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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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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摄心镜,最擅摄心,凡所忧惧,以魇怔之,凡所歆慕,以梦困之,万法无用,神佛不免。
只是,那镜灵甫一入青果便后悔了。
实相有三魂,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主凡尘,只要入了魂纵然是天王神邸也能窥其平生万状死生轮回。
可这怪异的女子却是落脚一地泥泞入眼空洞混沌,无住无实相,无念无行识,这可不就是西方佛陀之五蕴皆空境吗?
心中暗叫不妙!莫非大意中了哪个秃驴的圈套?
正这么想着,眼前一阵风起云涌,镜灵敛心观气,不由大惊,气涌九虚暗合八卦,阴阳生而风雷动,这是生死阵法的格局,果真上当了!
镜灵再不能气定神闲,它深谙此术,寻常阵法难入其眼,但此间气涌如潮,翻滚凶猛,眨眼功夫已变幻无穷,妄不是托大之时,更不敢轻易移动,只怕一个不慎便堕入死门不能解脱。
而外面,那被遗忘多时的陆俨终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发现只剩自己,吓得两腿发软差点站不起来,好容易跌跌撞撞爬起来,又是一番误打误撞摸到殿前,只见离殿门丈远处,一个一动不动趴着,一个一动不动站着,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仙子!仙子!薛璟兄!薛璟兄!”
他拉拉这个扯扯那个,却无人响应,心下惶惶不能安定。
又联想起此番前因,似乎都是为了自己!念头一动更加如遭雷击!本来出了阴神得了职位是桩美事,却不想两位好友因陪自己赴任而惨遭牵连,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天意何故苦我来哉!何故愚我至此!一时间心中大恸难抑,跌坐地上号呼出声。
轰隆隆——
蓦地,一记响雷乍起。
犹如当头棒喝,青果的眼角突地一跳。
只一刹那,便让困在她神魂中的镜灵寻得生机,拼尽全力遁了出来。
抱着道士薛璟正哭得呼天抢地的陆俨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瘦小身影跌出青果身体匍匐在地,又攸地化成一线钻进青铜镜中。
青果踉跄几步,行将倾倒,抬手抵住他仰起的脑袋才稳住虚浮的脚步。
她并没有意识道发生了什么,只觉疲乏难支,气欲断绝。
轰隆隆——雷声又起。
大殿上寂静悄然,只余二人喘息。
陆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变故,嗫喏欲语,未待他出声,一阵低低笑声回旋殿中。
“魂兮魂兮不知梦生,蘧蘧觉来不知梦止,”声苍若妪,闻之始觉悲怆,低回催人心伤,竟是自那镜中传来,“吾不知汝,汝使吾熟,竟能催吾之恸,发吾之念,然若如此,”陡然话音一转,阴翳无比,“留尔不得!”
尾音方落,一道刺目光芒便自镜中迸射而出,笔直若箭朝青果冲杀而去。
陡然变故令人措手不及,不过弹指便又命悬一线。
旦夕之际,忽闻有声如清吟由远及近,须臾之间一道青芒划破长空,把式未收便旋成一尾青屏将那来势汹汹的戾气抵挡在咫尺之外。
两边气势冲涌,抵撞之下排山倒海的真气泄水似的朝四周散开,那镜子挣扎了一会儿,终是力有不逮难抵狂澜,砰的一声狠撞在墙上,前后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偃旗息鼓了。
可那青芒却如真水奔涌一般绵延不断,一层叠一层,悉数上杆子往青果身上盖,馨香涤荡,若细雨微尘,又似嫩草新芽,一茬接一茬。
青果觉得浑身似泡在热水里,无不熨帖无不通泰,只是神魂虚耗得久了,残躯独木难支,腿上宣乎如烂泥软面,肩膀一塌便往后跌去。
骤然,青芒收而光华敛,满室寂寂不复先前辉煌。
陆俨傻傻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昏迷不醒的薛璟,嘴大张着憋得面红耳赤,浑似一只被扯住脖子的鸡。他脑袋嗡嗡,木着身子,合身上下只有眼珠子稍能动动,只觉得眼前疾风迅驰,一个闪神青果便被人稳稳地纳进了怀里。
这这这。。。这不行啊!
纵然来者身形看着是渊渟岳峙、吴带当风,但仙子名节端方,岂能随意狎亵?
他立马放下怀里的薛璟,起身去扯,急得语无伦次,“这位。。。这位。。。还请。。。还请放手!”
无奈对方不动如山,根本奈何不得!
倒是引得旁的扑哧一笑!
这才发现暗处竟还藏着一位,只见他闲庭信步地踱出来,月色华氅雪白羽扇,那眉眼精致仿若工笔,一颦一笑真真俱是华章。
陆俨忽觉眼睛有些不够看了。这。。。这。。。又是哪位?
那月氅仙刷地收了羽扇,用扇柄敲敲旁边那位紧箍的臂膀,嫣然一笑,道:“喂喂喂——人家让你放开呢!”
好半响,箍着的那位动了动,面色不郁地扫了月氅仙一眼,又来乜陆俨。
陆俨被他盯得动也不敢动,心突突突直跳。
与那月仙浟湙潋滟不同,这位是冷眉冷眼却难掩丰姿卓卓、澹彼淇澳。
陆俨自己生得素净,生前还略有美名,而好友薛璟又是男生女相一双媚眼如丝,以前他还暗暗自得以潘郎宋玉自比,如今再看人家,真个真的是云泥有别!
顿时心中涌出万千感慨!浑然忘记身陷囹圄,还有个好友死活不知。
“嗨嗨——这位小兄弟!”月仙拿羽扇在他面前挥了挥。
他这才回神,赶忙端平衣袖先行了个大礼,自我介绍道:“在下陆俨,司职此地城隍,方才险境多谢二位上仙搭救!”
“此地城隍?”那冷面仙君蹙眉觑他,此刻他已经改揽为抱,捧珍托宝似的将怀中人儿小心护在怀里。
“即是城隍为何知情不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陆俨一双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起落,恨不能立马从他怀里将人夺过来,冷不防被这么一问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赶紧解释自己是新晋上任,走马不过第二晚。
“你说你是城隍,可有委任玉牒?”月仙笑眯眯地问。
“那是自然。”陆俨忙从怀里掏出玉牒恭敬递上,也不管对方的来路身份。
“唔——还真是呢!”月仙将玉牒伸到冷面君眼下一过,便还给了陆俨,他问:“城隍坐府治一地平安,在地界儿上也算是一方大名,陆司君怎落得如此田地?难道这原本是城隍庙被魔物占了?”
陆俨叹了口气,忙活了一整夜总算可以安全地诉诉苦了,他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始末抖落了出来:“不敢欺瞒上仙,此地非在下庙堂,在下那城隍庙在城西一处山坳,在下昨日下夜刚进城找到家门,却不想门上青苔门里长草残垣破瓦不见片人,在下乃凡躯出阴,先前并无修行,故只得请好友薛真君代为请本地土地一问详情,方得知此地出了魔物,便是那魔都四王之一的心魔所持九幽摄心镜,魔物作怪,将盍庙上下一干游神判官撵走,还抢了本地香火,这才荒废了好好一座城隍庙!在下好友乃得道散仙,素来有一些本领,便自请替在下出头捉拿那魔物,却不想。。。。”他瞥了一眼那人怀里,又觑了地上的薛璟一眼,期期艾艾道:“却不想闹到这般田地,是在下无能,不仅愧对阎君托付,还连累朋友遇难,实在是无颜苟活啊!”说着竟又泣不成声起来。
这小城隍弱鸡似的忒不济,当个说书伶人倒是绰绰有余。
那两位哭笑不得地腹诽:如今阎罗殿里收人才可真是不拘一格啊!
月仙摇着扇子,宽慰他:“陆司君莫急,那镜子被我这好友伤得不轻,虽跑了但一时间怕是难再兴风浪,我看你这朋友是个义气之人,他命格绵延不会拗断于此,我这里有颗金丹,你且拿去予他食用,不肖半刻便能转醒。”说罢从广袖之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他。
陆俨抽抽噎噎地接过锦盒,泪水糊了眼睛看不清盒子模样,却隔着盒子也闻到内里散出的沁脾幽香,顿觉果然是遇到了世外高人,千恩万谢地就要往地上跪去!
月仙隔空扇柄一指便顿住了他的落势,“君不闻树以前因报之后果,此乃司君及道友应得,不必多礼。”
陆俨不解。
月仙掩面轻笑,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在身旁那一双人儿身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不瞒司君,我等此番下界是为寻人,如今人已寻到,便要回去了,今晚之事已直达天听,想来不久冥府便会差人来问,司君还是早早准备得好。”
陆俨还想追问,再抬眼,东风荡绿,早就不见来人。
茫然四顾,这才发现什么殿堂纱幔什么抱柱庑顶统统都不见了,只有他自己讷讷孑立在一个窄小院落之中,不正是进门那院子?抬眼看去又见那香堂案翻几倒灯笼残破竟是一片狼藉。
当时是,天方破晓,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一记嘹亮鸡鸣打破沉寂。
陆俨犹如大梦初醒,慌忙去扶起地上的薛道士,将那神仙金丹自盒中取出送入他嘴里。
那金丹不过拇指壳盖大小,沾唇即入,果然如上仙所言,不肖半刻薛璟便悠悠转醒,二人也来不及计较许多,赶忙收拾一番便往城西山坳城隍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