫道，三哥想婆娘想哭了。
　　因为这句话，布依被布老爹好一顿揍。她一直以为三哥是个光棍，其实，她三哥，是兄弟四人中，最早成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