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温与仙

47、7

　　青果按照东华帝君给的路引寻到东岳泰山府的地界，自云头降落，入眼处尽是白幡丧幔，不由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偌大宫门前，只得一个戴孝童子在扫地。

　　夸次——夸次——

　　大扫帚划拉在地上发出单调的声音，更衬得门前萧索，空空寂寂。

　　她踟蹰了一下，还是上前搭话，“这位仙友有礼，我乃瑶光罗幻修真人，此番下山受东华帝君指点前来拜见东岳大帝，不知主家这是——”

　　那童子侧目瞥了她一眼，懒懒道：“我家夫人新丧，主人恐怕无法见客。”

　　淑明夫人殁了？

　　青果倒抽一口冷气，一时也难消化这消息。

　　说起与这位夫人只有一面之缘，而且那会儿她还神识不全，如今却赶上了夫人丧礼，莫不是一段缘竟至此？

　　想到这只能暗暗叹口气，看来今日确实不是好时机，见东岳大帝一事只能择日再议，但来都来了不若去祭拜一下吧，算是了了那一面的缘分。

　　于是她请童子为她指路，这回童子倒比方才积极，把手中扫帚往树后一放，要亲自领她过去。

　　到了灵堂，四间十六柱、高数丈的大屋子，布置得庄而凝重，长长的白幡从房梁垂落，一边两个青铜铸的送路童子栩栩如生，手里各自捧着魂幡、路引、鲜花和奉礼，屋子正中央摆着巨大的梓宫，梓宫里搁的都是夫人生前贴身喜爱之物。灵堂的地上，围着梓宫的是按照八卦方位摆放的数不清的长明灯，灯火通明，将屋里照得明明暗暗。

　　青果接过童子递来的三支清香，就着烛火点上。

　　天尊说：人死了，灵魂出窍，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徘徊在人间，守着一堆白骨；神仙殁了，元神脱了肉胎，肉胎化作尘土，如无无来，如无无去，如无无挂碍。

　　筑什么棺，修什么坟？不过是被留下的人心存念想，盼着能留住一丝半缕，假装不知天地不藏阴，浩气涤荡那被羁绊的幽魂要受多少苦？

　　为何生来是苦，死亦是苦？

　　活着的人不知，死了的无法言，千万年来皆是如此，谁若能参透其中真谛便能堪破大道奥义，脱离三界外。

　　青果对着牌位长久静默，明明煌煌中她又想起了窈儿，那个曾笑靥如花一般的仙子，八百年光阴随风逝，芳魂不曾入梦来，如今怕是想给她立着衣冠冢也是不能了。

　　那童子也在一旁陪她伫立着，不知想些什么而出神。

　　谁也没注意身后安静走来的少君子兖，明日便要出殡，他想再来看看她，与她说说话，却发现灵堂中早有人在。

　　那身着五色霞服的隽秀身姿看着竟有三分熟悉，只是他想不出那早已离他十分遥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祖母的灵堂上，在这个时间。

　　这背影笔直而挺拔，极像山间修长的竹，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笼罩了一层灯火的光晕。

　　那人静静矗立了许久，久到他不得不开口问：“这位——莫非是家祖的旧识？”
　　童子被他的话语惊醒，立马行礼道：“少君！”

　　见他微微一笑，忙吐着舌头跑了下去。

　　偌大的灵堂，只剩他二人。

　　“也不算是旧识，不过八百年前确是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

　　那人缓缓开口，悠然转身，子兖愣在了当下，忍不住惊呼：“青果仙子！”

　　青果颔首一笑，“无量寿福——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少君还记得我。”

　　子兖不由往前迈了几步，惊觉之下又赶紧停住，又问：“竟。。。竟然。。。真的是你？”
　　青果再笑着点头，“正是。”

　　子兖仍旧满脸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之人，旧日眉目依稀可辨，只是眼神中多了许多往昔不曾有过的风采，身清朗朗，气韵疏疏，说是一个人也可，说是两个人亦可，时间的雕琢实在是叫人惊叹！

　　看她作这番打扮，又想起一则昔日旧闻，便问：“莫非仙子真的拜入太清天尊门下？”

　　乍问之下，青果一愣，继而摇头，道：“天尊言，与我并无师徒之缘，不让我拜他。”

　　原来如此。

　　“光阴匆匆，八百年转瞬即过，仙子可好？”话一出口，子兖便生出无边悔意，如今人就在眼前，好与不好一看便知哪需要问？况且好与不好又与他何干？还多嘴多舌问这做什么？

　　可青果似浑没察觉，只笑笑，转身回望淑明夫人的灵牌，“是啊——过得真快，八百年前幸有少君古道热肠，也与夫人有一面之缘，何曾想第一次上门夫人竟——”

　　子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祖母去得突然，他打理时手忙脚乱，也不知做得这一切合不合她心意，不过祖母待他最是亲厚，任何事只要是他做的向来无不满意，多半是不忍心苛责的，祖母音容历历在目，慈爱关怀言犹在耳，回想往事点点滴滴，不禁悲从中来。

　　他抬袖拭去眼角的泪，讪笑道：“叫仙子见笑了！”

　　青果体谅地看着他，“少君与夫人关系一定很好吧？”

　　“是啊——”顺着她的话，子兖缓步走到祖母灵柩前，伸手轻抚棺中物品，“在我出生之前南极长生大帝曾替我批命，言及我此生父母缘薄，父亲自出生便未见过我一面，母亲在我三百岁那年也离开了，祖母她怕我幼年无怙持会受欺负便将我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似乎是被子兖的情绪感染，淑明夫人的形象突然就在她眼前清晰了起来，一位端庄高雅却疼爱幼孙的夫人。

　　“想不到少君也曾有过这样往事，”青果低头喃道，“可少君是否想过这命是因南极长生大帝批过才如此还是它本就如此？”

　　子兖有些愕然地抬头，望着她吃惊道：“这个。。。我倒未曾想过。。。况且父亲他本就痴迷于修道，断情绝爱，并非是因为我才如此。”

　　青果听了抿唇一笑，轻声歉道：“哦——原来如此，我不过随意一说，还请少君不要责怪。”

　　子兖本在怀念祖母，被她这么一打断心底泛涌起的那股悲伤也渐渐退了下去，他起身，也捻了三支香点上，朝着淑明夫人的牌位恭敬礼拜。

　　而后转身，问：“说了这许久，还未问仙子缘何而来？”

　　青果道：“本是有点事想拜访一下东岳大帝，但我看恐怕来的不是时候——”

　　子兖答：“家祖二人伉俪情深，祖母往生，家祖悲痛难持，仙子若不介意可否先与我说？”

　　听了他的话，青果想了想，道了声“大善！”便从怀里掏出东华帝君给的玉佩，递给子兖少君。

　　子兖接过玉佩，感觉从那凉凉的物什中传来一股澎湃的青阳之力，来势之汹差点把持不住，他当即稳住心神，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循序渐进、缓缓探识，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感觉识海中多了一道声音，那声音听着分外耳熟，是东华帝君。

　　帝君在玉佩中交代要东岳大帝帮助青果去酆都查看一下生死簿，除此之外，概没再有。

　　听完东华帝君的交代，他缓缓睁开眼，手中的玉佩也渐渐失去刚才的光泽，恢复成一块普通玉佩。

　　子兖将玉佩递还青果，道：“我已了解仙子来意，正好我有一件事情需往酆都去一趟，仙子不如同行。”

　　青果点点头，接道：“那便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