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征途》吟篷泊雨

2、记忆

　　无影灯关闭，沈怀毅脱下手术衣，吩咐跟他的实习医生刘珉留下缝皮，洗手出室后，器械中心的护士长丁瑞华态度热情地迎上来，“小沈啊，邓老师刚打电话来，说是晚上胸外学科交流会让你准备好发言。”

　　“谢谢丁姐，一会儿小刘出来了，丁姐帮忙照顾一下，我先上去了。”丁瑞华是X市医院护理部的老资历，胸外科的大部分护士都是她的学生，沈怀毅自然也要尊重前辈，表情没有多大变化，语气却是诚恳。

　　更衣室里摘了帽子口罩，镜中的青年看起来容貌俊朗，眉目英挺，肤色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白金框架的眼镜，平添几分文弱，却少有人知道那是一副平光镜。

　　沈怀毅扯着嘴角弯出小小的弧度，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亲些，最近连续做了一周噩梦，他实在精神不太好。

　　到了胸外病房，下午科室人流少，敲击键盘的声音混合着窃窃私语声在办公室略微明显：“这星期上了六次手术了？”

　　“看来邓老师对他是真爱啊！留学生果然牛叉！”

　　“才来多久，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

　　沈怀毅没有停留，写完手术记录后就到值班室准备晚上学科交流的资料。

　　X市医院的胸外主任邓通免是国内胸外最权威的教授之一，他拿到博士学位回国后，博士生导师Dr.Beckett亲自给邓通勉写了推荐信，后来经过面试直接聘为合同工，所以和邓通勉有一份师生情谊。胸外是医院大科室，虽然是普通住院医师，有科室主任罩着，比起其他熬资历的医生总是机会多一些，也难免被人酸几句。

　　学术会议结束早，跟邓老师沟通后，沈怀毅就开车准备回家了，大佬们的会后聚餐娱乐，他还没那个资格参加。

　　沿着地铁6号线往星城小区开，路上经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靠边停车时沈怀毅听到细弱的猫叫声，现在可不是春天，随意看了一眼，店门外梧桐树下趴着一只黑猫，在车灯闪烁下看不真切。

　　沈怀毅进店购物，挑了荤素搭配的青笋肉丁和土豆鸡块，是处理好的食材冷冻半成品，附有食用油和调料包，微波熟了就能吃。

　　出来后猫叫声更加频繁了，迟疑几秒，他走到树下，那只猫很机敏地抬头看他，双方对视片刻，沈怀毅发现猫的眼睛在昏暗中呈现墨绿色，“跟我走？”

　　黑猫舔了舔左前爪，沈怀毅顺着软乎乎的肚子把黑猫快速捞起来，上车走人。

　　路上沈怀毅一直在懊恼，明明不是同情心过剩的人。一手拎袋子一手托着猫进了4号楼电梯，黑猫很乖巧，沈怀毅稍稍平复了心情，因此上15楼后决定让它进门而不是扔在楼梯间偶尔喂食。

　　15楼一共五套房，他住着1504，正对楼梯间，两室一厅格局呈现田字形，进门就是多宝阁和花架隔出的主客厅，位于田字右下方，左下是厨房，对面是主卧和改成工作室的次卧。主卧和客厅外侧还有连通的露台，整体格调简明，沈怀毅作为租客入住刚满三个月。

　　换了拖鞋，把黑猫放在地毯上，食品放进微波炉，洗好米下电饭煲，沈怀毅才有时间检查这只猫。它的左后腿被锐器划开一条长达五公分的口子，剪掉周围毛发，擦了酒精后能看清伤口不算深，用碘酒消毒裹上纱布打上弹力绷带，这只猫暂且只能使用三条腿了。

　　收拾干净后用干洗粉给这只公猫洗了个澡，打理好毛发，以人的审美来看它算得上是猫中美男子，全身漆黑没有一点杂色，眼睛像是两潭深碧的湖水，又像陈年收藏的祖母绿，看起来优雅神秘。

　　沈怀毅为黑猫的乖巧点赞，“乖一点才好。”

　　晚饭分了一份米饭和蔬菜给它，虽然猫不能吃的太咸，但是他家里也没有猫粮。

　　吃完饭洗过澡，沈怀毅就准备早点上床睡觉了。对于一个做梦像灾难大片的上班族来说，足够的睡眠是生存之本。他顺了两把黑猫，见他乖乖地服帖在腿上，心软了，把先前让猫睡地板的安排取消，“今晚没有猫窝给你用，暂时睡床。”

　　黑蒙蒙的天空，空荡荡的城市，没有以往毁天灭地的烈火、地震和海啸，没有绝望的恐惧和狼狈的逃命，在灰色的背景中，一只猫，一直追随着一个青年。

　　青年的生活平平无奇，去医院上班，在家休息，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却没有人发现跟在他身边的那只猫，包括青年自己。

　　有一次，青年接到一个电话，于是请假回到父母家里，被安排和一个女人见面，后来和父母争吵，离开了家里。

　　虽然画面无声，但是每个人的想法猫都能感觉到。青年父母把青年叫回家，让青年和副市长的女儿相亲，青年无奈遵从，只想敷衍着让对方主动拒绝，没想到对方真看上了青年，青年只好和父母坦白自己喜欢同性，不能和异性结婚。

　　这件事造成了家庭的巨大震动，养尊处优的父亲和高贵端庄的母亲都狰狞了面孔，愤怒地吐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原来青年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只是从民工那儿抱来的养子。

　　一种强烈的绝望像粘滞的潮水汹涌而来，淹没了所有的画面。

　　手机设置的闹钟响了半个小时，沈怀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黑猫在床脚缩成一团，房间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让人几欲窒息。

　　终于，沈怀毅从被子里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狠狠按了下去，沉重的力道像是要把手机捏碎，像是地狱恶鬼阴暗的诅咒，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呢喃尽管暗哑，却足以让最胆大的人心惊胆战，“我这是回来了？”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掐住了黑猫细弱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我想起这些？”沈怀毅表情狰狞，凌厉的眼睛锁住黑猫，只要它稍有妄动，就打算拧断猫脖子。

　　黑猫小心翼翼地：喵~

　　沈怀毅：……

　　凝固的氛围松动了，沈怀毅把猫拎在面前，沉凝许久，“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种，或者你根本没有用处，但是现在我给你盖上戳了，”戳了戳猫下巴，“以后你就叫Erinyes，或者，小厄。记住了，我是你的主人，别耍花样。”

　　他获得了“上一世”的记忆，恐怕和这只猫有点关系，上辈子见到的动植物已经刷新了他的认知，所以接受起来毫无障碍。再说了，一只猫的力量和智慧总是有限，不管有什么古怪，也翻不过天去。取这么个名字，不过是想随时提醒自己上辈子的丑恶罢了。

　　大清早联系邓通免请假，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提几句最近医院的人事会有变动，让他多休几天免得被波及，放他一周假。

　　沈怀毅并不关注这些，今天是2020年11月24日，再过一周，2020年12月1日，这是人类的灾难日，末世降临。病毒爆发、陨石坠落、太阳风暴、板块碰撞，会把这个美丽的蓝星变成人类的噩梦。死亡不再是唯一的终点，活着变成艰难的挣扎，秩序像是脆弱的糖果屋，罪恶覆盖了所有的土地。而他只活到第八年，作为试验品死在S市基地被放弃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尽头。

　　沈怀毅花了一整天回忆前世的细节，同时调整自己的心态，然而整个人都流露出抑郁之感，本来就少有表情的英俊面庞更像是表情肌坏死，动动眉毛都显得僵硬。其实再过一段时间，也没有人会在意他有什么变化，但是目前，他还要伪装成那个淡漠冷清的沈怀毅，而不是一个满怀怨恨的复仇者。至少，在他拿回一些重要的东西之前。

　　2020年11月25日，沈怀毅从X市驱车前往N市，路上接到“父母”电话让他回家一趟，含着冷笑结束通话，摔在副驾的手机把发呆的小厄惊的绷紧身体，沈怀毅狠狠地揉了它一把，感觉心情好了一点。欺凌弱小什么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很爽，想想前世自己真是善良到过分啊。

　　关于末世前的经历，根本乏善可陈，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只能说是一本烂账。

　　照后来的事情推测，沈南夫妇结婚十年还没有孩子，试管婴儿也没做成，应该是在医院遇到养不起小孩的外来民工，就抱养了他。没过两年，董明娟怀上了，并且生下一个男孩。

　　也许一开始觉得沈怀毅是个福星，给他们带来了孩子，但是随着小孩逐渐长大，沈怀毅聪明懂事，性格独立，成绩优秀，从不让人操心，沈励扬却娇生惯养，调皮捣蛋，不思上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沈励扬又是亲生的，沈怀毅自然而然被忽略了。

　　沈怀毅运气好的地方大概在于沈家很有钱，沈家夫妇又不是特别刻薄，所以经济上没被苛待，养一个孩子对经济富裕的沈家毫无压力。

　　沈怀毅一路跳级要考大学了，沈励扬还在上中学，并且越长越有败家纨绔的苗头，做父母的本就不能端平的一碗水更是往沈励扬那儿倾斜，心思也越来越微妙。

　　沈家经商，主要是餐饮服务业，在N市实力算是一流，全国大城市都有沈家的连锁酒家，这份家业肯定是要沈励扬继承的。

　　也许是考虑到沈怀毅太过优秀，沈励扬以后无法立足，沈怀毅就被鼓励出国留学了。他高中的时候就偏好理科，喜欢生物学，还曾获得过国际上的学科比赛大奖，在这方面也有自己的追求，最后沈怀毅报考了Stanford的医学院，在这群二代里也是头一份。

　　沈怀毅留学七年，师从心胸外科的国际权威Dr.Beckett，拿到了医学博士学位，回国时年仅24岁。当时沈励扬刚上完大学，沈南拿了大笔赞助让他上国内最好的商学院，刚毕业就进沈氏旗下实习。

　　其实这种态度心窍多的人就会多想，沈怀毅却从没放在心上。弟弟经商继承家业也没什么不好，在沈怀毅心里，他是gay，也是十分对不起父母了，再加上多年留学和家里感情上欠缺，所以从来没想过争夺沈家，任由父母安排。

　　说来说去，沈怀毅前世就是太包子了。

　　这一次，还是和前世一样，沈南联系沈怀毅是为了让他去相亲，对方是N市副市长赵宇的女儿赵媛。赵副市长主管金融经济，和沈南算得上相得益彰，沈南早有让沈励扬攀上的心思，但是官商两条道，赵媛对花花公子沈励扬印象平平，两个都是张扬任性的品种，一座山头也容不下这一公一母，只好作罢。

　　一个月前，N市开始流传赵媛看上一个小医生，虽然这位名媛情史丰富些不算什么，但是地位不对等到让人大跌眼镜也是头一次了，着实引人注目。前几天赵家才发现雀屏中选的是沈大公子沈怀毅，沈南赶紧就想把人召回来，恨不得直接送赵媛床上去。

　　沈怀毅在零碎的记忆里苦苦搜寻，才想起来医院里见过这位千金，赵媛陪她外祖母在X市医院找邓通免做食管癌手术，期间沈怀毅是主管医生，和家属有过交流，但是两人根本没有相处过，更别说看上没考上。

　　前世他同意去相亲，打算表现得木讷文弱，赵小姐看不上他自然无事，并不知道沈赵两家已经达成默契。回家后被通知要订婚，无奈只好出柜，前后不到三天，各种吵闹打骂他始终没有低头，最后就是董明娟那一句歇斯底里的“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家，难怪有这种病”，还有些言语实在不堪，沈怀毅已经回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只记得当天他就返回X市，沈家谁也没阻拦。

　　然后就到了末世，沈怀毅从X市跑回N市，在N市基地，他和沈励扬都有异能，沈南掌握着不少物资，日子还过得去，后来N市城破，一路辗转到S市，在S市他被沈励扬卖给研究所。

　　现在想起来，那八年的经历也不过几句话就能交代了，他性情平和，念着养育之恩，把沈家当亲生的父母兄弟，人家可没这么想。

　　末世人心易变，光一个嫉妒贪婪就让他在实验室忍受了四年的囚禁生涯。还有那位赵小姐，不知怎地就把他给记恨上了，S市那边赵宇带着物资跑得快，姻亲得力，也占了一席之地，沈励扬和赵家交易才在S市得到庇护，后来也是抢了他的玉石空间靠着赵家站稳脚跟。

　　沈怀毅冷笑，算算他的仇人还挺多，沈家、赵家、董家，实验室的人，还有当时和他称兄道弟后面跟着沈励扬一起逍遥的，都别急，一个一个来。

作者有话说

　　重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