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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 ...

  •   二人枯坐,相对无言,直至天光渐倾,茶水变凉。

      “好奇怪,我以为不会再流泪了,”青果抬袖拭了拭泪,笑得有些羞愧也有些勉强,“这幅丑样子都叫帝君瞧见,让帝君见笑了。”

      她抬起泪痕阑干的脸,一双眼睛因哭泣而通红。

      今日一哭究竟有几多是为别人又几多为自己?谁知?

      八百年的徘徊与失望。

      东华帝君没有看她,而是望向满园繁花,露出一抹苦笑,“什么见笑不见笑?皆是囿于泥溷之中,我又有何资格笑话别人?”

      昴日星官大抵已在归家的路途上,留下一片靛青,几点星子点缀其上,东边海上升起一弯如勾,是朔月。

      良久。

      “眼下这情形,你怎么打算?”帝君问。

      青果站起来,裙摆扫过石栏,面朝花园而立,暮色中芙蓉皆失了白日里的颜色,显得颇为老气横秋,“我想继续查下去,”她说,“好不容易发现一线希望,我不想轻易放弃。”

      帝君跟着起身,长臂一抻,伸了个懒腰,“可你现在仍是只知他名讳,天地之大上哪查去?”还是惯常那副语气。

      “不是的,”她蓦然转身,眼眸煌煌若星,“我还有一条线索可以查探。”

      在夜色中是分外明亮。

      “哦?说来听听。”

      “窈儿是因私改命格簿而获罪,我想去看看那本命格簿,再顺着命格簿中的记载一步步查,定能找到他的行踪。”

      夜风柔和了她的脸,拂开那些挥之不去的忧伤和彷徨,眉眼弯弯,发带轻扬。
      帝君也忍不住笑了,凤目溢出流光,三春之花也不及他倾国倾城。

      “天光已晚,不如先在我府上歇息,明日一早我陪你去。”

      “嗯!”她笑着点头。

      是夜,安宁。

      翌日拂晓,一夜未眠的青果便拉着睡眼惺忪的东华帝君直奔南斗天府宫而去!
      常言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与北斗七宿的杀伐狠戾不同,南斗六星——天府宫司命星君、天相宫司禄星君、天梁宫延寿星君、天同宫益算星君、天枢宫度厄星君、天机宫上生星君——掌管着天地间万事万物的福禄寿命,更圆融通达。

      尤其是居首位的司命星君、居次位的司禄星君、居三位的延寿星君和居五位的度厄星君,在凡间皆是供奉众多,香火鼎盛。

      其中,司命星君更是手握一本命格簿,持一杆朱笔,写就世间万灵天命运数所归,三界之内六道之中统统榜上名,无能幸免。

      这一日,司命星君未若平日般按时点卯,盖因顶头上司南极仙翁又跑去不知哪里冶游玩乐,神霄玉清宫中无人坐镇,雷部诸神并南斗六星君决定集体给自己放个假,散了散了——都回家放羊去!

      却不想,刚起了个晚床,便听见外边喧嚣一阵,童子来报:“不好啦不好啦——老爷不好啦!”

      司命星君气得吹胡子瞪眼,“吵吵吵?吵什么吵?什么不好啦?”

      童子被他喝住,怯怯地说:“东华帝君来了。”

      “谁来了?”

      “东华帝君,就在外面。”童子指了指门口。

      “什么?!你不早说!”

      赶紧焚香更衣,换上朝服,急急来迎!

      彼时,帝君正悠哉游哉地坐着喝茶。

      瞧见他来,笑眯眯道:“打搅仙卿休息我心已是甚歉,仙卿还换什么衣服?快来坐下喝口茶,用过早膳无?要不要先用点点心?”

      司命星君听得是冷汗直冒,口道:“惭愧惭愧——”心中嘀咕:这帝君忽然到访,肯定不是来查岗吧?也不知有什么事。

      东华帝君却浑似不着急,仿佛真的是来串门子,东一句西一句,跟司命星君拉扯起家常。

      司命星君只好心惊胆战地跟他聊着有的没的。

      说了一会儿,帝君忽然站起身拍拍屁股,道:“好了——”

      司命星君还以为他这是要走了,刚满心欢喜准备欢送。

      却听他愉快地说:“咱们去仙卿的书房坐坐吧——”

      得——原来正题在这等着呢!

      那就走呗——

      他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让东华帝君先走,不想帝君却侧转身,笑道:“还是仙姑先请。”

      这时,他才注意到帝君身侧竟跟着一位面生的仙姑,身披五色之霞服,三千青丝高高束起,面容皎皎,秋水盈盈,亭亭玉立,颇有上神遗世之况味。

      这位是谁?

      但看东华帝君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打算同他介绍。

      可毕竟是帝君带来的人,又有如此旷兮若谷的气度,没准是哪位圣人之化身,司命星君是愈想愈觉得有可能——肯定是哪位圣人下了山,又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否则放眼仙界,哪还有打扮得这么朴素的女仙?

      嗯——没错!

      哎呀——这可怠慢不得!

      快快招呼上,“仙姑这边请——”

      司命星君狗腿子般在前面忙着献殷勤,根本没注意后面东华帝君快要笑歪的脸。

      一行三人来到司命星君的书房,关起门来,帝君当下也不含糊,直言道:“本君今日来找仙卿,是想借命格簿一阅。”

      “啊?——哦!不知帝君想看谁的命格?”

      “杜衡星君。”

      司命星君听了,凭空掏出一个本子捏出杆笔,一笔一划地写:杜——衡——星——

      字没写完,手一顿,停了下来,愣在当下,这握笔的手是提也不是落也不是,左支右绌,前后为难。

      好半晌——

      耳畔传来帝君凉凉的声音,“怎么?这命格簿本君不能看么?仙卿要是为难的话那——”

      “不为难不为难,”司命星君赶忙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若是其余人的命格小仙自是不敢推辞,但帝君要看的是杜衡星君的命格——小仙的确爱莫能助。”

      “哦?这是为何?”

      司命星君斜眼觑了一旁沉默的青果一眼。

      “仙卿但说无妨,不碍事。”帝君道。

      得了令,司命星君是莫敢不从,只得说道:“不知帝君可还记得八百年前有一位仙娥私盗命格簿一事?”

      诶——说到正题了!

      东华帝君与青果相视一记。

      “嗯,记得。”

      “那仙娥盗取命格簿,改的便是这杜衡星君的命格。”

      “本君知道,这——”

      东华帝君本还欲说,却见司命星君垂首轻摇,便停了下来。

      听他说:“她之所篡非同一般,不是修改命格某一处,而是直接将杜衡星君的命格悉数抹去了!”

      啊?!——

      什么情况?

      青果、东华帝君二人皆是大惊失色!

      帝君疾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快细细说来!”

      司命星君却幽幽叹了口气,“八百年前小仙还不过是天宫府中区区一介司命,哪里能知道那些详情,当年的情形究竟如何估计只能去问——”

      话至此,他住了嘴。

      八百年前的当事人,窈儿自绝于神君府,上一任司命星君同时被去了仙籍,贬入轮回,杜衡星君从命格簿上除了名,理论上来说便是不受天地束缚,谁也不知也管不了他去了何处。

      若说这全是区区窈儿一个仙娥所为,谁信?

      只是,司命星君未尽的话语中留白的那一部分,寻常人实在不敢轻易推敲,细思极恐啊!

      “既然这样,那便算了罢,看与不看也都两可,叨扰仙卿许久着实不该,我们这便走了,只是——”

      那司命星君被帝君一双凤目直直地盯着,后背泛起一层白毛汗,他赶紧大声说:“今日天气甚好,只是小仙身体抱恙,实在是辜负了帝君相邀冶游之美意!万望帝君勿要怪罪才好啊——”

      帝君笑着颔首,“仙卿贵体康健可比什么都重要,冶游一事可以从长计议,那我们便告辞了,仙卿好好保重——”

      司命星君冒着汗恭送走了东华帝君二人,转身便对府中童子道:“一会儿替我送一封假帖去玉清宫,就说我病了要养几日,这几日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杳杳天际,离天宫府千里之外的东海上,有两位仙人凭空御虚,一着九色霞服,俊表仙章,一着五色霞服,飘逸出尘,正是东华帝君与青果。

      “您说这司命星君所言是真的吗?”青果问。

      “你觉得呢?”

      看一眼命格簿并非大事,看一眼也不能怎么样,更何况是东华帝君亲自讨要,司命星君完全没有理由搪塞推脱,无论他说的真实与否,此事中都透着不寻常的蹊跷!

      “我要上凌霄殿去!”青果道。

      东华帝君大骇,“你去凌霄殿做甚?”

      “我要去替窈儿申冤!她明明只是改了杜衡星君的命格,为何如今结果却是整个命格被抹去?一定是背后有人知晓了她的意图,故意设计利用于她,使她背负罪名,枉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满腔义愤无处宣泄,沸腾翻滚若地火喷涌!

      “胡闹!”帝君大声呵斥,“上凌霄殿?凭你?冲动鲁莽,意气用事,真不知这些年你在八景宫都学了些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有了大天尊撑腰就能任性妄为?”

      青果被他训得是体无完肤,她无措地看向白茫茫的云海,哽咽道:“那您说怎么办?难道任由真相被掩盖,无辜者蒙受不白之冤,真凶逍遥法外?”

      帝君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且不说你现在无凭无据,就算你有凭有据又如何?你可知天地三书?”

      她茫然地摇头。

      “所谓天地三书,封神榜定天庭之秩序,命格簿定三界十方之气运,生死簿定四生六道之轮回,每一样都是天庭执掌权柄之利器,缺一则不足以称霸,改一则不成方圆!可你那好友却轻易地更改了命格簿,难道真是因为她智勇双全,胆识过人?若命格簿真那么好改,是不是每一个觉得自己命数不好的神仙都可以去改上一改?”

      帝君一席话发人深省,令人深思。

      “况且今日你已听说,那命格簿并非被篡改而是被抹除,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抹去命格簿?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抹去命格簿?你难道真的看不出问题关键之所在?”

      一通诘问如连珠炮般袭向青果,将她击打得惊骇连连!

      “你说的没错,你那好友确实是做了别人的替死鬼,可如今的你何德何替她平冤?我便问你——你且好好想想——此番去了究竟是申冤还是自投罗网?”

      轰隆隆——平地一声雷将青果的脑浆子都炸得木愣愣、麻酥酥!她呆若木鸡地站着,既震惊又无言以对,惟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帝君叹了口气,“兹事体大,疑云重重,你且稍安勿躁。”

      良久。

      她朝东华帝君拱手作了个揖,“连日叨扰,不甚感激,青果在此辞行,帝君保重!”

      帝君讶异,问:“你这又是做甚?”

      她答:“帝君帮助青果颇多,青果不想连累帝君,自去想其他办法。”

      “我说你这——唉——罢了罢了!”

      帝君一口气憋得是心儿肝儿颤颤地疼!我这爆脾气哟!

      正当她转身欲走。

      “且慢!”帝君又喊住了她,“我方才提及天地三书,其中还有一样生死簿,此簿乃酆都大帝所管,他虽抹了命格簿,却未听说连生死簿也抹了,你可以去那看一看,没准有什么新的发现也未可知。”

      青果听了是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谢帝君成全!”

      帝君嘴角轻勾,笑得是颇为无奈,“你们这俩啊——连臭脾气都这么像——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青果只笑笑,装没听懂。

      不过,帝君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反应,他自袖中掏出一块玉佩,凌空注入一道灵力,说:“你应知此间凶险,非你我能应付,故凡事须得多加小心,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说着,将玉佩指给青果,又道:“酆都我不便再陪你去,你且拿着这块玉佩去东岳泰山府找东岳大帝,他掌管酆都之事,自可襄助于你。”

      临了,又嘱咐:“切记不可掉以轻心、以身试险!”

      青果接过玉佩,重重点头,保证道:“帝君请放心,我绝不会再鲁莽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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