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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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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烈的不安与嘈杂中醒来,天已大亮,各种式样的箭矢暗器遍布身边,而诡异地身上却无一处受伤,惊奇中夕漠首先顾念的却是身边的女孩,见对方亦无伤处后才放下心来。
“成城,这是我们帮内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独眼老大在砂石圈外围高叫。
成城,手脚被四条铁链所缚,铁链的另一端绕行在最巨大的一块砂石之上,狂傲的笑声带起一阵飓风,铁链碰撞着激起一串闷响。“帮内的事?我看他们倒不像是私奔的漠贼,恐怕是尔等掳来的小百姓吧!”
“成城,无论他们是谁都与你无干,把二人交出来,此事便罢。”
“哦?我若不交出来又当如何?”成城似乎颇有兴趣,瞥了眼业已醒转的夕漠二人,盘膝坐在地上,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夕漠望着眼前被头发、髯须遮尽了面孔的人,敌友未分,也并不对此人抱有希望,只是天亮了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砂石阵群,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绵延沙漠不辨方向,蔼蔼黄沙像是瞬间便可吞噬一切的巨口,而后方虽是绿洲却正是昨夜逃出的贼窝,更惶论砂石外围早已布满了漠贼!逃生无望……
发现二人醒来的独眼冷哼,“你二人最好自己走出来,别梦想可以逃出去,更别奢望那个人会救你们。”
成城依然斜眼无所谓地瞧着。夕漠伸手握住了身旁冰凉而颤抖的女孩的双手,安抚的轻轻拍了拍,朗道:“横竖是死,又何必出去徒受侮辱。”转头对女孩宽慰的笑笑。女孩见他笑容,竟也奇迹的平静下来。
众人包括成城无不惊讶于夕漠的反映。独眼怒气之下命人再次攻击石圈内人,一时间,箭矢、飞镖狂乱无章地激射而出。夕漠鞭伤未愈,几日来又食不果腹,经过昨夜的逃亡,早已力劲全无,可是身旁尚有一介弱女子,只得奋力抵挡。所谓抵挡,也不过是将自己视为盾牌,挡去了多数攻击,间或地移开要害穴位而已。便是无病无灾的夕漠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是此时的夕漠!那女子虽也挂了数出擦伤,却始终在夕漠的保护圈中。眼瞧着夕漠浑身浴血渐渐不支,女子忽尔放声大哭,将夕漠扑倒,转而挡在夕漠身前……
我命休已!虽是如此作想,夕漠却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气劲,发自中央那人的气劲像是龙卷风逐渐袭卷了整个砂石阵群,箭矢暗器亦偏离轨迹随风狂舞,既而纷纷射中场外之人,哀号遍起。
“成城,你疯了么!”独眼怒吼。
“呵呵,成城在此十五年,难得有两个解闷的人来,自然是要收下的,又怎会让你收回去!”
独眼一走,气劲顿时消于无形。“多谢前辈相救。”夕漠强自撑了起来。
成城却是眼神闪烁,神色古怪,良久才道,“你们若是想要什么武功秘籍,趁早作罢。”
夕漠一愕,随即摇头,自行处理起伤口来。砂石圈中恰有一眼地泉,涌出来的泉水积了小小一洼。夕漠与女孩相互处理了伤口,已费时不少,女子爱美,又整理了容颜,竟娇俏可爱,不嫡为一方美人。
女孩生性单纯,又经成城相救,好感由来,竟提议要帮远离泉眼的成城梳理。成城虽有疑心,但经过一日的观察,二人又决不可能是细作,何况以他二人之力并不能伤到自己,便默许了。
污秽尽除,云理鬓清,夕漠惊奇地发现成城居然也是一俊美男子,只是乌云间的霜华泄露出一缕叹息。而此时也已乌金西沉,玉兔东升。
“你是谁?”良久无人说话,成城的发问不免显得突兀。
夕漠依石而坐,闻言抬头笑笑。虽喝了不少泉水,腹中却是空的难受,而到此绝境,心怀倒宽敞了许多。“我是谁?这个问题倒复杂的很。出生时我是原将军的儿子,呵,叛臣之子!后来我是浅酌楼的小倌古月,再后来作过皇宫侍卫,而现在……我是奉旨找寻姚国公主的落难将军。哼,很传奇对不对?”
成城无言,倒是女孩激动地跳起来,“你是来找公主的将军?”
“怎么?你知道公主……”
“不,我就是公主!我就是姚国公主雪沫儿呀!父王,父王你终于来救我了!”说着说着,女孩感激地哭了起来。
夕漠虽吃了一惊,却毫无欣喜,反多无奈,“我不是姚国的将军,也不认识你父王。你的失踪挑起了古邑与燕朝的战火,我是燕朝的定北将军。”说到定北将军四字,夕漠心中苦涩,却不愿外漏,续道,“何况就现在的处境,便是找到了你,又能如何!”
看着忽尔一脸失望甚而绝望的雪沫儿,夕漠一阵心酸,我虽是个空顶着头衔的无用将军,却也恨不能救你于水火,救大燕百姓于水火!可惜,人的无力感竟来得让人如此绝望呢!夕漠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如此心酸的一幕。
“你叫什么?”沉默的成城再次发问。
“原夕漠。落日余辉中的仓皇大漠。”
“漠儿,你过来。”
夕漠不禁奇怪,“漠儿”,只有父母这样叫自己,就连羽飞,也只是唤自己“漠”罢了。难道此人……
如此想着夕漠已走到了成城面前,对方张大的眼中赫然晶莹玉润,嘴唇亦微微地发着抖,“你是啸儿的儿子?果然,果然有几分像,不过更像你母亲雪颜吧!”
夕漠不禁动容,“你认识家父?”
“呵呵,你爹是季穷的得意门生,我却是季穷的忘年之交呢!你爹最喜欢孤凉的大漠,我却喜欢京城的繁华,江南的柔情……”成城忽尔转低了音调,目光更便得炽热,“你,在浅酌楼待过?”
小心翼翼的语调让夕漠有一些微妙的触觉。“是的。”
“那,那……衾儿,衾衣怎么样?”揪着夕漠衣角的成城手,指节泛着苍白。
夕漠小心应答,“前辈是指舞仙衾衣么?衾前辈十多年前就已不知去向,我只在祠堂见过衾前辈留下来的沙浪。”
“衾儿,不知去向……不知去向是什么意思?不知去向是什么意思!”成城忽尔发狂将夕漠甩到一边,全身的气劲不仅骤起狂风更是飞沙走石。夕漠和雪沫儿紧紧攀住了砂岩,才幸免于被席卷的厄运,却仍被飞石挂伤撞伤无数。
良久,风止啥沉后,夕漠摸索着将雪沫儿扶起,见成城跪在砂石圈中央,无言垂首,身周的细啥徐徐环绕似有一股无形的气流。
望着受伤野兽般的成城,二人自不敢靠近,只相扶了在砂石圈沿。
暗沉的苍穹映着广阔的沙漠,愈是让人一片茫茫然的无望。身后的雪沫儿早已止住了泪水,单薄而无助的背影却更加让人心疼,成城周身的气流时急时缓却始终不见消弭的痕迹。
夕漠忽尔觉得汹涌的疲累,颓然躺倒,仰面朝天,就让一切都随风去吧。这一生又何曾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呢?
垂垂天幕,漫漫黄沙,宁静中又暗流涌动,汹涌澎湃局限于静谧,无源之风消逝于无形,天地的主题,浩然之正气,不曾彰显却无处不在,充斥万里!夕漠觉得自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渺小,渐渐地缩成一粒沙,一缕风,溶入这天地之间再难分离。感觉不到呼吸,亦不存在六识,世界之无我,而我之无形……
不知过多久,像是无法追溯的久远,又似乎只是花苞弹指间的绽放,夕漠再次睁开眼睛,竟有皓月当空,金沙变为流银,墨穹亦成为黛蓝的水洗。自身灵台一片清明,体内充满了力量,似是冲破了一切束缚,竟有身轻如燕之感。胸中的气流充斥翻滚,夕漠不知不觉竟仰天长啸,啸声雄浑却又清亮,穿透滚滚烟尘,消融于天地之无垠。
眼中精光闪现,成城早已注意夕漠多时了,而他周围的气流也早已稳定,趋于无形。不知不觉间睡去的雪沫儿被这啸声惊醒,却是满脸的疑惑。
长啸之后,夕漠周身舒畅,心境亦变的辽阔,先时的颓废与绝望忽尔无影无踪。见成城与雪沫儿俱都望着自己,眼神复杂,夕漠不禁赧然一笑。
忽尔空中两声低鸣,不待夕漠与雪沫儿看清,便噗噗两声,从空中坠落两物下来,*竟是两只大漠秃鹰。成城微甩衣袖笑道,“两个小娃儿是客,今天便以这秃鹰招待了。”说着便抓起一只秃鹰除起毛来。
夕漠二人也忙起身帮忙。这时才发现两只秃鹰俱是心口涌血不止,却不见暗器,想是被成城气劲所伤,如此功力着实让人赞叹。夕漠见雪沫儿纤手抖个不停,几道她怕血,不忍道,“你怕的话,就别做了,还是我来吧。”
“我不是怕,只是……有…有点冷。”雪沫儿一开口,竟有些牙齿打颤。夕漠方觉得这沙漠白日里热得胜火,夜里却冷得似冰,不禁奇道平日怕冷的自己今晚却没什么感觉。既不觉着冷,夕漠便起身脱了外袍给雪沫儿披上。
成城见有二人帮忙,转身朝后方的绿洲运起气劲,隔空摧折了一枝树干,回头见二人说话,心念一动,将折了的树干爆震为十几小节,又以气劲拖至五六丈外,便停下手来。
“漠儿,你过来。把那些树枝用气劲吸过来。”
夕漠望望五六丈外的树枝,不禁皱眉,虽在皇宫学了几个月剑术,儿时也有些功底,可父亲连年征战,那时又年幼,自己的内力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别说是化气为劲如此高深的武学,便是仗轻功身法到外面取回树枝,也难保可以突破砂石圈外的重围。
成城见夕漠脸上难色便知他心中所想:“把手放在我肩上,跟着我的气劲运功。”
夕漠依言而做,顿时感到手掌中一股暖流涌入,忙将丹田之气聚集,缓缓跟着成城的引导,气运周身。几周天后便觉内息充沛,先时浊乱的气劲亦得到梳理,沉入周身气穴。又经成城口述心法,详加指点,一个时辰后,稍加尝试,竟真可以化气为劲,将一小截树枝拖动了丈许。
“你虽功力微浅,武学之意却俱已领会,实已进入无我之境,现在虽威力薄漏,却不过只是时日的问题。而你爹传你的内力与我同宗,恐是他去的早,才令你内力厚积而无法疏通难以为继。今后你只照我说的去做,不日便可小成。”
夕漠依言点头,努力拖动丈外的树枝,先时拖动一跟小树枝要分几次,后来就流畅起来,可以一次性成功,中间的间隔也愈来愈短。
三人以树枝生火,秃鹰为食,聊起了一些过往之事,雪沫儿本是单纯之人被二人感染,也渐渐恢复过来,话多起来。成城说起往事,多有涉及原啸,夕漠从小便难得见父亲几次,只是间或地听母亲讲起,又因母亲的爱慕、崇拜而对父亲多了几许敬畏,此时听别人讲起父亲,不禁好奇难奈。只是成城虽讲了许多,却终不曾再提起衾衣。
成城本只是江南一间富户之子,从小爱习武艺,投入了雪山门下,二十岁已大成,雪山派上下无一对手,下山后更是研习百家武学,融会贯通,二十二已是武林第一人。而此时的成城也已到了瓶颈,武学和人生俱都停止不前,难有突破。沉闷了三年后,终于北上,与季穷一见如故引为忘年之交,十几年前的古邑之战,更是多次随军上阵,虽无军衔却尤胜百战之将。后季穷战亡,成城只觉无力回天,誓报此仇,潜入古邑后,竟发现一切皆因齐峋善妒而起,一怒之下,回京刺死了齐峋。而这中间,又渐渐发现季家有人与齐峋勾结,不免马不停蹄赶回西疆通知驻守的原啸,却在潼口遭遇伏击,被漠贼三十六寨联合擒获。却不知听了何处传言,漠贼定要自己交出什么武功秘籍,又忌惮自己的本事,遂挑了自己的手筋脚筋用铁链囚禁于此。
夕漠听此言,不禁望向成城手脚,成城仰天一笑,排排夕漠肩头道,“手脚确实断了,虽用内力维系可以稍微着力,外家功夫却再也使不得了。不过那些个贼寇却不知我的内力早已到了御劲于无形的境地,虽将我困了起来,却也讨不了好去。”夕漠不禁有些黯然。
成城则听夕漠说起原啸之死,慨愤难当,听到雪颜徇情却是若有所思,之后听夕漠说起浅酌楼的种种,早已是神色迷离。
雪沫儿身子弱些,今日又受这许多遭遇,吃饱后便在火堆旁沉沉睡去。浑不知二人一时激动一时悲伤。
二人聊了半夜,夕漠从小孤苦,此时遇到父亲旧识,又经成城指点过武功,早已将对方视为亲人。而成城被囚十几年,咋遇故人之后,且听其遭遇,又见其为人品行无不上等,更爱其气质风采从容不迫,难得夕漠在浅酌楼待过五年,却不受一丝污浊。想到方才夕漠天人合一,悟性之高难得一见,遂起了惜才之心,一生洒脱不羁的成城竟起了收徒之意。才一提出,夕漠立应,二人无不大喜,就此行了拜师之礼。
成城心情激荡,拉了夕漠便一股脑传授起心法口诀来,夕漠今日内力大进亦不觉劳累,二人一教一学不亦乐乎。
夕漠可谓心思敏捷,博闻强识,精一而通百,成城得徒如此,精神大振,恨不得一时传完毕生所学。
到清晨时分,望着天际一色曙光,成城忽尔神情微凉,现出一丝悲苦,一丝遗憾。转头对夕漠道,“漠儿,将双手搭在我肩上,我助你打通奇筋八脉。”
夕漠刚要发问,见成城一脸严肃,便依命而行。
待天色通亮时,雪沫儿醒来,见二人盘膝相对而坐,俱是满头大汗,不便打扰,便自行到涌泉边梳洗。
又过的一刻,二人功成,夕漠神采奕奕,成城却是一脸疲累。夕漠见此,劝成城歇息,成城却总是不肯,依在石上拉着夕漠手臂不放。夕漠见成城眼睛望着远处,神情飘渺,显是沉浸在往事之中,便也不语,坐在成城旁边,暗暗温习昨日所学。
雪沫儿梳洗完毕,正在收拾所剩的鹰肉,忽见沙漠远处沙尘漫漫,渐渐愈移愈近,不禁惊惶地叫起来。夕漠睁眼却可以看见沙尘中的人骑,竟有上百之多,也是一惊。转头却见成城一脸闲适,忽尔心安,傲然站立起来。这时,沉默良久的成城悠悠开了口。
“漠儿,衾衣之于我恰如羽飞于你。”
夕漠咋闻此言,着实吃了一惊。一是,自己虽和师父提起羽飞,却并没表露过深藏的感情,二是,舞仙衾衣与师父……实是曲折异常。
成城却自顾从胸前摸出半截已经泛黄的乳色汗巾交给夕漠道:“我这一生恐是出不去了,你要替我找到衾衣,跟他说,这一生是我负了他,若可以,来生再见……若是,你找他不着,便把此汗巾焚于湘水之上吧。”
“师父,您不必多虑,徒儿一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待公主事件平定之后,我们就定居江南。徒儿定可以找到衾衣前辈!”
成城听夕漠如此着急,淡淡一笑,“有徒如此,不枉今生了。”
“师父,难道你愿意衾衣前辈孤苦一生么?或是,让他和我娘一样……”
成城身体一震,马上又平复下来,“今生太苦,唯求来世!”说完凄惶而笑,一声悲鸣直上九宵。
而在这转眼之间,远处人马已到眼前。前方大漠被来人堵住,后方有昨日的贼寇相围,夕漠三人已陷入了绝境。
悲鸣声止,成城起身,神情漠然地看着前方众人,“漠儿,他们便是三十六寨的众首了,每年都会来逼迫为师交出什么秘籍。却不知为何今年倒提前了。漠儿,你怕么?”
夕漠微微躬身,“徒儿半生孤苦,早已不是为生死所控之人,今日得师父一位亲人,死也无憾了。”说着,却是眼眶泛红,只认到,自己所亲所近之人不是死在自己面前,便是离自己而去,今日虽认成城为师,心中实把他作为父亲,此时只决心死也要捍卫这最后一个亲人!不禁心中又悲苦又甜蜜。
成城却只是欣慰地笑笑,不去理会夕漠话中的含义。
“成城,你在此地已被困十二年,不知世外之事,江南成家人丁冷落,家败人亡,只剩二老也恐不久人世,你不愿再见他们一面么?只要你交出秘籍并那二人,我们便放你离去。你一身侠骨,总不至于落个不孝之名吧!”
夕漠听闻,正自担心,毕竟牵扯到了师公师婆,恐怕成城也难以抉择。却听成城朗声一笑。
“秘籍?一群贼寇,要秘籍何用!难不成也想到中原抢个武林魁首来做?哈哈,真是不知所谓!”
那说话者听言,面上微红,不由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事咱们也拖了十二年,今年也该结束了。”说完便退回众人中间,却从人群中步出二十八骑,个个劲装蒙面,兵器各色不一。
成城暗自戒备,气运周身,夕漠想到成城手脚不便不禁上前一步护于身前。成城欣然而笑。
就于这电光火石之间,二十八骑中数十人自马上爆跃而起,刀枪棍棒,剑弩锥刺齐往成城身上招呼而来。夕漠本想迎上却被一枪一剑缠斗不休,困于阵外。枪法大开大阖,荡气回肠,外围剑走偏锋,攻其不备,夕漠一时应接不暇,捉襟见肘。反观成城一方,其余二十六人俱已上阵,却因成城之凌厉劲气,恁是不得近身。成城手脚微动,以劲气灌注铁链挥舞起来,更是威力倍增,见夕漠处于下风,尤有余力出言点拨。只可惜,夕漠虽在一夜之间功力突飞猛进,达至天人之境,一来对体内气劲热流无法完全驾御,二来如此实战可谓第一次,经验着实匮乏,三来此二人一枪一剑,阴阳互补,又是当世一流高手,夕漠实在不是对手,几次都是险中求胜,比之成城尤为九死一生。成城虽点出了剑法破绽,使剑人却更为灵活秒招叠变,一来二去倒成了二人智斗。使剑人被成城束缚,夕漠实质上只对使枪者一人,但观此人枪法便知其性格。任成城说明了破绽及应对招式,使枪者却不于理会依然故我,枪法浩然广博,后力绵绵,夕漠竭力应对却吃力非常,落败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枪法既是直来直去,夕漠只得以机变灵动之法指东打西,避其锋芒。只是如此一来更成为耗时之战,夕漠自是心焦,使枪者旧攻不下也失了耐心,忽尔金枪倒提,金钩倒挂,一式鹰降俯冲而下,金枪破空气势凌人,单是枪身带起的气劲已让夕漠有肌肤割裂之感。
夕漠旋身欲避开,忽尔一道银光耀了眼,巡视之下看到了泉眼边的雪沫儿。这一会儿只顾应敌竟忘了他!夕漠嘎然止身反向扑去,被金枪扫到左臂,只是冰削般的一凉。使枪者虽见突变,却禁不住一喜,乘胜追击,落地后仰身一记回马枪,直刺夕漠后心。
夕漠天性侠义,只想着救雪沫儿一命,对自身却是不管不顾。亏得成城一直注意着夕漠这边,见状右臂发力,生生将插入砂岩的铁链连根拔起,抽向金枪。而战圈外几十余漠贼见此良机,骤然发起箭雨。成城狂吼,周身砂石顿成箭矢,纷纷击中另二十六骑圈外泱及者众。
变生肘腋,夕漠楼着面色雪白的雪沫儿,一脸惊怒,左臂血肉翻卷。使枪者被铁链击飞,昏死过去。使剑者受到波及也重伤吐血,另二十六骑纷纷跌落,伤处不一。场中成城面色担忧地望着夕漠二人,箭矢却只落在其身方圆丈外。一时场中静寂。成城转身面对场外众人,夕漠这才发现成城右肩插了一只梭镖。
成城默然不语,随随便便拔了梭镖。场外众人拖了受伤同伴回去。夕漠扶着雪沫儿来到成城身边,任雪沫儿帮自己包扎,自己则点了成城几个穴位帮他止血,隐隐闻到了一股幽香,再细追踪,却又不见了踪影。
这时,漠贼中步出一骑蓝衫人,轻轻巧巧落在高岩处,马儿长嘶一声,立于岩颠俯视众人。
成城却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师兄,果然是你。”
蓝衫人衣袍猎猎,纶巾羽扇,面目虽已烧毁,立于马上却是一股说不出的儒雅之气。只见他微微颔首,悠然道,“你还认得我……”声音清越飘渺,让人不禁暇思他曾经的容颜。
“只可惜,今日你必死于我手!”断金裂帛般。
语毕,先前二十六人处理过伤口又都入阵,另有二人加入代替重伤的使枪剑者。二十八人分站二十八星宿之位,阵势既成,夕漠已瞧出不妙,回头见成城竟有惧色,更加断定这便是在阵法数术中创大燕新史的二十八星修罗阵。此阵精妙尤胜少林十八罗汉,最恐怖之处在于即使是三流的身手,只要组成阵法做出适当攻击,便是大罗神仙也插翅难飞,而组阵之人若不事先声明,擅自出阵或稍做停留,立时便会被同伴所杀。因而人人自危,阵法却更加精纯。
此蓝衫人唤作时立翼,十几年前外号诸葛神算,是雪山派首席弟子。从小被雪山掌门收养,更于十九岁时娶了掌门之女,创下这二十八星修罗阵,一时风头无双,成为武林俊杰之首。据说此人俊美非凡,只是几年后由于雪山掌门偏爱成城,更有传乘其衣钵之意,不禁忌心顿起竟做出了欺师灭祖之事。当日弑师不成反被成城坏其好事,而成城所使招数正是雪山派不传之密,这更让时立翼怀恨在心。时立翼事败后,掌门不忍毁掉如此人才,只下令软禁。可惜时立翼这等傲视群雄之人怎生受得折辱,当夜便联合一些叛门弟子发起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战。说来可笑,雪山派最后却正是以二十八星修罗阵铲除众叛乱弟子,时立翼宁死不折焚身自亡。
此事曾一度掀起武林风波,雪山派元气大伤,一时天下人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听说北方荒漠新崛起雪雁一门,不扰百姓,专门对付武林各方人士,门主鬼面书生更是嗜血如狂,却不知正是当年的诸葛神算。
时立翼确乃旷世奇才,却不免恃才傲物,遇到成城大有既生喻何生亮之感,如此悲剧虽让人扼腕叹息却也是必然之事。当日雪山派不传之密;雪漫天河,更成为不解的心结,因此方有秘籍一说。而漠贼中却流传有宝藏一说。其实,当日成城被困便是时立翼所设之局,十几年来没有动作不过是想折辱折磨成城。而前一晚燕门三兄弟因发现雪沫儿与夕漠真实身份,前来求助,时立翼也确实没了耐心,因此一众人马赶来造就了今日之势。
修罗阵一成,必见血方止,成城早已绝了全身而退之心,旦求保得夕漠无恙。既已是破釜沉舟,成城狂吼一声,四肢铁链崩裂,已是蓄势待发之势,待西北角二人衣袂微动,成城已身形暴长,拔地两丈,方圆之内砂走石飞,一草一木皆成利器,二十八星布阵已成,更无退路,迎击而上。夕漠在乱势之中护着雪沫儿已是竭力。
时立翼独立于岩顶之上,从怀中抽出玉笛一支,缓缓吹启,飘飘欲仙。笛音贯注内力,低沉却悠远。夕漠本以为他又要耍花招却久久不见动静,只道他大仇得报在即想起往事,以笛音排遣心事,便也不放在心上。
忽尔阵外传出笑声,先前那漠贼以马鞭指着阵中道:“成城,今日你必无生还之理了!你道方才那一镖只是虫子的叮咬么?镖上淬有凝花之香,今日便叫你变成一只蜂窝!哈哈,兄弟们,咱们的成大侠在这沙漠上独守空闺十二年,马上就要变为千苍百孔满目苍荑的沙漠老妇了呢!”
闻言,夕漠心头火起,忽听得一片嗡嗡之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不禁转头看向成城,却见他面上依然一片泰然,恍然明白方才那隐隐幽香,想来成城早已知道了。夕漠缓下手上动作,只凝神望着成城,心中一片凄凉。天要亡我!十八年,人世一遭,不过尔尔,负我者多,惜我者尽亡,只得这眼前一位亲人……也罢,嗜血也好啖肉也罢,只今时定与你同生共亡!
“师父,漠自不才,只惜英雄,旦为君故,死且尤欣!”
成城胸中热流滚滚,眼眶渐红,半晌长舒一气,厉声道,“燕古之战,尤未解决,漠儿身系天下,怎可轻生!为师一介草莽,尤自一生为国,半生除尽靼虏,十几年囚禁生涯,也无时无刻不忧思我大燕百姓,壮志未酬,却也曾与啸弟等保我大燕十余载,毁敌长城数万,而今,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夕漠听成城豪气干云,又提及最崇拜的父亲,不禁又勾出了生念,长啸一声,剑风虎虎生威。
成城知拖下去更不妙,骤然发难,不顾朝身上招呼而来的十几件利器,一抛一扬,顿时有二人飞出阵外撞在岩石之上,立即毙命,西南角硬生生撕开一道防线。铁链长舞,又有一人自阵外跌下马去,马儿受惊嘶鸣冲入阵中,成城欺身上前将夕漠二人带上马去,掌风一送,二人一马竟凌空飞出阵外,稳稳落于众漠贼身后。而就在这攸忽之间,成城身上已多出数十创伤,后背一处刀伤自右肩划至左腰,深可见骨。
经此一变,夕漠不禁一震,回头便又要冲入阵中,却听的成城涩然道,“别忘记那一方汗巾,这是师父唯一的心愿了……”
如电轰雷鸣,夕漠顿身僵立!
漠儿,衾衣之于我恰如羽飞于你……恰如羽飞于你……羽飞于你……羽飞!里衣内贴身收藏的玄玉忽而发起烫来,像是要把胸口烫出一个洞来!夕漠难奈地弯下身子,手捂心口。雪沫儿望着阵外的其余漠贼已围将过来,颤抖着身子去扶夕漠。
“抱紧我。”夕漠猛一提马缰,双腿夹紧马腹,骏马人立而起,撞开当前两个贼人,向前朝着茫茫大漠狂奔而去,掀起沙尘滚滚。眼泪夺眶而出,心中油煎的痛楚。
忍不住,再回首,岩圈内,石阵中。
银色狂发乱舞,血红呛了满眼满世界!蓝的天,黄的沙,乌漆的毒蜂之云,混乱的一切全都淡去,只留下那傲岸的一树挺拔……雄浑悲歌壮阔云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天云何渺渺,劲风何幽幽,
燕山一日忙,沙场百年秋,
不求金玉堂,但求你我共话常!
拼抵了全身的力气,甩回头来,夕漠大睁着血红的双眼,一天一地满世界苍荑,日已夕下,英雄末路……夕漠仰天嘶吼,胸中血气翻腾,一口浓血喷溅而出……
而那一座巨塔,终究轰然倒下……